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tǒng)評書《楊家將》中，有一個“吏部天官”寇準，他足智多謀、風(fēng)趣幽默，經(jīng)常搞得皇帝、王爺、大臣們哭笑不得，卻又離不開這個“老西兒”（舊時北京民間對山西人的戲稱）。1997年，葛優(yōu)在古裝輕喜劇《寇老西兒》里面成功地塑造了聰明正直、不畏權(quán)貴的峽谷縣令寇準，于是寇準作為正面喜劇角色的形象進一步深入人心。然而，當我們回歸正史，會發(fā)現(xiàn)作為歷史人物的寇準與藝術(shù)形象“寇老西兒”有著很大差距。歷史上的寇準不像評書、電視劇里那樣風(fēng)趣，也不是“審過葫蘆，問過黃瓜，打過城隍，拷過地瓜”的斷案高手，他是北宋初期的著名宰相，在宋太宗、宋真宗時期有很大的影響。

一、《宋史》中的寇準

據(jù)《宋史·寇準傳》的記載，寇準十九歲就高中進士，這是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980）的事情。當時宋太宗喜歡“面試”新進士，看到年輕的考生，往往將其黜落。寇準年未弱冠，大有被黜落的風(fēng)險。有人勸他虛報年齡，寇準回答：“我正處于進取之時，怎么能欺騙皇上呢？”當然，寇準并未因此失去進入仕途的機會，他中進士后，先后做過兩任知縣、一任通判，官聲甚佳，故被調(diào)入朝廷，在主管財政的三司工作。宋太宗下詔求直言，寇準應(yīng)詔上書，說了很多關(guān)系朝廷利害的話，太宗對他很贊賞，提升為樞密院直學(xué)士，并讓他管理部分官員的選授事務(wù)。不久又晉升他為樞密副使，躋身執(zhí)政之列。這時的寇準年方而立，卻已出任朝廷要職，堪稱政壇上的一顆

新星。

宋太宗去世后，其子真宗繼位。真宗早就有意重用寇準，但寇準性情剛正，真宗擔心他和同僚相處不來，一直拖到景德元年（1004），才下詔拜寇準為相。這一年，遼國多次派遣小股騎兵滋擾宋朝國境，但又不與宋軍正面交戰(zhàn)。消息傳到朝廷，寇準說：“這是遼國派來麻痹我們的，請把精兵強將派到要地鎮(zhèn)守，以防入侵?！碑斈甓欤|軍果然大舉攻宋。

面對遼軍入侵，參知政事王欽若主張遷都金陵以避之，簽書樞密院事陳堯叟則主張入蜀。真宗就此詢問寇準的意見，寇準回答道：“這是誰給您出的主意？應(yīng)該將其處死！如果御駕親征，遼軍自會遁去；縱使不親征，我軍長期堅守，使其師老無功，仍然能夠取勝，為何要遠去楚、蜀之地？一旦人心搖動，敵人乘虛深入，天下還能保得住嗎？”真宗聽了寇準的意見，決定“御駕親征”，前往

澶州。

到了澶州以后，宋真宗又犯了猶豫不決的毛病。當時澶州有南北二城，中隔黃河，真宗駐扎在南城，不敢北渡，寇準與大將高瓊一起，極力勸說真宗渡河。真宗被二人打動，率領(lǐng)親軍衛(wèi)士登上北城的城樓。當他的儀仗出現(xiàn)在城上時，宋軍士氣大振，“踴躍歡呼，聲聞數(shù)十里”，城下遼軍則相顧失色。此后，真宗命寇準在城上主持軍事，寇準號令嚴明、軍法整肅，獲得了將士們的信服。宋軍堅守十幾天后，遼國大將蕭撻覽中弩陣亡，遼軍士氣日漸低落，終于寫密信來求和。此時真宗已經(jīng)厭戰(zhàn)，希望盡快結(jié)束戰(zhàn)事，便派近臣曹利用到遼軍議和，并吩咐道：“只要我方支付的銀、絹合計在一百萬以下，都可以答應(yīng)?！笨軠蕜t對曹利用說：“雖然已有旨意，但你答應(yīng)遼國的數(shù)額不得超過三十萬，過了這個數(shù)字，回來我就將你斬首?！辈芾霉灰匀f的條件定約而還。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澶淵之盟”。局勢從宋朝要倉皇遷都到能夠逼迫遼國議和，寇準在其中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然而，真宗的寵臣王欽若卻是寇準的政敵，他在真宗面前攻擊寇準，說在澶州之戰(zhàn)中，寇準是以真宗為“孤注”，只不過僥幸沒有賭輸而已。真宗本來就對澶州之役心有余悸，于是便日漸疏遠寇準。景德三年（1006），寇準被罷相，出知陜州，王欽若則升為同知樞密院事，晉身執(zhí)政之列。此后，寇準雖然又有兩次重新入相的經(jīng)歷，但在政壇上的影響力卻不復(fù)從前了。

天禧四年（1020）初，宋真宗突發(fā)中風(fēng)，皇后劉氏逐漸參與到政事中來。寇準此時恰任宰相，向真宗單獨奏事，請求以皇太子（后來的宋仁宗）總知軍國事，不料事情泄露，寇準遂被罷相，改官太子太傅，封萊國公。內(nèi)侍周懷政圖謀擁立太子即位，以寇準為相，剝奪劉后執(zhí)政的權(quán)力。事發(fā)后，周懷政被處死，寇準也被連累，先是被貶為道州司馬，后又貶為雷州司戶參軍，不久即卒于貶所?？軠嗜ナ乐髿w葬洛陽，靈柩到公安縣時，當?shù)卦S多百姓折下竹枝插在路邊，掛上紙錢焚燒，以寄托哀思。據(jù)說，這些本該枯槁的竹枝竟然活了下來，長成一片竹林，當?shù)厝朔Q為“竹林寇公祠”?？軠噬暗萌诵牡某潭龋纱丝梢娨话?。

二、應(yīng)當如何評價寇準

早在寇準生前，時人對他就有很高的評價。與他同登相位的畢士安曾在宋真宗面前說：“寇準兼資忠義，善斷大事，此宰相才也?！睏顑|作寇準拜相詔書，說他：“能斷大事，不拘小節(jié)。有干將之器，不露鋒芒；懷照物之明，而能包納。”畢士安、楊億固然都與寇準友善，但他們對寇準的稱贊并沒有過度的揄揚。景德元年的澶州之役已經(jīng)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澶州之役前，宋朝對遼國將要入侵已有察覺，前述寇準的先見即為一例，并且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包括部署防御、制訂方案等。然而在戰(zhàn)爭初期，宋朝委派在河北邊境的統(tǒng)帥舉措失當，導(dǎo)致遼軍長驅(qū)直入，連續(xù)越過鎮(zhèn)州、大名等重鎮(zhèn)，直逼黃河北岸，宋朝陡然落入下風(fēng)。如果不是寇準力挽狂瀾，逼迫遼國訂立“澶淵之盟”，宋朝的未來猶未可知。對于寇準在這一役中起到的作用，無論時人還是后人，都有很高的評價。宋真宗就認為寇準有“社稷功”，王欽若雖然攻擊寇準“孤注一擲”，導(dǎo)致他罷相，但寇準依然為世人所敬重?？軠嗜ナ篮?，范仲淹說：“寇萊公澶淵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動如山，天下謂之大忠。”時代稍晚的王安石也在一首題為《澶州》的古風(fēng)中評價道：“歡盟從此至今日，丞相萊公功第一?！笨梢哉f，澶州之役奠定了人們對寇準的評價。

此外，剛強正直、光明磊落也是寇準為人所尊重的品格。宋太宗很欣賞寇準的才華，對他連續(xù)提拔，但寇準并不因此而討好皇帝。在出任樞密院直學(xué)士后，寇準奏事時曾惹得太宗憤而起身，要回內(nèi)宮，寇準不但沒有表現(xiàn)出惶恐之狀，反而上前拉住太宗的衣服讓他坐下，堅持把話說完。事后，太宗稱贊寇準道：“我有寇準這樣的大臣，就像唐太宗李世民有魏徵一樣啊?！庇钟幸淮危焊麜r節(jié)遭遇重大旱情，太宗下詔詢問政治得失，群臣多以“天數(shù)”對答，只有寇準答道：“天下大旱，是量刑失當?shù)谋憩F(xiàn)。”這使得太宗很不高興。后來太宗平息了怒氣，召寇準詢問，寇準請求太宗并召兩府大臣（宋朝稱中書省為東府，樞密院為西府，也將同平章事、參知政事、樞密使、樞密副使等兩府長官合稱為兩府）。兩府到齊后，寇準當面指責道：“祖吉、王淮都因貪污受賄獲罪，祖吉的情節(jié)較輕，尚且被處死；王淮貪污錢財在一千萬以上，因為是朝廷重臣王沔的弟弟，只被杖責，最近又恢復(fù)了他的官職。這難道不是量刑失當嗎？”宋太宗因此痛責王沔，嚇得王沔頓首謝罪。寇準當時只是樞密院直學(xué)士，雖然在朝中的地位已經(jīng)不低，但與參知政事這樣貴為副相的重臣還是沒法相比的?？軠矢矣谥敝感塘P有失當之處，更不惜當面得罪重臣，這種既剛正且磊落的作風(fēng)，確實是旁人難以企及的。

更難得的是，寇準終生未曾改變這種作風(fēng)。天禧三年（1018）六月，寇準再次入相，丁謂同時入為參知政事。兩人一起吃飯時，有羹湯濺到寇準的胡須上，丁謂起身為寇準擦拭，寇準看不慣丁謂柔佞的作風(fēng)，笑道：“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耶？”丁謂“甚愧之”。次年真宗生病后，寇準又向真宗說：“太子年幼，應(yīng)該選取方正大臣輔佐，丁謂、錢惟演都是佞人，不能輔佐少主?！倍≈^由此更加懷恨在心，故協(xié)同劉后等人將寇準連續(xù)貶謫，先是出知相州，很快又徙知安州，再貶為道州司馬。真宗去世后不久，寇準又被貶為雷州司戶參軍，實際等于流放到當時視為煙瘴之地的雷州半島。從三登宰輔之位的元老陡然變成被流放的罪臣，寇準的境遇可以說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他從未因此表示過后悔。

寇準被貶到雷州后不久，朝廷的政局又發(fā)生了變化。以宰相身份成了“顧命大臣”的丁謂既專權(quán)又貪賄，民間怨聲載道，京師有民歌唱道：“欲得天下寧，當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焙芸?，丁謂就被貶為崖州司戶參軍。當丁謂路過雷州時，寇準派人到州境迎候，并送去一只蒸羊作為禮物。此時，寇準家的仆人聽說丁謂到了附近，紛紛想要去報復(fù)他，寇準得知后，就把仆人關(guān)在家里，直到丁謂離開雷州才放出來。時人因此稱贊寇準寬宏大量。

照一般人看起來，寇準在丁謂被貶時的表現(xiàn)，未免過于“以德報怨”，而之前兩次直斥丁謂，似乎又顯得太過刻薄。實際從寇準的角度看，之前他批評丁謂是為國家前途而直言不諱，并不是因為私人矛盾而攻擊同僚；此時丁謂遠貶海南，已經(jīng)是窮途之客，但靠痛打“落水狗”來出氣，在寇準看來卻是“小人”的行為。從這件事上，我們大概也能看出寇準性格中光明磊落的特點。

總的來說，寇準是一位“能斷大事”的杰出政治家，他剛直、堅毅、光明磊落，又有應(yīng)變之才。尤其是在澶州之役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他能堅持己見、力挽狂瀾，堪稱北宋初期的一位出群之才。宋真宗臨死時曾對人說：“可以托付后事的，只有寇準、李迪?！比欢軠首溆诶字?，終究未能再入中樞，不可不說是遺憾了。

三、我們可以從寇準身上學(xué)到什么

《尚書》中有《酒誥》一篇，傳說是周公對弟弟康叔的訓(xùn)誡，其中有云：“人無于水監(jiān)，當于民監(jiān)?！币鉃椋翰灰阉斪麋R子，而要把人當作鏡子。這與唐太宗所言的“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其實是一個意思。像寇準這樣的著名政治家，正是我們“知興替”“明得失”的一面鏡子。

寇準值得我們借鑒的，首先是他能謀善斷的卓越才智。澶州之役初期，遼軍越過宋朝重兵把守的定州，直插河北東部的深州、祁州，取東道南下，寇準順應(yīng)局勢修改了戰(zhàn)前的預(yù)案，命定州駐軍分兵一部北上騷擾遼國的后路，主力部隊南下集結(jié)于河北中部，與來自京師的部隊夾擊遼軍。由于定州駐軍遲緩不進，遼軍繼續(xù)南下，寇準又按照實際情況修改計劃，決定在更靠南的大名乃至澶州集結(jié)軍隊抵抗，并說服宋真宗“親征”。在澶州抵御遼軍期間，寇準一方面整肅軍令，使宋軍的戰(zhàn)斗力得以有效發(fā)揮；另一方面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自若、舉重若輕，成功穩(wěn)定了軍心。在開局嚴重不利的前提下，宋朝仍能在澶州之役中取得相當?shù)某晒@是寇準謀略的顯著體現(xiàn)。

其次是寇準“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軠拾菹嗪螅Ｒ鞒止賳T的晉升工作，當時的常例是按照年資提拔，寇準則經(jīng)常不按“既定次序”，唯才是舉，這讓同僚馮拯等人很有意見。后來又遇到官員選拔工作，有人示意中書省吏向寇準呈遞“例簿”，即記載官員晉升慣例的冊子，寇準對此不屑一顧，說：“宰相的職責是選用賢才、罷退不肖。如果按照例簿用人，一個小吏都能做得到，還要宰相做什么？”當時一班循資而進的平庸官僚攻擊寇準“好人懷惠，欲人畏威”，但寇準所任用和看重的往往是有能力、敢作為的人才，這是不可否認的。宋代從真宗、仁宗時代開始，用人特重資格，后來遂積弊叢生，至王安石拜相，才力圖矯正，提拔了很多相對年輕的才智之士。從這一點說，寇準的人才選拔政策可視為王安石的先聲?？v觀歷代的銓選制度，循資用人是一種最不容易引起爭議的方式，但卻容易使人喪失進取心，不能因才施用。而寇準唯才、唯實的用人風(fēng)格，則值得今人

借鑒。

第三，寇準有光風(fēng)霽月的胸懷，值得我們景仰。雖然同時代的人經(jīng)常說寇準“剛褊”“剛忿”，但縱觀寇準一生，實不曾壓制、打擊過什么人，反而總是被別人排擠（他做執(zhí)政也好，做宰相也罷，長則一年多，短則幾個月，必被罷職，轉(zhuǎn)而出任地方官。與寇準先后為相的王旦、向敏中、馮拯等人都能長期任職，而寇準有如此功業(yè)，反而不得久居朝中，若說無人排擠他，實在是不可信的）。這樣一個屢遭排擠、最終遠貶以歿的人，卻沒有流露過對誰的怨恨。即使是陷害他最起勁的丁謂，在被貶海南、路過雷州時，寇準還是送去了一只蒸羊，以表故人之情。這樣廣闊的胸懷，確實是人所罕有的。

當然，寇準身上也有一些不好的習(xí)慣，如喜好享受等，這又是我們應(yīng)該警惕的。古語說：人無完人，我們不妨將寇準當作一面鏡子，對照檢查自己。他的長處，我們具備的，可以繼續(xù)發(fā)揚；缺乏的，我們應(yīng)當努力汲取。他的缺點，我們已有的，必須急速改掉；沒有的，也要避免染上，這才是我們“以史為鑒，以人為鑒”的正確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