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
論《文心雕龍》定勢之“勢”
王慧
《文心雕龍·定勢》篇是歷來“龍學”研究中爭議較多的篇章之一。在“勢”的內(nèi)涵方面,學術(shù)界的認識實際上并不統(tǒng)一甚至是各有秉持,相互之間又有交叉纏繞之處。本文立足于當前“龍學”研究之現(xiàn)狀,對“勢”的內(nèi)涵進行探討。
黃侃,結(jié)合“為文之術(shù)”論“勢”,從文字考證的角度出發(fā),追溯“勢”之本義為“標準”、“法度”,范文瀾、郭紹虞也認同此看法,此后追隨者甚多,先后有詹锳、周振甫、寇效信等前輩論“勢”為“趨勢”、“趨向”。此外,陳延杰將“勢”籠統(tǒng)地解釋為修辭方法;羅根澤認為“勢”是修辭。當代“龍學”研究者甚眾,有言“勢”為“姿態(tài)”、“姿勢”(劉永濟)的,也就是風格的外在表現(xiàn),有言“勢”為“氣勢”、“局勢”(陸侃如)的;有言“勢”為“隨文體的要求而形成的特點”(牟世金);有言“勢”為“內(nèi)部規(guī)律”或“客觀規(guī)律性”(張少康)。但更多學者釋“勢”為“文體風格”(王元化、繆俊杰、杜黎、穆克宏)。
對前人觀點進行梳理和辨析,我們可以得出劉勰前后的諸多文家,雖并未都以“勢”字立論,但他們所闡述的內(nèi)容卻是相同的,即文體的基本格調(diào),歸于本質(zhì),仍是側(cè)重“客觀風格”問題。
但從全書整體出發(fā),以《定勢》篇是“一發(fā)牽全身的、具有特殊意義的章節(jié)”來看,如果把此篇僅僅看成是論述風格形成的客觀因素,就有可能掩蓋了劉勰以“定勢”命篇的更深一層的用意。范注指出《文心》各篇具有前后相銜的特點,下篇頭五篇即《神思》、《體性》、《風骨》、《通變》、《定勢》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理論整體,它們的旨意前后相連,體現(xiàn)著劉勰傾力“剖情析采”的完整的指導思想,并支配和影響著下篇的理論探討??梢哉f,這五篇是下篇“商榷文術(shù)”的綱領(lǐng)。
劉氏置《神思》為各篇之首,揭示出“情數(shù)詭雜,體變遷貿(mào)”,接著便以“體性”命篇,言明主體情思的多變而創(chuàng)作出不同風格的作品;風格的形成離不開“情”與“辭”,故而《風骨》篇,以“風”來規(guī)范“情”,以“骨”來規(guī)范“辭”。但如何建樹這種令人向往的“風骨”美質(zhì)從而保證文學創(chuàng)作的健康發(fā)展呢?即是《風骨》中談到的“洞曉情變,曲昭文體……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故此《通變》與《定勢》兩章,解決了如何做到“洞曉情變”與“曲昭文體”這兩個問題。
至此,我們不能一般地把“勢”當作“文體風格”,因為這個任務(wù)已在文體論中解決了。劉氏所謂“乘利而為制”的“勢”,在這里指根據(jù)具體條件而決定最有利的機變的意思。至于文之“勢”,則要作者根據(jù)文體的特點和需要,寫出具有不同風貌的文章,這就叫“隨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所以我們可以得出:《定勢》篇的要旨是在“定”循體成勢的原則,不是專門探討風格形成問題。但把“勢”解釋為“根據(jù)具體條件而決定最有利的機變”,又把“定勢”之旨理解為“定”循體成勢的原則,總讓人感覺兩者難以銜接。既然如此,把勢理解為“內(nèi)在特點或內(nèi)在要求”豈不更妙?
在筆者看來,“勢”同“風骨”一樣,本身并不是風格或文體風格,卻是風格不可缺少的因素,它們?yōu)椤帮L格”的形成提供內(nèi)在的特點和要求。對于“勢”而言,其“內(nèi)在特點或要求”是什么呢?吾以為,應(yīng)該到宗經(jīng)之“六義”中去尋找依據(jù)。
劉勰之所以提出宗經(jīng)“六義”,因其看到“論說辭序,則易統(tǒng)其首……故文能宗經(jīng),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宗經(jīng)》)
這里所言“易、書、詩、禮、春秋”,都是相對應(yīng)各類文體的典范,典之于或情深、或風清、或事信、或義貞、或體約、或文麗。
再看《定勢》篇,劉勰云: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與羽儀乎清麗……連珠七辭,則從事于巧艷:此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者也。
這里劉勰為各類文體“定勢”,或典雅、或清麗、或明斷、或核要、或弘深、或巧艷。
從上不難看出:情深—弘深、風清—清麗、事信—明斷、義直—典雅、體約—核要、文麗—巧艷———此中“弘深”與“情深”稍有差距,但“弘深”是“箴銘碑誄”的內(nèi)在要求,“箴銘碑誄”必然要求情真意切,故而“情深”與“弘深”本質(zhì)相似。因此,以上六組意義基本是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就此可以看出,“`定勢之旨”與“`六義之旨”是一致的。另外,從劉勰作兩篇的目的來看,“宗經(jīng)”是為“正末歸本”,“定勢”是為“執(zhí)正馭奇”,二者也是一致的。
因此,劉勰所言之“勢”,是指文章的“內(nèi)在特點或要求”;劉勰定“勢”,就是確定文章的“內(nèi)在特點或要求”要合乎“六義”之典范。進一步而言,《定勢》篇之主旨便是規(guī)范各種文體的“內(nèi)在特點或要求”,宜合乎“六義”,才能改變當時文壇“浮文弱質(zhì)”、“瘠義肥辭”、“反正為奇”、“失體成怪”的現(xiàn)象。
(作者介紹:王慧,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