張友武
宋詞聽覺敘事音景芻議
張友武
音景是研究聽覺敘事重要的工具之一,本文就宋詞中的音景的兩個組成部分:社會之聲與自然之聲作一些歸納。
宋詞 敘事 音景
在敘事學中,敘事“背景”是常用詞,而敘事“音景”一詞則鮮有人用,傅修延先生對“音景”作過如此的解釋:“就像‘觀察’與‘聆察’構成一對視聽范疇一樣,故事發(fā)生的‘場域’(field)也有‘眼見’、‘耳聽’之分,它們對應的概念分別為‘圖景’(landscape)與‘音景’(soundscape)?!盵1]長期以來,我們在分析作品時,對“眼見”也就是“視覺”上給予極大的側重,而往往忽略了對于“耳聽”——“聽覺”上的分析。就宋代詞作研究分析而言,最常用的就是“情景交融”的手段,即“被觀察”之物反映什么樣的情。很多情況下,“音景”的在作品中往往只起到陪襯的作用,但并不代表它就應該被忽視,它有時也會在敘事陪襯中反轉為重要的敘事角色。據(jù)統(tǒng)計,在宋詞中,敘寫“聲”字詞句的頻率就達到了3578句,涉及3726首詞,從這里可以看出,宋人對于聽覺上的感知還是很敏銳的,今天我們去品讀這些作品時,需要認真的去“傾聽”。
1.人聲。身處社會中的人,聽覺系統(tǒng)接收到最多的恐怕要數(shù)由自身發(fā)聲器官發(fā)出的聲音了。在詞作中敘寫人語的有:張先《歸朝歡》“西園人語夜來風”、蘇氏《鵲橋仙·寄季順妹》“馬嘶人語隔霜林”等。敘寫笑語的:如張炎《風入松》“簾底聽人笑語”、熊可量《鷓鴣天·壽熊尚友》“清曉南窗笑語喧”。沒有直接點出卻是寫人聲的,比如在宋詞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歌”:晏幾道的“一曲畫樓鐘動,宛轉歌聲緩”(《鳳孤飛》)、蘇軾的“響亮歌喉”(《減字木蘭花·慶姬》)等就屬于此類。除此之外,還有人的私語聲、長嘯聲、拊掌聲、步履聲等,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
2.樂器聲。在這里舉幾個主要的樂器之聲:琴聲、簫聲、笛聲、鼓聲。
首先來看琴聲。琴棋書畫為古代士子的必備技能,列在第一位的“琴”被賦予了高雅的意義,據(jù)說古人在彈琴之前需要焚香沐浴,甚至要進行齋戒,足以可見古人對琴這一樂器很重視。隨著時代的變遷,彈琴之前當然不必有焚香沐浴之繁瑣程序,但“琴聲”在宋人的作品中已揮之不去。例如:晁端禮的“相思幽怨付鳴琴”(《江城子》石榴雙葉憶)以及鄭僅的“瑤琴暗寫相思調”(《調笑轉踏》)都是將相思寄托于瑤琴之上。無獨有偶,連鐵骨錚錚的岳飛在其詞作《小重山》中有“欲將心事付瑤琴”的無限慨嘆,奈何“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其次是簫聲。《列仙傳》(卷上《蕭史》)就記載有秦穆公之女弄玉,嫁給很擅長吹簫的蕭史,兩人能用簫聲模仿鳳凰的聲音,最后乘鳳而去。讓后人對簫聲引鳳之事充滿了無限的想像,不得不說這就是簫聲的魅力所在。至宋代,有柳永借簫聲向世人展現(xiàn)揚州依舊繁華的“鳳簫依舊月中聞”(《臨江仙》鳴珂碎撼都門曉)。吳文英《西江月·蓬萊閣上看桂》中“簫聲三十六宮愁”則借蕭聲表露出了羈旅生活內心的愁悶。
第三,笛聲。觀宋詞,“笛”字的出現(xiàn)頻率就有556次,笛子這一樂器在宋朝文人中也是非常流行的,對此有描述的有蘇軾的“長笛一聲何處”(《調笑令》漁父)借笛聲更添鄉(xiāng)愁。陳與義的《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中最后一句“吹笛到天明”就是在悠揚的笛聲中,讓詞人慢慢的憶起從前與友人一起游玩的美好畫面,作為存在腦海中這段記憶的音景———笛聲有著重要的作用。
第四,鼓聲。鼓聲慷慨激昂,帶有很強的節(jié)奏感,有激勵軍心及發(fā)號施令的作用,常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之上,如陸游的“鼓角臨風悲壯”(《水調歌頭·多景樓》)中的“鼓角”說的就是戰(zhàn)鼓聲及號角聲的總稱,可歸到軍樂類,仍屬于樂器聲的范疇。而作為一種休閑欣賞的鼓聲則有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中的“飲酣畫鼓如雷”、郭應祥《西江月·七夕后一日縣齋祖》中的“笛聲幽咽鼓聲喧”。在此應該注意,與“鼓”經常組合的“簫鼓”,卻不一定指的是簫和鼓的聲音,而是泛指樂奏。如柳永的“乘醉聽簫鼓”(《望海潮》東南形勝)、吳文英的“五更簫鼓貴人家”(《西江月·丙午冬至》)中的“簫鼓”就泛指樂奏。
3.車馬聲
在商業(yè)發(fā)達的宋一朝,車馬聲定是“司空聽慣”的,歐陽修描述道:“車馬九門來擾擾,行人莫羨長安道”(《漁家傲》暖日遲遲花裊裊),詞中對車水馬龍的街道作了很生動的敘寫,仿佛讓人聽到這些聲音的結合:車身的嘎吱聲、車輪與地面摩擦的轟轟聲、馬蹄聲、馬的嘶鳴聲。還有借喧鬧的車馬聲來襯托與友人的難舍之情的,如陳師道《菩薩蠻·和彭舍人留別》中的“喧喧車馬西郊道。臨行更覺人情好?!痹O想此時如若安安靜靜,詞人的心情恐怕是另一番滋味了。
1.風聲。在宋詞中,檢索“風”字能涉及到的詞就有11124首,占全宋詞總量半數(shù)有余,雖不盡然都是寫自然之風,但足以可見詞人們對“風”這一氣流涌動的現(xiàn)象是多么的鐘愛。歐陽修就有“ 落葉西園風裊裊。催秋老。叢邊莫厭金尊倒?!保ā稘O家傲》九日歡游何處好)在裊裊之秋風聲中抒發(fā)人生的感慨。汪元量的《憶秦娥》“風聲惡。個人蕉萃憑高閣。憑高閣。相思無盡,淚珠偷落。錦書欲寄鴻難托。那堪更聽邊城角。邊城角。又添煩惱,又添蕭索。”王元量的這首詞更是將“風聲”這一音景發(fā)揮到極致,“風聲惡”貫穿全詞,令相思之情綿延不絕,卻又無可奈何。
2.水聲。水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亭臺樓閣之景,若缺水美感就會降低很多。因此,描寫水聲的詞作不在少數(shù),如黃庭堅的《定風波》“把酒花前欲問溪。問溪何事晚聲悲。名利往來人盡老。誰道。溪聲今古有休時。且共玉人斟玉醑。休訴。笙歌一曲黛眉低。情似長溪長不斷。君看。水聲東去月輪西?!弊鳛樵~中的音景——溪水聲,被作者賦予了“悲情”,并且道出了“悲”的原因——“名利往來人盡老”,面對此情此景,詞人最后不得不與玉人把酒聽笙歌,得出“情似長溪長不斷”,最后伴隨著水聲的東去之綿延、月輪的東升西沉之循環(huán)照應著“情”的永恒。另有寇準為離別而作的《陽關引》“塞草煙光闊,渭水波聲咽”開頭就運用了視聽的結合:前一句描寫邊塞眼見之色,后一句敘寫渭水低沉的耳聽之聲,此情此景,令人難忍別離。
3.鳥聲。人類身處自然界中,耳朵最容易捕捉到的聲音恐怕要屬鳥類的聲音了。例如:歐陽修的“當路游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浣溪沙》湖上朱橋響畫輪)后半句中就是春游西湖時詞人將鳥的鳴叫聲擬人化,似乎小鳥在呼喚著路上的行人。與前一句昆蟲的吐絲欲留住游人反映出西湖春景之盛和游人的流連忘返。除了對不能確定是何種鳥類的聲音敘寫之外,文人們還喜歡將鶯啼聲、鶴鳴聲寫進作品中。如錢惟演《木蘭花》“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鑒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詞人在亂作一團的鶯啼聲之中,思緒萬千,面對眼前的春景毫無喜意,反倒生出無限愁腸,想著這惱人的春天怎么還不過去。以樂景寫哀,哀更甚。面對如今的不得意,容顏已衰,惟有借酒消愁了。而關于寫鶴鳴聲的就專門有一個典故:猿啼鶴唳,意為猿和鶴凄厲的啼叫。如葛長庚的“夜深時,猿啼鶴唳,露寒煙重”(《賀新郎》遙想陽明洞),詞中的鶴唳猿啼就屬于此類,令人寒毛直豎。此外,另有范成大的《南柯子·槁項詩馀瘦》用鶴和蟲的鳴叫映襯出了環(huán)境的清幽:“鶴警人初靜,蟲吟夜更幽”,令人拍案叫絕。
4.蟲聲。昆蟲在自然界中無處不在,也是人們能夠接觸到最多的物種。所以它的鳴叫聲自然而然的會被文人們關注到。秦觀的《菩薩蠻》第一句就拋出“蟲聲泣露驚秋枕”,蟲聲驚閨夢,伊人獨臥寒宵,思緒翩翩,一人一燈,不能成眠,“蟲聲”這一音景在此擔當了重要角色。另外,蟬的鳴叫在文人的筆下也留下很多痕跡,柳永的《雨霖鈴》就是很好的例子,“寒蟬凄切,對長亭晚”描述了清秋季節(jié)天氣轉寒的蟬鳴聲,伴隨著長亭送別在作者的筆下流傳千古,經久不絕。
在如今的社會背景下,人們在很多事物上越來越追求視覺上的觀感,與聽覺對比起來,視覺占有絕對的霸主地位。記得《西游記》在敘寫真假美猴王的那段故事中,除了如來能分辨真假悟空之外,還有就是地藏王菩薩經案下的諦聽,諦聽是聽覺上的神獸,在分辨真假上與法力無邊的如來是不相上下的。這個故事給我們的一個啟示:識別分析事物時,視聽結合也許能帶給我們新的收獲。在分析文學作品時也是如此,當今我們倡導“重讀經典”的理念,從“聽覺”的角度來讀作品未嘗不是一種新的途徑。
[1]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2]傅修延.《論音景》[J].外國文學研究,2015年第5期.
注釋
[1]傅修延.《聽覺敘事初探》[J].江西社會科學,2013年第二期.
(作者介紹:張友武,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15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