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統(tǒng)宇

“零距離”大概是江蘇臺的節(jié)目名稱的專利——《南京零距離》如雷貫耳，此外還有《幸福零距離》《樓市零距離》。在江蘇臺今年上半年的節(jié)目測評中，我看到了并不起眼的《樓市零距離》。說來也怪，在二十多個欄目中，《樓市零距離》的春節(jié)特別節(jié)目成為唯一讓我鼻子酸酸的欄目，這是我沒想到的。

因為這期節(jié)目呈現(xiàn)了房產中介這個特殊群體回家過年的兒女情長，表面光鮮的背后，同樣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包括賣房子的實際上也買不起房子的尷尬和無奈。我的腦海里猛然浮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問題：萬家燈火中，房產中介的是哪一間？

于是，我在節(jié)目的評語中寫道：一般來說，房產中介是很討厭的，沒完沒了的騷擾電話，忽悠甚至欺詐等都和這個群體緊密聯(lián)結。因此這個群體的形象很負面。但他們的方方面面以很生活化、人性化的鏡頭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這個選題和角度都非常好。也給我很多啟發(fā)。

“很多啟發(fā)”不是客氣，至少包括這樣一些內容：

首先，樓市的潮起潮落，實際上是人間的悲歡離合。記得若干年前，在大學生就業(yè)的統(tǒng)計指標中，曾明確表示就職于房地產中介不能算就業(yè)。這大概就像更早些年前在大街上擺一張桌子賣保險不能算就業(yè)一樣，“人往哪里去”一定比“錢從哪里來”重要得多。但好多事情往往是蘿卜快了不洗泥，每年七百多萬的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的壓力可想而知。更極端的例子是遍地開花的傳銷。大學畢業(yè)找不到工作就去傳銷，傳銷人員的年輕化和高學歷化是教育失敗的明證。于是，不管風吹雨打，游走樓市之間的房產中介至少也算勤勞致富，最起碼也讓人感嘆一句：都不容易。這就好比馬路上搶行猛拐的外賣小哥，你只要看一眼他們那張黝黑的臉，險些被撞的惱怒就會緩解，內心立刻會變得些許柔軟。遺憾的是今天的媒體少見這種柔軟，更難見柔軟背后的溫暖。

其次，與樓市的距離可以漸行漸遠，但重要的是不能見樓不見人。人與人的距離，媒體有責任去拉近。“家有房屋千萬間，睡覺只須三尺寬”。這個帶有雞湯特點的人生道理，明白的程度與年齡成正比。去年我們曾有過一次三十年前的同學相聚，不能免俗，話題也沒離開孩子、房子、票子。從筒子樓、小平房走出來的我們，深感如今吃穿已沒有太大區(qū)別，而住的差別實在太大——15年前買沒買商品房，決定了今天家庭財產性收入的多寡。問題是：我們的詩和遠方呢？房子帶給媒體的資源難道就是政策的調控和官司的調解嗎？《樓市零距離》能讓我鼻子酸酸的全部奧秘就在于：不那么讓人待見的房產中介原來也是鄰家女孩，本性善良，不缺真善美。這就是我說的非樓市視角。

另外，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對于把衣食住行的必需品當成炒貨的現(xiàn)象，我們的理性反思必須有。看看如今的奇葩“共享”——共享馬扎、共享雨傘、共享充電寶……如果這些僅僅是技術問題、手段問題，那我們可能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當那些年我們常用的“浮躁”“急功近利”……已不能解釋今天的種種亂象時，對世道人心的反思就不是多余。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我曾寫過樓下共享單車亂象的文章，其實從樓上看下去還有一景——每天早上房產中介的嘶吼——像打了雞血似的勵志。不知道他們在吼什么，大概是夢想成真之類的。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房子夢，你的房子夢啥時候實現(xiàn)呀？那些處在城市邊緣狀態(tài)的群體，對其投以關注的目光本來就是媒體的看家本領，如今卻成了稀罕物，這是不是媒體反而也被邊緣的重要原因之一？“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難道真的過時了？

時統(tǒng)宇，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研究員、中國新聞事業(yè)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