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揚桂

《君莫笑》：邵陽方言的啟蒙教材

陳揚桂

陸蔚奇（1874—1941），別名藻瑩、盼青，是湖南邵陽西路長陽鋪與巖口鋪之間人士。據(jù)當(dāng)?shù)乩先嘶貞?，陸蔚奇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中了舉人。由于正處于社會變革時期，中舉之后，他未能繼續(xù)考取進(jìn)士，也沒做過什么官職，為了養(yǎng)家糊口，在邵陽城里設(shè)館授徒。之后子承父業(yè)，仍然當(dāng)教書先生，在邵陽城鄉(xiāng)，陸家的弟子遍天下。

陸蔚奇擅長聯(lián)對。他有兩副勸世聯(lián)語寓意深遠(yuǎn)，廣為流傳，一副是：“罔談彼短，我亦有短;靡恃己長，人誰無長。”這副聯(lián)語的意思是：別談?wù)撍说亩烫?，因為我自己也有短處，別依仗自己的長處而自以為是，因為誰都有長處。

另一副是:“兄弟三人,酒癖賭癖煙癖;田園萬頃,今年明年后年。”此聯(lián)諷刺三個敗家子兄弟，分別染上酗酒、賭博、抽鴉片煙的惡習(xí)，兩三年時間就把祖上留下的萬頃田產(chǎn)敗得精光。

陸家弟子抄錄了他的幾副讀書聯(lián)，比如“久病始知求藥誤；衰年方悔讀書遲”，還比如“知多世事胸襟闊；閱盡人情眼界寬”，都曉白易懂，很有教育意義。特別是“何必讀盡圣賢書，能以致用，便為實學(xué)；縱然周知天下事，不識時務(wù)，定是愚人”一聯(lián)，與魏源的聯(lián)語“能致用便為實學(xué)；識時務(wù)不是愚人”，形式略有不同，寓意高度一致。

巖口鋪地處寶慶（今邵陽）西路的官道上，離城60里，正好是一天的腳程。從古城西去的商賈郵傳都要在此落宿過夜。久而久之，這里便形成了一個繁華的集鎮(zhèn)，并與東路黑田鋪、南路五豐鋪、北路巨口鋪并稱寶慶四大名鋪。在巖口鋪周邊的古建筑上，不時能讀到陸蔚奇的聯(lián)語。小鎮(zhèn)附近的梅嶺，俗名梅子嶺，嶺上建有一座涼亭。涼亭上的兩副楹聯(lián)，便是陸蔚奇的作品。其一曰：“梅寄一枝春，向故人問訊；嶺排千疊畫，聽過客傳觀?！逼涠唬骸伴e觀云景驚梅嶺；靜聽風(fēng)聲響馬蹄?！睂懙亩际敲穾X的如畫風(fēng)景和美麗傳說。

除了對聯(lián)，陸蔚奇也有散文存世，如為討袁護國上將李根源之母闕太夫人所寫的《家傳》。

陸蔚奇的著作傳播最廣、影響最大的還是《君莫笑》讀本。這是一本用當(dāng)?shù)胤窖再嫡Z寫的聲律啟蒙教材。全書分上、下兩卷，每卷15韻，每韻3節(jié)，每節(jié)約80字。

陸蔚奇用方言寫書，至少是受了同鄉(xiāng)先輩胡曾和車萬育的啟示。胡曾是長陽鋪秋田人，唐代著名詠史詩人；車萬育是巖口鋪吊井樓人，清代康熙年間進(jìn)士、翰林。胡曾有一首《嘲妻族語音不正》詩：“呼十卻為石，言針喚作真；忽然云雨至，總說是天因?！痹娭心闷拮宓姆窖蚤_玩笑。《君莫笑》中“呼黃卻為王，喚鞋將作孩”之句，是說邵陽方言“黃”與“王”“孩”與“鞋”不分，和胡曾詩如出一轍。

張熙慶1922年寫的“敘”里稱，“蔚奇嘗撰《君莫笑》，仿前清車內(nèi)翰《聲律啟蒙》之體裁，而拉雜方言俚語以成之者也”。通讀該書，隨處可見《聲律啟蒙》的痕跡。

《君莫笑》全書只有一萬來字，但是里面的方言俚語很多。如栽蔥、放銃、閉眼吃毛蟲、癩殼子打仗、牛婆尋得尿泥凼、老牛難過冬、窮人爭餓氣、瘦狗打乙屁等等。

像尿泥凼、打乙屁、癩殼子這樣的詞語，不無粗俗之嫌，難免為斯文之流所嗤笑。正因此，陸蔚奇取書名為《君莫笑》，并在自序中宣示讀者：“余之《君莫笑》一書，以表面觀之，近于詼諧，其內(nèi)容，迥非戲謔……高朋讀之，則可以滌一時之愁情，兒童讀之，亦可以啟一時之智慧。正言莊論以談笑出之，而多首肯，世有知我者，與笑納之可也，世有罪我者，與非笑之亦可也。”

筆者細(xì)讀之后，感到此書不僅是學(xué)習(xí)聲律的啟蒙教材，也可從中學(xué)到知識、獲得經(jīng)驗、受到啟迪。比如，上山莫撿鯉，下河莫撿麂；八十莫留餐，七十莫留宿；三鴿有一斑，三虎有一豹；背蓑衣打火，引禍燒身；能與賊相好，不與賊相咬；若要伙計長，每夜算伙賬；進(jìn)山問土地，洗澡傍橋墩；天黃有雪，人黃有??；打蛇打七寸，摁到石頭打?。ūВ┤日Z，蘊含著寶貴的生活經(jīng)驗。

力氣用不盡，井水挑不干；家貧不丟志，虎死不倒威；生前不孝順，死后枉悲哀；兒不嫌母丑，狗不賺家貧等語，闡述了深刻的做人道理。

見面三分義，有錢萬里通；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時來風(fēng)送滕王閣，運去雷打薦福碑；有錢好積德，無事莫上街等語，寫出了炎涼的世態(tài)。

先有浦市，后有洪江；江西填湖南，湖南上四川；東田沖谷，黃草坪豬，周旺鋪魚；漢滿蒙藏回，紅黃藍(lán)白黑等語，傳播了豐富的知識。

當(dāng)然，由于受到某些局限，有些俚語也帶有消極的因素。如朋友面前莫說假，妻子面前莫說真；今朝有酒今朝醉，萬里無云萬里天；嫁狗隨狗走，嫁雞隨雞飛；老牛吃嫩草，歪樹生直根等等。

除了盡量用方言俚語來啟蒙聲律知識，書中也用到一定數(shù)量的新生詞匯，如：鐵路、商標(biāo)、客觀、文明、理想、文憑、收稅、警察等等。

與《聲律啟蒙》還有一點不同，就是《君莫笑》的每一節(jié)對句之末，還附有幾個姓氏及其郡望，全書共收錄了327個姓氏。為了生徒學(xué)以致用，對句中有意識地插入了一些日用雜字。對該書編寫方面的特點，書的最后一節(jié)進(jìn)行了說明：“體裁仿聲律，對仗頗森嚴(yán)；采聽方言三易稿，和成原韻卻非凡；書記千余言，包藏姓氏和雜字；名叫十八扯，看了愁容轉(zhuǎn)笑顏?！?/p>

陸蔚奇為書取名《君莫笑》，其用意是非常明確的。對于讀者是笑之還是讀之，是譏笑非笑還是欣然一笑，盡管陸蔚奇自稱可笑納，也可非笑，但到底還是祈望讀過之后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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