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圣
朔望燒香祭祖禮儀考源
龍 圣
朔望燒香祭祖禮儀在我國傳統(tǒng)社會普遍存在,其歷史可追溯到南北朝時期,其形成與先秦以來的禮儀傳統(tǒng)及道教、佛教有密切關(guān)系。一方面,先秦時期就已出現(xiàn)的“燒香”祭祀禮儀隨著漢代以來香料的傳入發(fā)生演變,后被道教所吸收。至南北朝時期,道教將燒香儀式運(yùn)用于每月朔望為亡故先人祈愿等活動,使得朔望燒香祭祖禮儀得以形成。另一方面,自佛教傳入后,燒香禮儀在我國獲得推廣和實(shí)踐。南北朝時期,佛教燒香與先秦以來的朔望祭祀傳統(tǒng)相結(jié)合,亦推動了朔望燒香祭祖禮儀的形成。
朔望燒香;祭祖禮儀;道教;佛教;南北朝
每月初一、十五燒香祭祀祖先是我國傳統(tǒng)社會普遍存在的禮儀活動,我國古代典籍對此多有記載。例如,明朝人白悅所撰《白洛原遺稿》便提道:“凡朔望,必詣家廟,焚香展拜如生狀?!?(明)白悅:《白洛原遺稿》卷八,《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96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186頁。?!痘拭鲿芬噍d:“朔望,具衣冠帶再拜,焚香獻(xiàn)茶而退?!?(明)鄧元錫:《皇明書》卷四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9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558頁。此外,清代的家祭也是如此,“月朔望日,獻(xiàn)茶,然香鐙,行禮告事”*(清)阮葵生:《茶余客話》卷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3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9頁。;“每月初一、十五,焚香獻(xiàn)茶(朔望)”*(清)黎庶昌:《拙尊園叢稿》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6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58頁。??梢?,朔望燒香祭祖在我國傳統(tǒng)社會廣為流行,是人們?nèi)粘I钪械闹匾Y儀。甚至直到今天,這一禮儀傳統(tǒng)在我國許多地區(qū)依舊盛行,為人們所熟知。盡管如此,人們卻并不熟悉它是何時、如何形成的,學(xué)界對此也鮮有討論。因此,本文嘗試對這一問題進(jìn)行探討。不當(dāng)之處,還請方家批評、指正。
早在先秦時期,我國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焚燒祭品(牲畜)祭祀神明的“燒香”禮儀。隨著漢代以來香料的大量傳入和使用,焚燒香料開始取代焚燒祭品,真正意義上的燒香禮儀出現(xiàn),并被此后興起的道教所吸收。從此,史書、道教經(jīng)典及小說等古代典籍中屢屢出現(xiàn)關(guān)于道教燒香禮儀的記載,反映出燒香禮儀獲得了廣泛的實(shí)踐。至南北朝時期,經(jīng)寇之謙改革,天師道又進(jìn)一步發(fā)展出每月初一、十五為亡故祖先燒香祈愿的齋儀,從而使朔望燒香祭祖禮儀最終得以形成。
(一)先秦時期的“燒香”祭祀
我國“燒香”祭祀神明的儀式可追溯到先秦時期?!秲x禮·覲禮》記載:“祭天,燔柴?!?(清)畢沅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094頁?!稜栄拧め屘臁芬嘤杏洠骸凹捞煸混懿??!编嵭⒃唬骸凹燃?,積薪燒之?!?(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2609頁?!抖Y記·祭法》進(jìn)一步指出:“燔柴于泰壇,祭天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8頁。關(guān)于燔柴祭天的具體做法,唐孔穎達(dá)疏曰:“燔柴于泰壇者,謂積薪于壇上,而取玉及牲置柴上燔之,使氣達(dá)于天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8頁。由此可知,燔柴祭天是用柴火燔烤祭品(牲畜)發(fā)出的香煙進(jìn)行祭祀,與后世的燒香儀式一樣,都強(qiáng)調(diào)利用煙火溝通天界與人間,從而達(dá)到向天神傳遞信息的目的。
除《儀禮》《爾雅》《禮記》外,先秦時期“燒香”祭祀天神的這一禮儀亦見于《詩經(jīng)》《周禮》等經(jīng)典之中。《詩·周頌·維清》記載:“維清輯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周之禎。”*(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584頁。鄭玄對“肇禋”兩字注解為:“肇始禋祀也,箋云文王受命始祭天而征伐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584頁??梢?,“禋”即“禋祀”,是祭天的禮儀?!吨芏Y·春官·大宗伯》對此記載“以禋祀昊天上帝,以實(shí)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fēng)師雨師”*(清)畢沅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757頁。。鄭玄注:“禋之言煙,周人尚臭,煙,氣之臭聞?wù)?。槱,積也?!虢苑e柴實(shí)牲體焉,或有玉帛,燔燎而升煙,所以報(bào)陽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757頁??芍颂幪峒凹漓腙惶焐系?、日月星辰、司中司命等天神,其做法與“燔柴祭天”一樣,都是將祭品置于柴薪之上,通過燔烤所升起的香煙溝通人神,從而達(dá)到祭祀的目的。由此可知,《詩經(jīng)》《周禮》與《儀禮》《爾雅》《禮記》關(guān)于祭天禮儀的記載雖在表述上有所不同,但在具體做法上其實(shí)是一致的。
綜上可知,早在先秦時期,我國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燒香”祭祀神明的禮儀。不過有幾點(diǎn)值得注意。首先,這一時期所謂的“燒香”祭祀并不是后世通過焚燒香料來產(chǎn)生香煙,而是通過焚燒祭品(牲畜)散發(fā)出帶有香味的煙氣來祭祀。其次,此時期的“燒香”是用來祭祀天神,而不是用來祭祀祖先。第三,祭天一般由“天子”主持,非常人所能實(shí)踐。這些都與后世燒香祭祖禮儀有別。盡管如此,這一禮儀卻為后世朔望燒香祭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
(二)漢代以來香料的傳入與道教燒香禮儀
漢代以來,隨著香料的大量傳入,祭祀神明逐漸以焚燒香料替代焚燒牲畜,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燒香祭祀。與此同時,道教興起,繼承和發(fā)展了燒香祭祀神明的禮儀。在這兩方面影響下,漢代以來燒香祭祀得到了廣泛的記載和實(shí)踐。
據(jù)文獻(xiàn)記載,我國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形成了用香文化,蘭草、香蒿等香草香木已被用于佩戴、沐浴、治病、熏香,而考古發(fā)掘出土的各種陶制、瓷制和銅制熏爐亦證明我國用香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參見傅京亮:《中國香文化》,齊魯書社,2008年,第1-18頁。但需注意的是,當(dāng)時使用的是香草香木,而非香料。這是因?yàn)槲覈⒎窍懔系脑a(chǎn)地,香料是后來從域外所引進(jìn)。關(guān)于香料的傳入,學(xué)界主要有兩種看法。一是認(rèn)為西漢中期漢武帝通西域、平南越后,西域和南亞的香料就已傳入。*參見Bedini, Silvio, A., The Trail of Time: Time Measurement with Incense in East Asia.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pp.26-29;傅京亮:《中國香文化》,齊魯書社,2008年,第1-18頁;石云濤:《絲綢之路與漢代香料的輸入》,《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6期。另一種看法相對保守,認(rèn)為西漢武帝時期的舉措為香料傳入奠定了基礎(chǔ),但西漢時期未見香料傳入,東漢開始才有相關(guān)記載。*參見陳連慶:《漢晉之際輸入中國的香料》,《史學(xué)集刊》1986年第2期。相比而言,西漢中期說更符合歷史事實(shí)。據(jù)《史記·貨殖列傳》記載:“番禺亦其一都會也,珠璣、犀、瑇瑁、果、布之湊?!?(漢)司馬遷:《史記》卷一二九,中華書局,1982年,第3268頁。韓槐準(zhǔn)通過研究指出,此處“果”、“布”二字實(shí)為一詞,不應(yīng)斷開,“果布”是馬來語龍腦香“Kapur”的對音。*參見韓槐準(zhǔn):《龍腦鄉(xiāng)考》,《南洋學(xué)報(bào)》1941年第2卷第1輯。轉(zhuǎn)引自石云濤:《絲綢之路與漢代香料的輸入》,《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6期。由此可知,最遲在西漢中期,南亞一帶的香料就已經(jīng)傳入我國。東漢時期,西域和南亞香料的傳入更為普遍,包括迷迭香、丁香(雞舌香)、蘇合香、安息香,等等。*參見石云濤:《絲綢之路與漢代香料的輸入》,《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6期。由于香料傳入的增多,漢代社會生活用香廣泛,室內(nèi)熏香、服飾增香、宴飲娛樂、祛穢治病等都離不開香的使用。
在這一大背景下,焚燒香料亦開始運(yùn)用于祭祀神明。成書于西漢末東漢初的《易林》記載:“秦失嘉居,河伯為恠;還其御璧,神怒不佑;織組無文,燒香不芬。”*《易林》,《道藏》第36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85頁。關(guān)于《易林》作者和成書時間,歷代多有爭論。有的認(rèn)為是西漢焦延壽所著,有的則認(rèn)為是東漢崔篆所撰;成書時間有的認(rèn)為是在西漢末,也有的認(rèn)為是在東漢初。綜合而論,《易林》成書不晚于東漢初年,大致成于西漢末東漢初。相關(guān)討論可參看湯太祥:《〈易林〉作者及其歸屬研究回顧與展望》,《蘭臺世界》2014年第5期。《易林》是目前所見關(guān)于漢人燒香祭祀最早且較為可信的記錄,雖然《漢武帝內(nèi)傳》《漢武洞冥記》《海內(nèi)十洲記》等也都曾提到過“燒香”,但歷代多有學(xué)者指出它們實(shí)為后人托名所撰,并非西漢時期的著作,故其記載不足為信。這是目前所見我國文獻(xiàn)中第一次明確出現(xiàn)“燒香”祭祀神明的記載。由于此處是漢代人對秦朝祭祀神明的一種追述,所以秦朝是否有此舉措尚難以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隨著西漢中期香料的日益?zhèn)魅耄t至東漢初年我國在神明祭祀方面已開始用焚燒香料來替代焚燒牲畜,由此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燒香祭祀禮儀。這一禮儀也為后來道教所吸收?!度龂尽肪陀嘘P(guān)于東漢末年瑯琊道士于吉“立精舍,燒香讀道書”,以及南陽張津,“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的記載。*參見(晉)陳壽:《三國志》卷四六,中華書局,1959年,第1109頁。關(guān)于中國燒香祭祀的起源,吳焯認(rèn)為,交趾是佛教傳入中國最早的地區(qū)之一,而且在東漢末年就有“胡人”燒香,因此推測漢末張津(交州牧)以及道士于吉(曾活躍于吳、會一帶)的燒香活動受到佛教影響,并得出漢人燒香祭祀源于佛教禮儀的結(jié)論。參見吳焯:《漢人焚香為佛家禮儀說——兼論佛教在中國南方的早期傳播》,《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1994年第6期。但他并沒有注意到,最遲成書于東漢初年的《易林》就明確有了關(guān)于燒香祭祀神明的記載。因此,簡單認(rèn)為我國燒香祭祀源于佛教禮儀這一看法并不全面。
魏晉時期,燒香儀式更是被道教經(jīng)典廣泛記載和傳播?!短宵S庭內(nèi)景玉經(jīng)》便提到“燒香接手玉華前,共入太室璇璣門。高研恬淡道之園,內(nèi)視密盼盡見真”*《太上黃庭內(nèi)景玉經(jīng)》,《道藏》第5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911頁。。關(guān)于該經(jīng),學(xué)界多認(rèn)為是魏晉時期天師道女弟子魏華存所撰*參見楊立華:《〈黃庭內(nèi)景經(jīng)〉重考》,陳鼓應(yīng):《道家文化研究》第十六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第261-293頁。,詹石窗進(jìn)一步指出該書與易學(xué)有著密切關(guān)系。*參見詹石窗:《〈黃庭經(jīng)〉的由來及其與易學(xué)的關(guān)系》,《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00年第4期。又如前所述,《易林》早有燒香之記載,所以魏華存將燒香儀式撰入《內(nèi)景經(jīng)》很有可能是受到《易林》的影響。而魏華存又被奉為道教上清派第一代宗師,所以早期上清派經(jīng)書中也多有燒香儀式。例如,《上清大洞真經(jīng)》記載:“畢,又燒香,心拜經(jīng)前,微叩齒二七通,祝曰:太一帝尊,帝一玄經(jīng),五靈散景,郁徹三清,玉童玉女,燒香侍靈,上愿開陳,與我合形,使我神仙,長享利貞?!?《上清大洞真經(jīng)》,《道藏》第1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15頁。又如《上清太上帝君九真中經(jīng)》記載:“又以甲子日夜半沐浴,畢,燒香于左右,向本命心再拜?!?《上清太上帝君九真中經(jīng)》,《道藏》第34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3頁。再如《皇天上清金闕帝君靈書紫文上經(jīng)》記載:“學(xué)仙者,開視靈文皆當(dāng)起拜,盥手,燒香也。”*《皇天上清金闕帝君靈書紫文上經(jīng)》,《道藏》第11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81頁。此外,東晉葛洪的《抱樸子內(nèi)篇》也提到“或舉門扣頭,以向空坐,烹宰犧牲,燒香請福,而病者不愈,死喪相襲,破產(chǎn)竭財(cái),一無奇異,終不悔悟”*(晉)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卷一四,王明校釋,中華書局,1980年,第233頁。,可見燒香在當(dāng)時已頗為普遍。除上述各書以外,道教燒香禮儀也多見于兩晉時期的傳記、小說當(dāng)中。例如,《神仙傳》中就有兩位道士與燒香有關(guān)。*參見(晉)葛洪:《神仙傳》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5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69、296頁。一位是東漢王遠(yuǎn),潛心修道,臨終前囑托他人在其死后“具棺器,燒香,就床上,衣裝之”,結(jié)果三晝夜后成仙而去。另一位是漢末葛玄,死后“弟子燒香守之,三日三夜”,亦成仙而去。《神仙傳》成書于東晉,故其所講述的東漢人燒香故事未必可信。盡管如此,這兩個故事至少可以證明道教燒香禮儀已深入東晉人的觀念之中。更為重要的是,同時期的《神搜后記》已對當(dāng)時道教燒香活動有明確的記載。書中提到一位舍人叫做吳猛(字世云),有道術(shù),被鄒恵政請到家中半夜燒香。*(晉)陶潛:《搜神后記》卷二,汪紹楹校注,中華書局,1981年,第9頁。可見,東晉道教燒香活動頗為常見且已影響到民間社會。
(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改革與朔望燒香祭祖禮儀的形成
兩晉時期,道教除有燒香活動外,燒香的時間也逐步固定化。據(jù)《洞真太上素靈洞元大有妙經(jīng)》記載:
凡受《素靈洞元大有妙經(jīng)》施行上訣,常以月一日、十五日、二十五日一月三過,隱朝元始天王、太真丈人、九天真王,其日沐浴,入室燒香,北向六拜長跪,叩齒九通。*《洞真太上素靈洞元大有妙經(jīng)》,《道藏》第33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415頁。
可見,兩晉時期初一、十五燒香已成為道教修煉的常規(guī)和重要內(nèi)容。然而,此時道教朔望燒香主要是為了修煉,尚未涉及到祭祀祖先的內(nèi)容。至南北朝時期,朔望燒香與祭祀祖先才最終結(jié)合在一起。這與寇之謙對道教的改革有關(guān)。
南北朝時期,寇之謙假托太上老君之名作《老君音誦誡經(jīng)》,對天師道進(jìn)行改革。該書增訂了不少道教齋儀,其中就有燒香求愿一項(xiàng),涉及到為亡故的祖先燒香祈愿:
老君曰:道官、箓生、男女民,燒香求愿法,入靖,東向懇三上香訖,八拜,便脫巾帽,九叩頭,三搏頰,滿三訖,啟言:男女官甲乙今日時燒香愿言上啟,便以手捻香著爐中,口并言,愿甲乙以年七以來,過罪得除,長生延年。復(fù)上香愿言某乙三宗五祖,七世父母,前亡后死,免離苦難,得在安樂之處。后上香言,愿門內(nèi)大小口數(shù)端等,無他利害來,錢出入滑易。復(fù)上香愿仕官髙遷。復(fù)上香愿縣官口舌,疾病除愈。一愿一上香,若為他人愿通,亦無苦。十上,二十上,三十上,隨愿。齋日,六時燒香。寅午戌亥子丑是六時。非齋日,朝暮。辰巳之日,天清明,夜半北向悔過,向天地叩頭,百下三十六搏頰,三過三百下,以為常。則先緣福深者,通神在近;先緣福淺者,八年得仙。明慎奉行如律令。*《老君音誦誡經(jīng)》,《道藏》第18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14頁。
由上可知,經(jīng)南北朝時期寇之謙改革,燒香求愿成為天師道必修功課,不論是道官、箓生還是男女道民都必須勤加實(shí)踐。其舉行時間分為齋日、非齋日、辰巳日三種,求愿的具體做法雖有所不同,但都包含為亡故的先人燒香發(fā)愿的活動,即舉行燒香祭祀祖先的禮儀。值得注意的是,南北朝時期,每月初一、十五又是道教重要的齋日,《無上秘要》卷九七對此記載“凡修七轉(zhuǎn)之道,每以月朔、十五日及八節(jié)之日齋戒”*《無上秘要》,《道藏》第25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83頁。,所以初一、十五成為道官、箓生及男女道民燒香祭祀祖先的重要日子。朔望燒香祭祀祖先的禮儀由此得以形成。
我國本土朔望祭祀禮儀與外來佛教燒香禮儀的融合,是推動我國傳統(tǒng)社會形成朔望燒香祭祖禮儀的另一條脈絡(luò)。
(一)先秦時期的朔望祭祀禮儀
早在先秦時期,我國就有朔望祭祀的禮儀,其在性質(zhì)上屬于喪禮之一。據(jù)《儀禮》記載,士喪之禮“月半不殷奠”*(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142頁。,又《禮記》記載“主人具殷奠之禮”*(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2頁。。二處“殷奠”,鄭玄分別注曰“殷,盛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142頁。;“殷,猶大也”*(清)畢沅??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2頁。,可知殷奠為盛大祭奠之意,即重大的祭祀。關(guān)于殷奠的時間,漢代劉熙所著《釋名》一書記載“朔望祭曰殷奠,所用殷眾也”*(漢)劉熙:《釋名疏證補(bǔ)》卷八,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中華書局,2008年,第299頁。,即在初一、十五舉行大祭。畢沅解釋說:“朔奠謂未葬前,月朔大奠于殯宮。今若有新物,則其禮如朔之奠。大夫以上則朔望大奠,若士則朔而不望。”*(漢)劉熙:《釋名疏證補(bǔ)》卷八,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中華書局,2008年,第299頁??芍?,先秦時期的朔望殷奠僅針對大夫及其以上階層,在亡者死后尚未下葬之前,每逢初一、十五舉行重大的祭祀。朔望殷奠之禮雖在初一、十五進(jìn)行,但與后世朔望燒香祭祖相比還相去甚遠(yuǎn)。首先,這一禮儀是針對大夫及其以上階層而言的,實(shí)行的范圍有限,并不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其次,它只在死者下葬之前的一段時間內(nèi)舉行,死者下葬后則止。最后,先秦時期在朔望祭奠時并沒有燒香的儀式。因此,只能說先秦朔望殷奠之禮是后世初一、十五燒香祭祖的原型,但還不能將兩者等而視之。那么,這一禮儀是如何演變成后世朔望燒香祭祖禮儀的呢?這便與佛教及其禮儀在中國的傳播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二)佛教傳入后燒香禮儀在我國的傳播
從現(xiàn)存文獻(xiàn)資料看,自佛教傳入我國后,燒香禮儀得到了廣泛的記載和實(shí)踐。舊署東漢時期所譯《四十二章經(jīng)》當(dāng)中就有“燒香”記載,“佛言:人隨情欲求華名,譬如燒香。眾人聞其香,然香以熏自燒。愚者貪流俗之名譽(yù),不守道真,華名危己之禍,其悔在后時”*(漢)迦葉摩騰共法蘭譯:《四十二章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一七卷,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年,第723頁。。不過,學(xué)界對該經(jīng)之真?zhèn)螤幷擃H大,梁啟超、陳垣、呂澂等認(rèn)為該經(jīng)為后人偽造,而胡適、湯用彤、任繼愈等則認(rèn)為該經(jīng)當(dāng)有漢譯本,并非后人偽造。*參見郭朋:《中國佛教思想史(上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54-59頁。因此,《四十二章經(jīng)》提及燒香一事是否為漢代記載尚難以確定。不過,三國時期康僧鎧所譯《佛說無量壽經(jīng)》已明確提到“當(dāng)發(fā)無上菩提之心,一向?qū)D顭o量壽佛,多少修善,奉持齋戒,起立塔像,飯食沙門,懸繒然燈,散華燒香”*(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一二卷,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年,第272頁。。由此可知,早期漢譯佛教經(jīng)典中已有燒香禮儀。在實(shí)踐層面,三國時期吳國交州則有“胡人”燒香的活動,“燮兄弟并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馨,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shù)十”*(晉)陳壽:《三國志》卷四九,中華書局,1959年,第1192頁。。此外,《高僧傳》記載赤烏十年(248),僧人康僧會來到建業(yè),為贏得孫權(quán)對佛教的支持而作法求取舍利,“乃共潔齋靜室,以銅瓶加幾,燒香禮請”*《高僧傳》,《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五○卷,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年,第325頁。,最終獲得成功。
兩晉南北朝時期,關(guān)于佛教燒香的記載更為普遍。東晉法顯所譯《摩訶僧祇律》,后秦(384-417)鳩摩羅什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大智度論》,耶舍、竺佛念等譯《四分律》,弗若多羅、羅什譯《十誦律》以及北涼(397-439)曇無讖所譯《金光明經(jīng)》、《大般涅槃經(jīng)》等佛經(jīng)都言及燒香禮儀。*參見(東晉)佛陀跋陀羅共法顯譯:《摩訶僧祇律》卷一、三、三○,《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二二卷,第231、243、470頁;(姚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卷三、四、四、四、五、六、六、七,《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九卷,第21、30、31、35、45、53、54、59頁;(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10、10、12、13、30、32、50、58、98、98、99,《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二五卷,第130、132、152、160、279、300、419、474、738、739、750頁;(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等譯:《四分律》卷一六、三一、三一,《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二二卷,第675、784、785頁;(后秦)弗若多羅共羅什譯:《十誦律》卷二五、六○,《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二三卷,第180、446頁;(北涼)曇無讖譯:《金光明經(jīng)》卷二,《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一六卷,第345頁;(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二、一二、三八,《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一二卷,第375、435、586頁。除佛經(jīng)外,同時代的其他書籍,也多有僧人燒香的記載。例如,《十六國春秋》記載西晉永嘉年間來到洛陽的天竺沙門佛圖澄頗有神異,不但能燒香念咒,使水中生出青蓮;還能燒香祝愿,使得弟子獲得救護(hù),因此很多人受其影響,營造寺廟出家,燒香禮拜。*(北魏)崔鴻:《十六國春秋》卷一一、一五、二一,明萬歷刻本。又如成書于南朝宋的《異苑》一書提到兩位沙門與燒香有關(guān)。*參見(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五,范寧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96年,第48頁。一位是釋慧遠(yuǎn),據(jù)說有一次龍神被石子擊中,風(fēng)云大作,釋慧遠(yuǎn)登山燒香并與眾僧齊聲唱偈,云雨乃停。另一位是竺慧熾,在永初二年(421)圓寂,有弟子為其設(shè)會燒香。再如,《比丘尼傳》亦記載有沙門慧濬和凈淵燒香的故事。*參見(南朝梁)釋寶唱:《比丘尼傳》卷二,王孺童校注,中華書局,2006年,第106、197頁。南朝宋沙門慧濬,本姓陳,山陰人,從小聰穎且悟性很高,常燒香禮敬。南朝齊梁間竹園寺有沙門凈淵,本姓時,巨鹿人,據(jù)說在五六歲時“嘗聚沙為塔,刻木作像,燒香拜敬”。
(三)南北朝時期佛教燒香禮儀與朔望祭祀禮儀的融合
由上可知,漢末至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的傳入和發(fā)展,燒香禮儀在我國逐漸盛行開來。與此同時,中國傳統(tǒng)的朔望祭祀禮儀也有了較大變化并與佛教燒香禮儀相結(jié)合,推動了朔望燒香祭祖的形成。
如前所述,先秦時期大夫及其以上階層在死后未葬之前,每逢初一、十五舉行重大祭祀。至南北朝時期,朔望祭祀禮儀有了很大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朔望祭祀時間的常態(tài)化。即朔望祭祀不再局限于死者未下葬之前,在死者下葬后仍可舉行。這點(diǎn)在南北方地區(qū)均是如此。在南方地區(qū),可以何叔度祭祀其姨母之事為證。何叔度為晉末宋初人,在東晉義熙年間(405-414)擔(dān)任尚書,后為金紫光祿大夫、吳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于南朝宋元嘉八年(431)身故。*(南朝梁)沈約:《宋書》卷六六,中華書局,1974年,第1733頁。據(jù)載,何叔度有一姨母,兩人關(guān)系親密。姨母死后,他常前往致祭:
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設(shè)祭奠,食并珍新,躬自臨視。若朔望應(yīng)有公事,則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簡,流涕對之,公事畢,即往致哀,以此為常,至三年服竟。*(南朝梁)沈約:《宋書》卷六六,中華書局,1974年,第1732頁。
可見,何叔度在其姨母死后的每月初一、十五都前往祭奠。而且,他朔望祭奠的做法持續(xù)了三年之久。由此可知,最遲至南朝初年,朔望祭祀就已不再局限于下葬之前了,下葬之后仍可舉行。北方地區(qū)也是如此,不妨以北朝徐孝肅為例加以說明。據(jù)《北史》記載:
徐孝肅,汲郡人也……孝肅早孤,不識父。及長,問其母父狀,因畫工圖其形,構(gòu)廟置之而定省焉,朔望享祭。*(唐)李延壽:《北史》卷八四,中華書局,1974年,第2839頁。
徐孝肅為北朝人,素以儉約孝順聞名。他年幼喪父,長大后請畫工根據(jù)其母親的描述為父畫像,并于每月初一、十五加以祭拜。綜上可知,至南北朝時期,朔望祭祀在我國南北地區(qū)都打破了在死后未葬之前舉行這一時間上的限制,逐漸成為每月常規(guī)性的祭祀活動。
第二,朔望祭祀主體的庶民化。即南北朝時期朔望祭祀的主體已不局限于社會上層,普通百姓也在初一、十五祭祀祖先。兩晉南北朝時期,官僚貴族祭祖多在家廟進(jìn)行,即廟祭;而一般百姓無廟,則在寢堂祭祖,即家祭。晉人盧諶對此有記:“凡祭法,有廟者置之于座;未遑立廟,祭于廳事可也?!?(宋)李昉:《太平御覽(第一冊)》卷一八五,中華書局,1960年,第897頁。東晉賀循對家祭記載尤詳:“今無廟,其儀于客室設(shè)亡者祖座,東向;又為亡者座于北,少退……自祔之后,唯朔日月半殷奠而已,其饌?cè)鐏頃r儀,即日徹之。”*(唐)杜佑:《通典》卷八七,中華書局,1984年,第473頁。此處,“自祔之后”的“祔”,又稱“祔祭”,是亡者下葬后所舉行的諸多祭祀當(dāng)中的一種*據(jù)先秦禮制記載,下葬后的祭祀活動包括:虞祭、卒哭祭、祔祭、小祥祭、大祥祭等。,即將亡者與祖先合享祭祀。由此可見,最晚至兩晉時期,朔望祭祖便不再局限于官僚貴族階層,一般的百姓家庭也開始通過家祭的形式實(shí)踐這一禮儀。南北朝時期則延續(xù)了這一禮儀“庶民化”的趨勢。例如,南齊臧榮緒,東莞莒人(今莒縣北一帶),其祖父奉先為建陵令,父庸民為國子助教。雖出生于官僚家庭,但臧榮緒年幼喪父,后舉秀才不就,終生沒有出仕,已是一普通百姓。然而此人,“母喪后,乃著《嫡寢論》,掃灑堂宇,置筵席,朔望輒拜席,甘珍未嘗先食”*(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卷五四,中華書局,1972年,第936頁。??梢?,身為普通人的他,沒資格建家廟,只能在堂宇舉行家祭,但他卻如官僚貴族一般在初一、十五加以祭祀。這說明南北朝時期,朔望祭祖已擴(kuò)展到一般百姓家庭。
綜上可知,南北朝時期,中國傳統(tǒng)的朔望祭祀禮儀已突破時間上和階層上的限制,變得常態(tài)化、庶民化。與此同時,又因?yàn)槟媳背瘯r期佛教盛行,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都多崇尚佛教,因此佛教燒香與朔望祭祀得以結(jié)合,從而推動了朔望燒香祭祖的形成。這點(diǎn)在南朝宋蕭嶷身上有很好的體現(xiàn)。據(jù)《南齊書》記載:
嶷臨終,召子子廉、子恪曰:“人生在世,本自非常,吾年已老,前路幾何。居今之地,非心期所及。性不貪聚,自幼所懷,政以汝兄弟累多,損吾暮志耳。無吾后,當(dāng)共相勉厲,篤睦為先。才有優(yōu)劣,位有通塞,運(yùn)有富貧,此自然理,無足以相陵侮。若天道有靈,汝等各自修立,灼然之分無失也。勤學(xué)行,守基業(yè),治閨庭,尚閑素,如此足無憂患。圣主儲皇及諸親賢,亦當(dāng)不以吾沒易情也。三日施靈,唯香火、槃水、干飯、酒脯、檳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盤,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后除靈,可施吾常所乘轝扇傘。朔望時節(jié),席地香火、槃水、酒脯、干飯、檳榔便足。雖才愧古人,意懷粗亦有在,不以遺財(cái)為累。主衣所余,小弟未婚,諸妹未嫁,凡應(yīng)此用,本自茫然,當(dāng)稱力及時,率有為辦。事事甚多,不復(fù)甲乙。棺器及墓中,勿用余物為后患也。朝服之外,唯下鐵镮刀一口。作冢勿令深,一一依格,莫過度也。后堂樓可安佛,供養(yǎng)外國二僧,余皆如舊。與汝游戲后堂船乘,吾所乘牛馬,送二宮及司徒,服飾衣裘,悉為功德?!弊恿忍柶钚小?(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卷二二,中華書局,1972年,第417頁。
南齊豫章文獻(xiàn)王蕭嶷為齊高帝蕭道成次子,提倡節(jié)儉,多有善政,受百姓愛戴,甚至在臨終前仍告誡子孫要篤睦勤學(xué),對其死后的喪葬和祭祀也都要求一切從簡。據(jù)其遺言可知,當(dāng)時人死后三日設(shè)置靈堂(施靈),需燒香祭祀。在其未葬之前,初一、十五亦燒香祭祀。下葬(除靈)后,每當(dāng)遇到初一、十五以及節(jié)日,仍燒香祭祀。其朔望祭祀時間不局限于下葬之前,正是南北朝時期朔望祭祀時間常態(tài)化的表現(xiàn)。值得注意的是,蕭嶷崇信佛教,不但在生前舍財(cái)建寺造像*參見(陳)江總:《金陵攝山棲霞寺碑》,《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3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第10067頁。碑文記載南齊皇室蕭嶷等人舍財(cái)建造南京棲霞寺及佛像:“齊文惠太子、豫章文獻(xiàn)王、竟陵文宣始安王等慧心開發(fā),信力明悟,各捨泉貝,共成福業(yè)?!?,而且還令子孫于其死后在家中安佛,并供養(yǎng)兩位外國僧人,可知其提到的死后燒香祭祀受到佛教燒香禮儀的影響。由此可以看出,南北朝時期佛教燒香禮儀與中國傳統(tǒng)朔望祭祀禮儀相結(jié)合,推動了朔望燒香祭祖禮儀的形成。盡管蕭嶷身份特殊,但正如上所言,不論是佛教燒香還是朔望祭祀,對南北朝時期的社會上下層都有較大的影響,故推測由兩者融合所形成的朔望燒香祭祖儀禮在當(dāng)時應(yīng)有廣泛的實(shí)踐,蕭嶷不過是其中之顯例而已。
宋代以來禮儀“庶民化”趨勢早已受到學(xué)界的關(guān)注和探討。一般認(rèn)為,朱熹制定《朱子家禮》對庶民禮儀進(jìn)行規(guī)范,推動了禮儀制度從上層社會向下層社會的傳播,這對后世宗族文化和家庭祭祀的影響十分深遠(yuǎn)。*參見鄭振滿:《明清福建家族組織與社會變遷》,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沿著這一發(fā)展趨勢,明代禮儀制度的變革(“大禮議”)亦成為學(xué)界討論宗族禮儀建構(gòu)的一個重要論題。*參見科大衛(wèi):《皇帝和祖宗——華南的國家與宗族》,卜永堅(jiān)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梢钥闯?,學(xué)界對宗族及其禮儀的討論主要強(qiáng)調(diào)宋代以來的影響,然而宗族禮儀的某些方面卻并非只是宋代以來才形成的。例如,本文所討論的朔望祭祖禮儀就是如此。依筆者淺見,作為明清宗族禮儀和家庭祭祀重要組成部分的朔望燒香祭祖禮儀,早在南北朝時期就已出現(xiàn)。其形成主要有兩條脈絡(luò)。一方面,我國在先秦時期就有焚燒祭品(牲畜)祭祀神明的“燒香”儀式。隨著漢代以來香料的大量傳入和使用,焚燒香料開始取代焚燒祭品,真正意義上的燒香禮儀出現(xiàn),并被此后興起的道教所吸收。至南北朝時期,經(jīng)寇之謙改革,天師道又進(jìn)一步發(fā)展出每月初一、十五為亡故祖先燒香祈愿的齋儀,從而使朔望燒香祭祖禮儀得以形成。另一方面,我國先秦時期的朔望祭祀禮儀經(jīng)南北朝時期的發(fā)展,已經(jīng)突破階層和時間上的限制,成為上至皇室、下至百姓的經(jīng)常性祭祀活動。這一禮儀傳統(tǒng)與漢末傳入的佛教燒香禮儀相結(jié)合,亦推動了我國初一、十五燒香祭祖禮儀的形成。由此可見,學(xué)界對我國傳統(tǒng)社會(尤其是明清時期)宗族禮儀的探討,除了關(guān)注宋代以來的影響外,尚需注意更久遠(yuǎn)的影響因素。此外,早期祭祀禮儀形成后在民間的傳播問題亦需關(guān)注。以本文所探討的朔望燒香祭祖為例,自南北朝時期形成后,它是如何進(jìn)一步傳播和深入民間的,以至于在明清乃至現(xiàn)代社會成為廣泛實(shí)踐的重要禮儀?由于篇幅的限制,筆者將在另一篇文章中對此問題展開討論。
[責(zé)任編輯 李 浩]
龍圣,山東大學(xué)儒學(xué)高等研究院副教授(山東濟(jì)南 250100)。
本文系山東大學(xué)基本科研業(yè)務(wù)費(fèi)資助項(xiàng)目(人文社科青年團(tuán)隊(duì)項(xiàng)目)“民間宗教中的女性角色研究”(項(xiàng)目編號:IFYT1501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