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順
《荊軻刺秦王》中先秦“士”之精神要義
徐向順
戰(zhàn)國是縱橫策士輩出的時代,也是任俠志士施展的舞臺,一部《戰(zhàn)國策》寫盡了先秦士子的叱咤風采。選自《戰(zhàn)國策》的《荊軻刺秦王》,透過“刺秦王”這一壯舉,展示先秦俠義志士之風流韻致,從中讓人們更準確地把握先秦“士”文化內涵及文化精神。
“士,事也。(段玉裁注曰:引申之,凡能事其事者稱士?!栋谆⑼ā吩唬菏空呤乱玻问轮Q也。故《傳》曰:通古今,辨然否,謂之士。)”①“士”是從事某項專業(yè)事務的人,人們很自然地將其與知識分子聯系起來?!妒颗c文學》序言開篇即言:“士,在廣義上,泛指古代中國的讀書人,知識階層,即今天所說的知識分子。”②其實,“士”尤其是先秦“士”,與“知識分子”不是簡單的對結,不能作草率的替換。
1.先秦“士”階層
先秦“士”階層不是靜止不變的,不同時期代表不同的身份類別,具體次序為:
第一類:起初是最低等的貴族?!笆窟@個作為標明一種人的身份的名詞,不是在春秋末年以后才起始有的。遠在封建社會形成之初,即有士這個社會等級,這種士是貴族,其等級僅次于下大夫?!雹巯惹刭F族分四等:天子、諸侯、大夫、士。“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祿足以代其耕也?!雹堋笆吭谙惹貢r期是屬于低級貴族之列的”⑤,居于庶民階層前列。
第二類:破落貴族的群體。隨著王權更迭,諸候紛爭,有的貴族因經濟困頓而逐漸破落,淪落為士階層。“封建制”“嫡長子繼承制”將“非嫡長子系”一代代地降為士階層:天子把天下分成若干個國,諸侯將國再分給大夫;天子、國君(諸侯)、大夫等貴族享有世襲等特權,爵位、領地、財產只能由嫡長子繼承;非嫡長子的后裔,歷經數代剝離,淪落為“士”?!蹲髠鳌ふ压辍份d:“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欒、卻、胥、原、狐、續(xù)、慶、伯降在皂隸?!雹?/p>
第三類:富裕自耕農“習道”子弟。伴隨私學興辦、教育普及,一些衣食有盈余的平民子弟,有機會接觸教育,學習并具有某種技藝和能力,社會上涌現一個相對獨立的知識“士民”階層?!稑b梁傳·成公元年》:“上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⑦士民雖居四民之首,被尊為最高等的平民,已失去貴族階層的最末交椅,透出戰(zhàn)國后期社會階層變化的些許信息。
2.荊軻“士”身份的確認
“荊軻刺秦王”故事,傳誦千古,得益于三部史部典籍——《戰(zhàn)國策》《史記》《資治通鑒》。同樣,準確確定荊軻的士子身份,也需依據三部史書,其中最需仰仗司馬遷的《史記》。
第一,系貴族之后,因破落而士?!妒酚洝ご炭土袀鳌穼ηG軻身世有所記述:“荊軻者,衛(wèi)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wèi),衛(wèi)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雹嗵拼抉R貞的索隱注:“軻先齊人,齊有慶氏,則或本姓慶。春秋慶封,其后改姓賀。此下亦到衛(wèi)而改姓荊。荊慶聲相近,故隨在國而異其號耳。卿者,時人尊稱之號,猶如相尊美亦稱‘子’也?!雹崧撓荡筚F族逐漸衰落、新貴族不斷崛起的客觀現實,齊國大夫慶氏由貴族而“士”不足為怪!若將《左傳》“欒、卻、胥、原、狐、續(xù)、慶、伯降在皂隸”,與《史記》互文應驗,也見《史記》記言可信、寫史不妄。
第二,系技藝之人,實屬“士民”。士民乃習道之人,或文,或武,或文武兼?zhèn)?、能文能武,擁有一定的知識,掌握專門的技能或獨特的本領?!扒G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wèi)元君,衛(wèi)元君不用。”⑩他勤勉好學,熟讀詩文;習武練功,善長劍術;深諳戰(zhàn)術謀略。雖然衛(wèi)元君沒接納荊軻的計謀,最終覆國流亡,兩者并不構成直接對應的關聯性,但至少荊軻提供了另一結局的選項。
第三,往來皆“士”,“非庸人”。荊軻結交多尊貴、名流,獻計衛(wèi)國君主;游歷結交蓋聶、魯句賤;深交燕國市井高人高漸離,承蒙處士田光的善待,復被燕太子丹委以大任。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鼻G軻能夠穿梭于君主、名流、高士之間,“所游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自然不是一般常人。即使困厄于市井,或與酒友縱情相樂,或被“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荊軻決非一介山野莽夫,是一個有學問的沉穩(wěn)之士,他身上集中了先秦士子的多重角色。
1.逸士
逸士,節(jié)行高逸的隱逸之士?!耙荩z逸,無位稱”,兼具快樂、閑適、放縱;“逸民,節(jié)行超逸也?!?能文能武,節(jié)行超逸,是逸士的前提條件;無位稱則是逸士的必要條件。
荊軻曾游說衛(wèi)元君,遭冷遇不被用,無緣于功名,此為有才無位。不得志而游歷天下,廣結賢達、豪杰、尊長之人,行止不滯于物、不拘小節(jié)、獨立特行。在榆次,與人切磋論劍,因意見不一,被蓋聶怒視了一眼,便揚長而去。在邯鄲,跟下棋賭博,因爭執(zhí)生口角,遭魯句踐怒叱了幾句,憤憤然急速而走永不相見。在燕國與處士高人神交,和善擊筑的狗屠夫高漸離投緣交好,惺惺相惜,日日在街市飲酒,酒酣擊筑泣歌,節(jié)行甚是超逸乖張,旁若無人。智勇深沉的田光處士善待他,視其非庸人。荊軻性情率真任誕、通脫不羈,完全具備逸士之潛質。
2.義士
義士,信守忠義或崇尚俠義之士。荊軻是一位具有俠肝義膽又充滿正義感的義士。
第一,家國公“義”,喋血復仇。荊軻先人為齊國人,本人為衛(wèi)國人,秦滅衛(wèi)后流亡到燕國。于秦國陳兵燕邊境之際,荊軻全然接受燕太子“刺秦王”計策。從世俗角度看,很難找到讓人信服的理由:論親疏,荊軻與燕國并無血親姻緣,太子丹起初對他并不待見;論利功,太子丹待他以上卿之禮也是應允之后,倘說這是買兇、賣兇的“交易”,荊軻的“付出”與“回報”極不相稱,這可是喋血舔火的活兒。合理的解釋,必然要求站在更寬廣的視域找尋到答案——荊軻義無反顧地作出反抗暴秦的義舉,或多或少地宣泄著濃郁的亡國之恨、深深的失國之痛,緣于救六國民眾于水火的俠義之心,也為自己爭取生存權進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第二,友信私“義”,圖報知己。荊軻對刺秦王未必完全認同,之所以愿意赴湯蹈火,某種程度帶有以“身”報知遇的成分。燕太子丹問計于荊軻:“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長侍足下”未言禮遇、善待之詳情,起碼著實令荊軻感動,《史記》記述:“於是尊荊卿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資治通鑒》記為:“于是舍荊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門下,所以奉養(yǎng)荊軻,無所不至?!?荊卿“臣愿得謁之”的應允,不免帶有回報燕太子“情義”的成份。此外,“刺秦王”未行,就已搭上了兩位“義士”性命:知遇、舉薦荊軻的“義士”田光,為恪守信義,激勵荊軻斗志,自刎而死;樊於期將軍殺身就義。即便出于朋友間的義氣,荊軻此番慷慨赴義便在情理之中。
荊軻刺秦王,從歷史發(fā)展看,其行為算不上積極正當;從道義看,其行為算不上公正公義;從動機看,其操行更算不得道德高尚。但人們無一例外地認為“荊軻不是殺手,而是一個俠客?!?這位俠客劍鋒所指即是道“義”當行。正是這種重情重義的豪俠氣節(jié),將他從狂放、灑脫的隱逸生活帶入政治舞臺的急流漩渦。
3.謀士
謀士,設謀獻計、智謀之士。荊軻是一位遇事沉穩(wěn)、謀事縝密、名符其實的謀士。
第一,謀事周密。其一,精心策劃刺殺方案。謀劃“貼近刺殺”的方略,“愿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秦王必喜而善見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史記》《資治通鑒》均提及:“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不可,則因而刺殺之?!薄敖偾赝酢泵{迫之為上策,“刺殺之”乃下策,案中備案,謀劃周密。其二,找準近距離突破口。欲貼近秦王必先取信秦王,獲取信物是突破距離的關鍵。荊軻設計獲取兩件信物,一件是秦國通緝犯、叛臣樊於期的人頭,一件是燕國沃土督、亢之地。其三,暗中物色適宜幫手。盡管燕國為其配備了副手勇士秦武陽,荊軻還是物色并等待最適宜、最信賴的幫手。其四,打通關節(jié)得見秦王。不惜散盡千金財物,賄賂秦王重臣心腹,得以進殿接近秦王。
第二,長于攻心。君子法謀,“攻心為上”,荊軻是“御心術”的高手。其一,為取悅秦王,荊軻精心挑選了為秦王一“喜”一“惡”的兩件信物:秦王喜的是江山沃土;秦王惡的是叛臣樊於期,欲殺之而后快——兩樣信物是根據秦王心理量身定制的,一同奉上便為貼近秦王打上雙保險。其二,觸碰樊於期心里痛點,激勵自殺獻首。抓住樊於期與秦王不共戴天的仇恨心理,先從秦王殘忍無道引發(fā)話題,動之以情;再由家仇上升國恨,曉之以義;最后在樊於期的追問中和盤托出刺殺方案,看似征詢意見,實則以退為進??梢姡G軻膽大心細,思維縝密,工于心計,善于言辭,并以自己舍身取義的精神,激發(fā)樊將軍獻身的勇氣。
第三,料事精準。荊軻對整個刺殺事件有三次預言,其一:荊軻與樊於期私議方案,與此后秦國朝廷上的刺殺情景大相徑庭。其二,易水悲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與刺殺行動失敗相吻合。其三,荊軻暗中邀約合適助手,與秦武陽在秦廷上色厲內荏的差強表現相吻合。
4.勇士
勇士,有力氣有膽量之士。荊軻是一位俠肝義膽、威武英烈的勇士,于秦國朝廷,獨自演繹一出勇者無畏之傳奇。
秦廷行刺,撲朔迷離,可謂驚心動魄。行刺前,至咸陽宮剛見秦王,副手秦武陽就被秦王威嚴所震懾,嚇得“色變振恐”,驚懼不已,使秦群臣疑心生怪,險些“壯志未酬身先死”;危難處,荊軻鎮(zhèn)定自若,隨機應對,“顧笑武陽”穩(wěn)住陣腳;用得體入理的話語“前為謝曰”,松懈對方戒備,化解了危機,得以如愿地貼近秦王。史書著力描寫荊軻在緊要關頭的泰然處之,并通過秦武陽的驚恐膽怯、色厲內荏,襯托荊軻的肝心膽識、英勇威武,展現其不畏強暴的勇士特質。
行刺時,圖窮匕見,荊軻左手抓住秦王的袖子,右手握匕首對秦王的胸口直扎過去;秦王繞殿堂銅柱落荒逃避,荊軻持匕緊緊追逐;荊軻持尺寸之匕,以孤身之力入虎穴,終因寡不敵眾,血濺秦廷。在倒地之際,荊軻仍將匕首投向秦王;被創(chuàng)數劍之后,仍罵秦不迭。荊軻刺殺場面,史書側重間接描寫,通過敘寫秦王之驚、恐急、不知所為、目眩良久以及群臣之驚愕、盡失其度、惶急等,反襯荊軻的虎膽英勇、義薄云天的勇士特質。
5.壯士
壯士,豪壯而勇敢之士。荊軻以威武壯烈而留名千秋,堪為后世敬仰的壯士楷模!荊軻也成了“壯士”的代名詞。
第一,壯在情懷。荊軻刺秦王不是純粹的為報太子知遇之恩、知己的血海深仇,更多的是為解寄居國的危困之厄、雪洗歷久積蓄之恥辱!如荊軻私下與樊於期商議那般:“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國見陵之恥除矣”,刺殺秦王絕非尋常小事,《史記》兩次記言為“國之大事也”,且是國家最高絕密。事關國之存亡,荊軻抱定必死的決心,赴湯蹈火,演繹一出蕩氣回腸的千古悲劇。
第二,壯在赴行。易水河畔,秋風凄冷,水寒徹骨;送行人群,白衣白冠,擊筑和歌,垂淚涕泣;“壯士去兮”,慷慨激越,怒發(fā)沖冠,乘車前行,誓死不已。行者與送行者的感情激越,情緒激動,交織感染,如風水相激,將把送別的離情推向頂點。離別時的歌聲渲染了悲壯、凄愴的氣氛,由悲涼到慷慨,凝聚著荊軻激烈的情感波動,真實地展現荊軻復雜的內心世界、重義輕生的氣節(jié)、壯懷激烈的氣概,使荊軻這個血肉之軀生發(fā)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易水送別化為世人抒發(fā)壯志情懷的永恒意象。
第三,壯在勇為。處身戰(zhàn)國末年,六國分崩、秦國一國獨大、一統天下大勢既定,荊軻尚能敢于奮起抗擊暴秦、挺身刺殺贏政的,即使在當時也稱得是一位亂世梟雄。荊軻不惜以自己的生命赴秦踐諾,拿著尺寸匕首入不測強秦,義無反顧,刺殺秦王則堅毅勇為、剛毅壯烈,讓人肅然起敬!
春秋戰(zhàn)國是中國文化繁榮的第一個黃金時代。諸侯紛爭,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各國諸侯競相招賢納士,不同思想、不同流派的士子均可尋覓適宜的棲身之地,找到展示政治理想、治國理政、文韜武略的舞臺,士得到了空前的尊重,士文化也獲得長足的發(fā)展。我們從“荊軻刺秦王”里,可以窺知一些有關先秦“士”(特別是“俠、義”之士)文化內涵和精神。
1.自由篤行
戰(zhàn)國是社會上任俠最盛的時期。周王室衰微,王權思想失去凝聚力、向心力,又未及儒家思想成為嵌制工具,言論自由、思想任縱。先秦策士、俠客擁有更多的擇主而事的權力和自由,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國家、民族、自由的概念,也無高尚的政治信仰和理想主義,特別是那些出身貧賤、希翼改變現實的下層之“士”,或是處在險厄境遇的危難之“士”,他們常常執(zhí)著懷才救世理念,抱定“士為知己者用”之信條,擇主而事。先秦士子“是以自己對利益和欲望的直接追求以及因此而采用的行為原則和方式為后代的士子樹立了另外一種人格的模式,而且是一種更為現實、也更為后代大多數士子所樂意接受的模式?!?
荊軻身為衛(wèi)國人,向國君獻計卻不被用,這是第一次擇主;衛(wèi)亡,荊軻游歷榆次、邯鄲,因不順心事,輾轉至燕。在燕國,荊軻遇知音而流連市井、里巷;得到知己田光的善待與舉薦;直至燕太子丹拜為上卿,最終踏上赴秦國刺殺贏政。從荊軻身子透視出先秦士子“擇主”的自由遠比我們想象的寬松,他們不拘束于一國,以天下為家,所居所在即“國家”,只要愿意便能周游列國,當其離開時并無留戀;但他們懷有知恩必報的俠義情懷、一諾千金的行為準則,又遠比后人莊重。荊軻自由自在、人格獨立,講究言必信行必果,為先秦士子言行篤守的典范。
2.風骨特立
先秦“士”人格獨立,風骨特立,追求氣節(jié),“士可殺不可辱”是其氣節(jié)的真實寫照。荊軻身上,恰恰帶有先秦士子的這一特性:即便是同道好友在意見不一時的很正常的怒目眼神,以及爭執(zhí)過程中言語失態(tài),荊軻對這些輕微的“侮辱”表達零容忍的態(tài)度,充分展示其獨立的人格與強烈的自尊。而從蓋聶、魯句踐等事后反思看,皆理解認可荊軻這種“過激”反應,可見先秦士子對風骨氣節(jié)的堅守與共同執(zhí)著。
荊軻因等待最中意的行刺幫手而延緩行期,太子丹一句“豈無意哉”的猜疑,無異于是對把信用看得比生命重要者的極大侮辱。平素就傲骨十足的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仍容不得別人對他品格的半點懷疑,一怒之下,帶上個不中用的助手,踏上了“往而不反”之路。荊軻的行為、情態(tài)、口吻不失率真。盡管內心不暢,然而在大義面前,士子們對風骨的拿捏還是很有分寸的,沒有負氣放棄,而是選擇抱定必死的心態(tài),踏上行程。荊軻向人們展示先秦“士”文化精神:士是對自己負責的人,不屈自己的性情而風骨突立。
3.重義輕生
“其士民貴武勇而賤得利”?,“士”重德行、守道義,不以肉體感官的享受與物質利益的追求為樂事,以“得道”和處“仁義”為外在的規(guī)范與內在的自覺,當“義”與“利”發(fā)生沖突時,執(zhí)著“道義”而摒棄“利”,甚至不惜殺身成仁,舍生取義。荊軻在燕國處于危難之際,荊軻不推諉不退縮,明知對行刺把握不定,仍“愿得謁之”,義無反顧地承當重任;易水壯行,抱定“往而不反”決心,視死如歸;行刺失敗,念主罵賊,凜然就義。為配合荊軻行動,以報“父母宗族”血海深仇、燕國蒙辱之仇,樊於期以血濺志、犧牲生命而就大義;為堅定荊軻刺殺之決心、確保行動之絕密,田光不惜自殺而守信義。方孝孺云:“古之仁人義士,視刀鋸如飲食,恬然就之而不辭者,其好惡寧獨異于人哉?見義明而慮道遠,如是而死則安,如是而生則辱”?。
不可否認,士子們的義舉夾雜為報答知己、知恩的個人私“義”,畢竟生活在一個個人主義的時代。荊軻的刺殺行為是否符合大義、公義,諸多士子的獻出生命是否具有價值、意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他那種為人謀而盡忠、受人托而盡力的稟性,值得后世尊敬。
4.堅毅勇為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先秦士子身處諸侯爭雄、圖謀霸業(yè)之亂世,雖脅迫于亂時,窮居于暴國,卻不退避逃遁。為實現救世理想,擔當應盡的社會責任,“士”更具堅強的自制力,更具堅忍不拔的意志和鍥而不舍的精神;同時,勇于思考、敢于行動,不畏懼任何艱辛,不屈服任何壓力,不躲避任何危險,面對困難越挫越勇。行刺秦王“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鼻G軻掂量過其中的風險,對勝算沒有絕對把握,他推托過但還是臨危受命;易水河畔,所待之人未至,荊軻踏上不測風程,一去不復還的背影是那么的堅定、勇毅;秦廷行刺,不畏強秦國之淫威,勇猛敢為,并將生命置于度外,以凜凜威風震懾秦國君臣左右,以錚錚鐵骨昭彰肝膽俠氣。
荊軻展示了先秦士子身上的血性和勇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堅定信念,勇于前行;同時,也可以窺見先秦士子內在的堅韌和毅力,未必有外顯的傲氣和匹夫之勇,但必定有內在的堅韌和心靈的堅守,“知其不可而為之”,卻是越挫越勇。堅毅勇為,是先秦“士”擔當社會責任應必備的素養(yǎng)。
歷史是燭照人類前行的一盞明燈,那些代表華夏文明之道德、精神、知識、武藝等水準的文化精英——包括先秦士子——共同閃耀出絢爛的光芒。誠然“士”已一去不復返,現代知識人取而代之便宣告“士”傳統的終結。于先秦“士”而言,這樣的終結尤為徹底。荊軻刺秦王雖然以悲劇收結,卻博得千秋壯士的美名。荊軻用睿智沉著的謀事方略,義薄云天的俠士精神、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鑄就了一尊不朽的壯士豐碑,受到后世無尚的崇敬!
①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0頁上。
②鐘書林:《士與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序言第1頁。
③吳于廑:《士與古代封建制度之解體封建中國的王權和法律》,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3頁。
④阮元:《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321-1322頁。
⑤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⑥左丘明選吳茹芝編繹:《左傳》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0頁。
⑦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頁。
⑧⑨⑩??司馬遷:《史記》(全十冊),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2527頁,第2528頁,第2527頁,第2527頁,第2531頁。
?蔣星煜:《中國隱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全二十冊),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25-226頁。
?張潔宇:《文邊小語》,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105頁。
?孫適民、蔣玉蘭:《中國古代士文化與知識分子現代化》,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9-60頁。
?管仲:《管子》,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頁。
?方孝儒著,徐光大點校:《方孝儒集》(下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714頁。
[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基金資助(2015ZSJD010)”、“江蘇高校品牌專業(yè)建設工程資助項目”(PPZY2015C205)成果]
[作者通聯:江蘇淮陰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