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 正
(容縣歷史文化研究會,廣西 容縣 537500)
都嶠山儒學之尋蹤考跡
覃 正
(容縣歷史文化研究會,廣西 容縣 537500)
都嶠山自古便是集道教、佛教與儒學于一身的名山。由于志書記述粗略等原因,儒學被湮沒在道教、佛教之中。通過爬梳志書、碑刻和族譜等有關史料的記載,考察山中儒學的“大本營”,詳述容州望族對山中儒學發(fā)展的貢獻,進而揭示山中儒學的辦學特色,重現(xiàn)其歷史原貌,能為志書修纂提供較為翔實的史料。
都嶠山;儒學;尋蹤考跡
(一)
都嶠山是嶺南“五管”重鎮(zhèn)之一的容州境內(nèi)的名山,位于州城(今廣西容縣縣城)南二十里,又名南山。
站在容縣人民公園內(nèi)經(jīng)略臺真武閣上往南眺望,眼前橫列著拔地而起的參天群峰,云蒸霞蔚,莽莽蒼蒼,酷似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屏障,又儼然是容州南大門的一道門檻,它便是名聞遐邇的都嶠山。都嶠山不僅風景優(yōu)美,令人流連忘返,而且是道教、佛教與儒學“三合一”的勝地,悠久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耐人尋味。千余年來,一直是容縣地區(qū)民間講學、著述與士子肄習的文化教育場所。
清代容縣舉人蘇五?!抖紞街尽吩?,都嶠山“高三百余仞,周回一百八十里”,面積30平方千米,現(xiàn)今容縣的容州、十里、石寨、楊梅、六王五鎮(zhèn)分據(jù)其麓。其山脈“來自縣南信宜界,歷岑溪界,起伏二百余里,入縣分為八峰:曰云蓋、曰中峰、曰馬鞍、曰八迭、曰兜子、曰仙人、曰香爐、曰丹灶。中藏南、北二洞,南洞盡在云蓋”。這里所說“南、北二洞”的“洞”,非指巖穴,亦非指歷史上行政區(qū)域的“洞”,而是容縣人對特有地形地貌的一種稱謂。凡三面為山嶺環(huán)抱成一個“U”字形,中有開闊地,“U”字缺口南向的稱為“南洞”,北向的稱為“北洞”。都嶠山自東南向西北橫亙著,地處西南的云蓋峰高聳入云,故名。又因其似大鵬展翅,左有綿延南行的虎頭山,右有南下起伏的文筆山,兩山間的狹長地帶中通一條小溪,形成一個近3平方千米的大“U”字,缺口南向,所以稱為“南洞”,是全山唯一的“南洞”。
20世紀50年代,廣西區(qū)文物普查小組曾實地勘查都嶠山。該山屬丹霞地貌,具有峰奇、谷幽、道險、洞多的特點。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山大小巖穴近200個,有名的十多個,又多在云蓋峰及其兩翼山崖,寬敞明亮,巖頂平滑,巖基平坦,內(nèi)可造屋建樓,外巖多有水泉流淌,冬夏不輟。在洪荒年代,這些夏涼冬暖的洞穴,無疑是先民們理想的居住地,因而開發(fā)比較早。
據(jù)史載,東漢時著名道士劉根和滇媼、陀嫗等人相繼在與云蓋峰毗鄰的中峰娑婆巖傳教。有史學家推測,唐末南漢期間,容州城內(nèi)的一些佛教徒因不堪戰(zhàn)亂,而移居都嶠山“南洞”靈景巖等處,與道教為鄰,于是就有后來的“九寺十三觀”之盛。此時容州的有識之士也先后上都嶠山“南洞”辦儒學,成為儒學的“大本營”。自此,都嶠山集“道、佛教與儒學于一身”。清光緒二十三年封祝唐編修的《容縣志》所錄“舊志”記述有關儒學本就粗略且零碎,只說山中有儒學活動,而沒有明確說明山中辦有儒學,且長期以來能夠讀到縣志的人寥寥無幾,以致人們只知道山中有道教、佛教之盛,卻忽略了其也是儒學傳播之地。后來有人因不明底細,誤將明代建在州城的“南山書院”誤認為建在都嶠山上,當知道其名不副實時,于是改名為“繡江書院”。20世紀90年代新編《容縣志》著重記述官辦的學宮與書院,對山中有否儒學不置可否①容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容縣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3.,新編《容縣教育志》對山中的儒學活動甚至只字不提②容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容縣教育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似乎山中無儒學成了定論。然而,都嶠山附近幾個鎮(zhèn)的一些老者一直口耳相傳,他們的祖輩在山上讀過書,而且相當于讀今天的大學,出了進士、舉人和貢生,秀才更多。近年來一些領導的講話或文章中都說山中有儒學,由于“言而無據(jù)”,不夠理直氣壯。
其實,除光緒《容縣志》有記載外,山中還有遺址、碑刻以及民間的族譜等,都可證明都嶠山確實辦有儒學,而且歷史悠久,成績斐然。
(二)
都嶠山的儒學究竟創(chuàng)辦于何時?史料無明確記載。不過有史實證明,在宋代進出都嶠山者已不全是出家修道與潛研佛學的人。
上面說過,云蓋峰的“南洞”是山中儒學的“大本營”。為方便讀者了解“大本營”的概況,可沿著今天旅游登山線路,從石寨鎮(zhèn)石寨圩附近的虎頭關登山,循著狹長地帶中的小溪南下,即達“南洞”腹地唐宋名剎靈景寺所在地靈景巖。然后以此為起點,向北攀山而上,先到達云蓋峰半山腰的太極巖,其原名寶清巖(又稱寶圭巖),南向,長三十米,高十米,深七米,巖左有泉水沿著巖際下淌,四季不止。光緒《容縣志》所錄“舊志”稱此巖為“前賢肄習之所”,又說宋太常吳元美曾在此巖講學,來自各州縣的士子“從學甚眾”。吳元美是宣和年間(1119—1125)的進士,因生性耿直,觸怒了權貴秦檜,于紹興初年(1131—1135)被貶往容州。他在北流縣游了勾漏洞,并寫下《寶圭十洞記》,后到當時州治所在地普寧縣(今容縣)的都嶠山寶清巖住下講學。期間,吳元美當眾題寫了“寶圭”兩個字,以表明自己的心跡如寶圭般潔白無瑕,不容玷污,于是士子們便將巖名改為“寶圭巖”。不久,吳元美病死于容州,眾士子募資將其下葬于今容縣松山鎮(zhèn)陳村,“墓地廣數(shù)畝”,士子“輪流守墓”。容州人為了紀念吳元美在容州的功德,便在州城修建了勾漏書院。今人總以為勾漏書院建在北流縣,完全是一種誤解。
顯然,“舊志”所說的前賢不是吳元美。吳元美上山是“講學”,“前賢”是“肄習”。從士子們對都嶠山的熟知看,在吳元美之前他們似乎參加過山中的有關儒學活動。光緒《容縣志》之前的“舊志”有九種之多,宋代三種,明清六種,早已散佚,由于語焉不詳,不知引自何種,“前賢”應另有其人,現(xiàn)已無從考究。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從吳元美講學后,山中儒學的影響力更大了,士子們由進山聽“講學”發(fā)展到駐山讀書。據(jù)李輔《都嶠山記》碑文載,明代容縣人馬必遂在寶圭巖修筑“書舍”。李輔是明末內(nèi)閣尚書李永茂之子,永歷二年(1648)父子二人“避地容縣”,后寓都嶠山,李輔刻立《都嶠山記》碑,李永茂撰寫了《寓都嶠山記》一書。馬必遂是容縣人,萬歷二十八年(1600)舉人,官湖廣公安知縣,中舉前讀書山中,辭官后上山講學,修建“書舍”作為生徒學習之所。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正在寶蓋巖讀書的邑人李敏緯等人募資修建寶圭巖,增建了廳堂與廊舍,橫列八間,旁附三小間。廳堂居中,明亮寬敞,內(nèi)祀宋理學大師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的木主神牌,在主壁上繪有太極圖及圖說,于是又改名為“太極巖”。道光乙巳年(1845),邑人梁金第、王仁易又籌款修建,以土磚“中作圓戶,上置閣如間數(shù),可供二三十人住。每歲授徒者多講學于此”。從寶清巖到太極巖,幾經(jīng)修建,幾經(jīng)易名,場所亦隨之不斷擴大,成了山中儒學的活動中心。
李敏緯就讀的寶蓋巖,位于太極巖上方的云蓋峰頂下,南向,寬一百二十米,高四米多,深約十米。據(jù)山中《云蓋巖碑》記載,明萬歷十八年(1590)潯州桂平齋士甘澄海兄弟出資修建寶蓋巖,奉祀玉宸道君,同時另辟地方供“士子肄習”之用。容縣《王氏族譜》記載,先祖王貴德曾在此巖讀書。清道光年間(1821—1850)邑人重修,建有“冊府”與“書舍”?!皶帷笔钱敃r正在此巖講學與著述的王貴德六世孫舉人王維新與解元覃武保等人共建的。王維新曾為此巖撰聯(lián):“浩劫三千皇春帝夏,洞天二十北坎南離”。在王貴德之后的王氏家族舉人,以及王維新的父親貢生王杰觀、叔父王偉觀和侄子王宸等都先后在此巖及上文提到的太極巖當塾師,似乎是王氏家族開辦的學校。
在云蓋峰太極巖、寶蓋巖的右邊有圣人巖,寬六十米,深約十米,高約十米。明萬歷年間(1573—1620)經(jīng)邑人王普真等人重修,另辟一殿堂,塑孔子像及顏淵、子思、曾參、孟軻四配像,巖壁上繪有三千零七十弟子及一車兩馬圖,為士子們營造了一個尊儒勵志的氛圍,遂命名為圣人巖。
此外,虎頭山有虎頭巖,靈景寺上方一百多步是白云巖,都曾是明清生徒的讀書場所。
“南洞”的諸多巖洞,留下不少當年士子們的足跡,或砌石板為床為課桌,或以茅草為屋頂遮雨,或以垣墻擋風,或在巖前鑿地為池,接引山泉。山中儒學在極其艱苦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到明清時期已經(jīng)形成一個中心、多個點的格局。舊志中曾有如此生動的描述:“朝夕書聲喃喃,不必撫琴動操,已覺眾山皆響?!?/p>
道光二十九年(1849)容縣地區(qū)爆發(fā)了震驚清廷的范亞音起義,都嶠山一度變?yōu)榈刂鞣磩游溲b“同仁甲”團練三千多人的據(jù)點,寺觀與儒學場所頃刻成為兵營碉堡,伺機向已占領縣城的農(nóng)民軍反撲。咸豐四年(1854)的一場爭奪戰(zhàn),“同仁甲”兵敗,山中所有財物被洗劫一空,“南洞”儒學的一切設施與典籍焚毀殆盡。王維新與眾生徒幸好于事前下山回家避難,行動遲緩的覃武保及其兒子、叔父三人事后下山,在回家途中被農(nóng)民軍誤認為間諜,而將他們殺死。自此山中儒學銷聲匿跡,多年后一些逃散的僧尼與道士才陸續(xù)回山收拾殘局,逐漸恢復活動。
(三)
都嶠山儒學雖然最后毀于戰(zhàn)火,但是也曾因容州是歷代“嶺南劇邑”而借助避亂遷入的士人而得到發(fā)展。
明崇禎《梧州府志》引錄南宋紹興年間容州訓導余炁《重修容學記》一文曰:“容之學校始于有唐,成于我宋,文風視古為盛焉,嶺南諸郡有學獨容人?!惫饩w《容縣志》引“舊志”云,宋南渡后,容州“人重廉恥,士尚學問”“衣冠禮樂,并同中州”。這些記載相互印證與補充,反映出自唐貞觀八年(634)首任容州刺史厲文材始建學校,貞元年間韋丹重建學校,直至南宋時期才取得長足發(fā)展,州城內(nèi)辦有學宮、勾漏書院,還有都嶠山的儒學,士民向善好學,蔚然成風。后來容縣教育之所以長期停滯不前,甚至倒退,主要原因是社會動亂。據(jù)有關史料的不完全統(tǒng)計,唐代至北宋時期,僅土著民族反抗封建統(tǒng)治集團專制與高壓政策的起事、朝代更迭爭奪城池、官軍叛亂等大大小小戰(zhàn)事,幾乎每三四年一次,時間短的數(shù)日半個月,長的達十多年,無論戰(zhàn)事大小、時間長短,都十分慘烈,“生靈涂炭,文物俱焚”,城內(nèi)學宮與寺院無一幸免,以致屢建屢毀。此時都嶠山因遠離戰(zhàn)火,那里的道教與佛教不斷傳播發(fā)展。南宋時,容州社會比較安定,中原地區(qū)戰(zhàn)火連年,民不聊生,大批士民陸續(xù)南遷容州,各路精英帶來中原的先進文化技術,促進了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因此,容州學校教育成為嶺南諸郡之最,是時勢發(fā)展的必然。然而,取代南宋的元朝“馬上”奪取政權,“下馬”治民無方,容州社會矛盾尖銳,群雄起事,此起彼伏,幾無寧日,比起唐宋有過之而無不及,州城居民朝不保夕,而都嶠山依然較為安定。容州教育起起落落的歷史,使得南宋得益的望族感受到了威脅,他們審時度勢,毅然上山辦學。
元明時期容州有四大望族,他們都是封建文人世家。據(jù)志書及族譜記載,封氏家族先祖在容州當官而落戶容州,元代封履孫是容縣歷史上第一位進士,初授藤州學正,后任邕州知州,因不堪社會動蕩而“解綬歸林”。王氏家族亦因先祖到容州當官而落戶容州,王念九因得益于南宋教育而成為容州歷史上第一位舉人,官容州同知,值“元祚寖衰,群雄蜂起”而“引疾歸田”。他們辭官后,舉家遷出州城,封氏遷到距都嶠山十一二里的今楊梅鎮(zhèn)一山村,王氏遷到都嶠山腳下的今石寨村。他們有一定積蓄,自帶資金和家藏典籍到“南洞”,自己教授家族的子弟。明代容縣的楊氏與何氏家族也效仿此法,楊氏遷到都嶠山腳今容州鎮(zhèn)木井村一帶,何氏遷到今楊梅鎮(zhèn)楊梅村,離山不太遠,也先后上山辦學。一些親朋仰慕他們?yōu)楣偾辶鸵娮R卓越,也搬來與他們?yōu)猷?,分享既無身家性命之虞,又不誤子弟前途的兩全其美之樂。
這些望族有著共同的理念,實行“有教無類”,對道士和僧尼來者不拒,一視同仁,這正是山中道教與佛教信徒求之不得的事。因為道教與佛教要發(fā)展,正需要儒學來支撐。道、佛、儒之間雖然有著矛盾斗爭,但在都嶠山更多地表現(xiàn)為相互合作和包容。盡管太極巖崇祀理學家,卻從未對道、佛進行過任何批判或抨擊。道、佛對儒學亦展現(xiàn)出友善態(tài)度,主動讓出場所供儒學使用,彼此共生共榮。宋代以前,在山中傳教的道教真人全是外來的,宋以后培養(yǎng)出了本地的“真人”王匡、莫道人等。所謂“真人”,是封建帝王授予一些歷史人物或者著名道士的榮譽稱號,其等級在“大神之下,仙人之上”,在仙界地位很高。歷代有眾多“真人”在都嶠山傳教,都嶠山成為道教第二十洞天,儒學功不可沒。靈景寺供奉道教帝君,也供奉孔夫子,因得益于儒學傳授科學文化和藝術知識,提高了譯經(jīng)、注經(jīng)能力,共同雕塑了五百羅漢而名揚嶺南。四大望族無疑也是贏家,他們世代有人上山“講學”,世代有人在山中讀書,世代有人中舉。楊氏家族的楊際熙弱冠時就讀白云巖,中舉后官松滋縣令,清正廉明,不懼權貴,治水有功,后因遭權貴陷害,被迫辭官終養(yǎng),“林居三十年”,又進山講學。其胞弟楊際會考中進士,官六安州知州;其兒子楊允京“登鄉(xiāng)魁”,官河南溫縣知縣。何氏家族出產(chǎn)了眾多舉人,舉人何輿高前后數(shù)代單傳,到其孫舉人何輔世時,卻生育了何疇、何隱、何秘、何勉、何黨五個兒子,皆中舉人,其中何疇為乾隆四年(1739)進士,殿試三甲,官翰林院侍讀。五子登科,名揚八桂。王氏家族王念九之孫王惟道、王惟輿兄弟及曾孫王希仲、王希淵,其中一人為進士,三人為舉人。封履孫之孫封盛甫是舉人,到清代涌現(xiàn)出了封景岷、封蔚礽與封祝唐三位進士。兩個家族共有數(shù)十個舉人、貢生和國學生。兩個家族因為門當戶對,曾相互聯(lián)姻,王貴德七世孫貢生王宸是封祝唐的外祖父,王維新便是其外祖叔公,兩個家族的關系更加密切。王宸在山上當塾師時,封蔚礽品學兼優(yōu),是其得意門生,便將愛女嫁給他為妻。封蔚礽咸豐三年(1853)中進士,殿試二甲,任內(nèi)閣中書、協(xié)辦侍讀,后官湖北蘄州知府。其兒子封祝唐拜王維新為師,光緒三年(1877)中進士,殿試三甲,官陜西神木知縣。封氏“父子進士”,傳為一時佳話。
事實證明,四大望族為都嶠山儒學的發(fā)展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上山辦儒學,順應了時勢發(fā)展和人心所向。明清時期,容縣境內(nèi)盡管動亂頻發(fā),城內(nèi)官辦學宮與書院辦辦停停,而鄉(xiāng)下的私塾、義學和社學卻在發(fā)展,縣學已無法滿足人們求學的要求。因此,不管離都嶠山遠近,不少殷實人家都將子弟送上山讀書,一有風吹草動,城內(nèi)的生員便往山上跑。山中辦學力量不斷壯大,財力不斷增強,生員多時達七八十人。
(四)
都嶠山偏僻荒涼,林茂草長,嶺峻谷幽,教學設備極其簡陋,而先輩們千百年如一日,不畏艱險,不避寒暑,培養(yǎng)了大批封建社會需要的知識分子,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其辦學特色在今天仍有著啟迪意義。
第一,修建藏書豐富的“書舍”。都嶠山的儒學不稱學校,卻有著學校教育的功能;不是書院,卻有書院的基本要件,修建有藏書豐富的圖書室。雖然無書目及數(shù)量記載,但據(jù)《容縣教育志》載,凡私塾、蒙館,必備有《小學》《三字經(jīng)》和儒學經(jīng)典著作《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以及朱熹“四書”等輔導教材,由此可知山中“書舍”藏書之一二。飽讀經(jīng)詩的王貴德、王維新以及眾多士子詩文中注引的書目甚多,有《史記》《漢書》和新舊“唐書”等二十二部國史,以及《通典》《唐會要》《資治通鑒》《唐韻》《說文解字》《元和郡縣圖志》《唐文粹》《水經(jīng)注》《太平御覽》《齊民要術》《天工開物》《本草綱目》等文獻上百種,既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出版物,也有容州刊印的。值得注意的是,容州教育的發(fā)展催生了容州的印刷業(yè)。北宋時畢昇發(fā)明活字印刷術,南宋初容州已刊印圖書。據(jù)陳亮記載,其所收錄“林勛的《本政書》一十三篇,《比較書》二篇”是“紹興初容州所刊也”?!端问贰酚小瓣惲羵鳌?。林勛是廣西賀州人,政和五年(1115)中進士,任廣西教授,建炎三年(1129)獻書朝廷,其目的是“富國強兵”①莫乃群主編.廣西地方簡史(初稿)[M].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委員會印,1978年12月.。宋時容州教育為嶺南郡縣之最,士民必定遇到圖書匱乏的困難。我們可以推想,此時容州不只翻印林勛的書,還翻印其他圖書。年近八旬的中醫(yī)生王訪文是王貴德的后裔,他曾回憶說,王氏家族有圖書屋,家家有藏書柜,凡上山讀書的必帶有圖書。王氏家族歷代有人中舉,舉人王維新的父親與叔父均為貢生,藏書最多,大部分送上山辦“書舍”,“文革”前家里尚存一千多冊,有精裝的,線訂的,有木活字印的,也有雕板印的,還有不少手抄本,僅醫(yī)藥書就有滿滿兩大木箱。自元至明清,全縣出產(chǎn)進士21人,舉人186人,貢生和太學生600多人,先后在福建、甘肅、浙江、湖南、云南、江西、交趾和兩廣各地任職,從外地帶回的圖書必不在小數(shù)目,全縣藏書不可勝數(shù)。上山講學與著述者全是當時的名人,上山求學者多是殷實人家的子弟,不少人主動將圖書捐給山中集體“書舍”,藏書不斷充實。門外無車馬之喧,洞內(nèi)有圖書之趣。圖書是人類智慧的寶庫,進步的階梯,山中“書舍”滿足了眾士子的愛好與渴求,也滿足了教授者講學和著述的需要。都嶠山儒學如此重視圖書室建設,廣泛收集圖書,發(fā)揮圖書的作用,對今天的學校教育具有啟迪意義。
第二,開門辦學是山中辦學的一大特色。山中儒學以“正心、誠實、修身”為最高宗旨,推行朱熹“講授、自學、討論、實踐”的教學模式,但無官辦學校在學田、學制等方面的諸多限制,比如無學制和年齡限制,沒有為應舉而專門教授寫“八股文”的壓力,生徒有著更多的自由與自主權。俗話說“人各有志”,眾士子各有所好,各有所需,各有所求,術業(yè)各有專攻,都以擁有一技之長立足社會為榮。都嶠山雖然偏僻,但有海納百川的特有優(yōu)勢。唐宋以來,容州是封建王朝貶謫官員之地,而都嶠山“秀聳客位”,流官或隱逸者又“慕清節(jié)林居”,于是“流寓日盛”。此時山中的教授重視學問,不問出身,延請那些流官或隱逸者前來考察或講學。且不說唐代的情況,宋代除吳元美外,宣和年間大學士高登被貶往容州,以“講學為生計”,他引經(jīng)據(jù)典,詳解《大學》《中庸》,終日滔滔不絕。名臣李綱落職鄂州,建炎三年(1129)假道抵容,“寓容三個月”,曾夜宿靈景寺,講學作詩。官右拾遺直史館的洪湛、官武義大夫的曹勛及明代永樂年間的翰林學士解縉、官國子監(jiān)祭酒的鄺露、地理學家徐霞客、兵部尚書李永茂、清代官國子監(jiān)司業(yè)的邵玉清等人,他們都上山考察,或以自己所長進行講學,或“五經(jīng)”,或理學,或典章,或聲韻,或訓詁,而且人人有詩文紀行,傳播了諸子百家學說,傳遞了京師與各地的信息,開闊了山中土子的視野。尤為重要的是,這些鴻儒的言傳身教,激發(fā)了士子們學習與創(chuàng)作詩、詞、賦的巨大熱情,且長盛不衰。廣大士子博學多思苦練,增長了才干,不少人在山中讀書期間出了“詩集”或“文集”,從而提高了應試能力。清雍正年間舉人、養(yǎng)利州學正蘇五常,弱冠時就讀于都嶠山,有志于學,博覽群書,廣泛收集民間傳說典故,摩挲石刻,詢問老成,了解各地風土人情,積累了大量資料。他辭官后又回到山中,住在太極巖,花十三年時間撰寫《容縣志》,填補了容縣一百多年無志書的空白。此外,他還參與講學,創(chuàng)作了不少詩文。可惜其去世后,“縣志稿”全部散佚了。縱觀從山中走出去的士子,無論為官為吏,無一不是潔身自好,清正廉明;落第者不失志,甘當塾師,能講會寫,既能教經(jīng)典,又能教算術、歷史、地理、武藝或醫(yī)術,參與家鄉(xiāng)修橋補路。山中儒學教育尊重各人的志向,讓士子從海納百川與實踐中立德修業(yè),成為多才多藝的人才。其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仍值得我們今天學習。
第三,以“結社”形式開展學術研究活動,是山中辦學的又一特色。都嶠山的儒學先后有“嶠山五子”與“嶠山三子”兩個結社。明代,容縣籍的監(jiān)軍僉事王貴德、王府教授封良儒,苑馬寺監(jiān)正何輿高、御史楊標熙和公安令馬中方在山中讀書時便結社于都嶠山洞天,人稱“嶠山五子”,幾乎全是望族的精英。當時前后“七子”為掃除橫行文壇的“臺閣體”的不良習氣,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他們在講學時極力推崇“先秦兩漢散文、漢魏古詩與盛唐近體詩”的創(chuàng)作特點與規(guī)律,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反對復古與模擬,相互切磋,直至能夠?qū)懗龇从超F(xiàn)實的真情實感。上述之人都寫了不少詩作,封良儒有結集《北征吟》《封礱瑕先生詩文集》(六卷),而“嶠山五子”之首的王貴德所著《青箱集》最具代表性。清乾隆至咸豐年間,王維新、覃武保和貢生封豫又結社于都嶠山,人稱“嶠山三子”。他們傳承了“嶠山五子”的文風,在研究詩、詞、賦創(chuàng)作的同時,結合教學需要開拓了新領域。封豫淡于名利,工于詞典,著有《后生緣詞集》《翠圃山房詩集》。覃武保少年時與王維新同窗,辭官后又與王維新一起“山居授徒”,著有《四書性理錄》和詩集《夕陽樓草》《驢背集》《半帆集》,在其被殺后,所有詩文也隨之散佚。王維新一生著有研究理論的《天學鉤鈐》《樂律辯正》和詩集《菉猗園初草》《嶠音》《宦草》《十省游草》《叢溪集》《古近體賦》及詞集《紅豆曲》《海棠橋詞》等。其以詩、詞、曲、賦、文諸體裁,真實記錄了自己讀書、應舉、司鐸教職的生活,表現(xiàn)了其熱愛祖國河山、熱愛家鄉(xiāng)、熱愛平凡生活之情,抒發(fā)了其積極向上的遠大抱負。其作品數(shù)量多,成就高,縣內(nèi)士林好評如潮。王維新是容縣著名詩人,又是廣西散曲大家,是名副其實的“嶠山三子”旗手。
都嶠山兩個“結社”處于明清末期的亂世,他們的作品鮮為外人所知。王貴德《青箱集》手稿,在其死后180多年的道光乙未年(1835)由其六世孫王維新整理編注時已大半佚失,僅存古今近體詩和五七律詩441首,因而名為《青箱集?!?。詩中以其為官從政為軌跡,直面現(xiàn)實,字字飽含淚水,抒發(fā)其憂國憂民而又無可奈何之情,是一部明末清初的離亂史詩,令人震撼不已。在容縣任學官的象州鄭獻甫、臨桂林珔源、周鼎、李光瀛等讀后也推崇備至?,F(xiàn)代著名學者呂集義先生在民國三十二年看到珍藏于桂林圖書館70多年的手抄本,驚喜萬分地說:“朱明一代,吾桂詩人容州王正源先生實為巨擘,《青箱集?!肥啦欢嘁姟?。王維新編注《青箱集?!窌r家道已中落,其暮年靠朋友集資才將《天學鉤鈐》與《樂律辯正》梓行,咸豐七年(1857)他在貧病交加中去世,他的其他遺著在民國時期由復旦大學教授、北流人陳柱先生刻印才保存下來①據(jù)光緒《容縣志》卷4《輿地志·義塚》載:“溫氏三義塚,在一里新塘村,為卓新、志新、維新兄弟立。”咸豐七年(1857)王維新三兄弟“饑餓以死,里人收其骨而瘞之”。。王維新的論著與其詩作一樣,造詣甚高。其《樂律辯正》指出歷代“樂書”中所說的“中聲”并非為“黃鐘”,并具體闡釋“明史五聲各數(shù)”,糾正了《淮南子》中有關“變徴變宮”的謬誤,人們依照其理論演奏,“琴笛各法而皆準”,皆為“自然元音”。《天學鉤鈐》則是王維新研究天文的成果,比《明史》中的歷律簡約,易讀易懂。其本人觀測天象準確無誤,被容縣人稱為“通天管地”的方家。講學與學術研究相輔相成,相互促進。隨著山中學術研究領域的拓寬,不斷有所創(chuàng)見,講學亦隨之不斷注入新內(nèi)容和新見解,從而具有新的廣度和深度。明清時期都嶠山的儒學之所以如此興旺發(fā)達,人才輩出,跟學術研究的豐碩成果是密不可分的。
(五)
都嶠山儒學發(fā)展的足跡和魅力告訴我們,歷史就是歷史,是客觀存在的。它為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播學術思想,開創(chuàng)嶺南新學風,積累與創(chuàng)造新教學方法,都做出了貢獻,對容縣教育文化的發(fā)展影響深遠,是明清時期容縣民間力量辦學的一面旗幟。容縣城鄉(xiāng)的不少私塾,都采用了其教學理念與方法,讓生員擁有更多的獨立自主權,重視詩詞教學和創(chuàng)作實踐成為一種時尚。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明清時期容縣士人共創(chuàng)作詩詞84部,涌現(xiàn)了王貴德、王維新、封祝唐、封豫、潘方潮等三十多個著名詩人??谷諔?zhàn)爭時期,德高望重的封鶴君又在容縣城內(nèi)成立“嶠雅詩社”,成員達60多人。封鶴君為封祝唐之弟,現(xiàn)代著名戲劇藝術表演家封鳳子之父,清末舉人,先任蒙古都護副使,后任廣西通志局長。1943年日寇壓境,廣西通志館遷往容城何祠,期間他在自己的住所招徒講學,帶頭創(chuàng)作,以振奮民族抗日精神。短短兩年多時間,酬唱往來,群情激昂,盛極一時,創(chuàng)作了詩詞集20部,其他文集10多部。今古相承,近年容縣獲“全國詩詞之鄉(xiāng)”稱號,若按條件,早在明清時期,容縣就已是“詩詞之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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