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偉 高翔
研究類審判崗位的法官員額配置模式研究
●王子偉 高翔
在“法官應在一線審判”基本要求下,研究室等綜合審判部門是否應配置員額及配置模式是本輪司法改革尚未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本文基于實證調查、比較分析的視角,認為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員額較域外更具正當性與需求性。在模式選擇上有固定內設機構式與關聯(lián)研究中心式兩種選項;在方式選擇上有常設研究職崗與調辦事職崗兩種選擇;在職責選擇上有審理案件與調查研究兩類方向。在具體配置上,高層級法院可設固定機構,基層法院可采調辦事方式;整合研究資源,探索司法研修一體模式;參照韓國裁判研究官制度,探索建立下級法院法官到上級法院從事研究制度。
研究類職崗 員額 配置模式
為掌握法院內部對設置研究類審判崗以及是否配置員額的態(tài)度,筆者在N區(qū)法院對正式編制工作人員進行全員問卷調查調查,結果顯示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法官員額有一定分歧,法院內不同主體基于不同立場有不同判斷。
問卷調查顯示,認為研究室等綜合審判部門應當設置少量法官員額的占比為55%,略高于反對意見。其中,全體法院領導及綜合審判部門成員均持贊成意見。法院領導全員支持的深層原因在于其深諳綜合審判部門對于法院整體運行的重要性,一些優(yōu)秀法官到綜合審判部門工作系法院組織決策所致,同時綜合審判部門的領導決策功能使法院領導直接受益。綜合審判部門人員全員支持設置員額系正常的趨利避害選擇,毋需多論。審判一線部門法官及司法輔助人員則兩種意見不相上下,反映在員額資源極其稀缺情況下一定數(shù)量一線法官及輔助人員不同意在研究類審判崗設置員額。對審判一線部門意愿進行精細分析發(fā)現(xiàn),學歷較高的青年法官,相較于學歷較低、年齡較大的法官更支持在研究類審判崗設置員額。令人驚愕的是,司法行政人員普遍不贊成在綜合審判部門設置員額,反映在“法官應在一線審判”成為思維定式后,司法行政人員認為綜合審判與司法行政別無二致,并不認同綜合審判部門的職責定位。
針對支持與反對設置的兩個群體,進一步進行了支持或反對設置員額的原因調查,支持原因設置“1.調研與審判實踐相關、2.調研與法院整體工作相關、3.調研系審判工作的另一種形式、4.司法調研需研究室統(tǒng)籌”備選項;反對原因則設置“1.法官就應當在一線辦案、2.調研承擔過多文秘等非研究職能、3.法官員額過于緊張”備選項。接受調查人可多選并在選擇基礎上提出支持主張的原因。調查結果顯示,支持原因主要集中在第1、2項,尤其第2項占比最高,表明支持設員額者對司法調研的性質與功能有一定認知;反對原因主要集中在第1、3項,比率最高的為“法官員額過于緊張”,主要動因基于員額緊張的現(xiàn)實考慮,而并非應然的思考與選擇。
任何人均基于自身價值及利益作出判斷與選擇,可能有??陀^規(guī)律與中立立場。實證考察結果并不能當然代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法官員額的應然走向,僅為研究問題提供分析樣本與經驗素材。在分析調查訪問結果時,需排除訪問對象可能的主觀、私益性選擇因素,如司法行政人員可能基于自身在法院人員分類中的定位,傾向于選擇同未直接從事審判的研究人員不入額,由此不難解釋司法行政人員的高反對率。對司法調研性質認知差異也是影響訪問結果的因素之一,就審判研究類型而言,可分為主要關注司法制度、法院組織、訴訟程序的審判基礎理論研究與同審判實務聯(lián)系密切的專業(yè)類審判研究兩類,各自具備不同的研究內容、方法與知識體系。法院領導層期待產出更多基礎理論研究成果,一線法官則希望總結審判實務經驗,司法調研成果產出的方向影響著不同人員對司法調研必要性的判斷。基于此,有必要在實證調查基礎上,充分研判域外法院研究類職崗配置模式,理性看待我國司法制度轉型的現(xiàn)實情形,并作出全面客觀分析。
(一)法日固定機構配置模式
法國、日本與我國類似,在法院設置固定研究機構并設置法官職崗。法國最高法院設立資料與研究部,在院長領導下開展工作,由一位高級法官負責,由助理法官(下級法院選派的法官)和部分公務員組成,主要承擔三項職責:1.輔助決策功能。搜集對審判工作有利的資料并進行必要研究,對上訴案件進行分類并記錄其上訴方式,以便相應法庭的庭審進程;2.判例數(shù)據庫功能。作為最高法院的判例過濾器,對最高法院以及其他司法機構所作判決進行篩選和分類;3.判決編輯出版功能。定期向社會公開最高法院重大判例和指導意見。①[法]洛伊克·卡迪耶:《法國民事司法法》,楊藝寧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7頁。
日本除簡易法院設庶務課外,最高法院設事務總局,高等、地方及家事法院均設事務局,對日本法院運行具舉足輕重作用。以最高法院事務總局為例,是司法行政事務的實質判斷機關,最高法院大法官會議則為對實質判斷的追認機關,事務總局總長、次長及下設各局局長等不是普通行政職員,而是來自下級法院的法官。②[日]兼子一、竹下守夫:《審判法》,有斐閣1988年版,第119頁。事務總局下設總務局、刑事局、民事局、行政局等9個部門??倓站重撠熤贫ㄅc法院及律師相關的規(guī)則、召集審判理論研究會、編輯出版最高法院司法判例集、司法統(tǒng)計、收集各國審判資訊以及反思本國司法審判制度等事項。刑事、民事、行政局負責制定并解釋相關領域實體及程序的法規(guī)、相關領域審判資料的編輯發(fā)行、管理鑒定委員和民事調停委員等。隸屬于最高法院的司法研修所中的教官是掌管法官研究、培養(yǎng)和指導學習的職員,可由法官擔任。③董璠輿:《日本司法制度》,中國檢察出版社1992年版,第152頁。高等、地方及家事法院事務局所設各課亦包括總務及刑事、民事、行政等,職責與事務總局類似。
(二)美國關聯(lián)研究中心配置模式
以美國為代表的英美法系國家法院采以法官為中心的扁平化結構,法院內無專門研究機構亦無專司研究之職的法官。在以司法為中心的英美法院司法知識生產體系中,法官本身具較強研究能力系前提性命題。值得關注的是,聯(lián)邦司法中心(FJC)與州法院國家中心(NCSC)在美國法院的司法研究、法官培訓及整體發(fā)展中扮演重要角色,可稱為“外置式”的關聯(lián)研究中心配置模式。聯(lián)邦司法中心成立于1967年,隸屬于聯(lián)邦司法系統(tǒng),負責聯(lián)邦法官培訓、司法理論研究、司法政策擬定、國際司法交流等事務。④何帆:《法官裁判文書寫作指南譯序》,載美國聯(lián)邦司法中心編:《法官裁判文書寫作指南》,何帆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8頁。美國聯(lián)邦司法中心作為聯(lián)邦法院研究和教育機構,理事會主席由首席大法官兼任,七名理事均為聯(lián)邦法官,內設機構包括教育培訓部、研究部等。⑤關毅:《美國的司法培訓及對其司法發(fā)展戰(zhàn)略的影響》,載《法律適用》2012年第2期。成立于1971年的州法院國家中心主要職責是為全國州法院提供研究和教育服務,促進司法及司法管理的效率,24名董事系各州法院法官、行政主管及律師代表。研究職能在FJC、NCSC居于核心位置,研究人員在聯(lián)邦司法中心、州法院國家中心員工人數(shù)的占比分別為1/4、1/3左右。⑥參見http://www.ncsc.org/Sitecore/Content/Microsites/PopUp/Home/CSP,于2016年5月10日訪問。
(三)韓國裁判研究官配置模式
韓國法院研究職設置頗具特色,以大法院為例在14位大法官外設裁判研究官,從具有一定審判經驗的法官中任命,根據大法院院長授權對審判事項進行研究調查,系附屬于大法院的審判輔助機關。⑦參見韓國《法院組織法》21條。盡管韓國法官并無行政職務高低之分,但在法官尤其是高層級法院法官成長路徑上,裁判研究官成為重要的必經階段?;狙匮韵侣窂剑旱胤椒ㄔ汉献h庭陪席法官—地方法院上訴法庭陪席法官—地方法院獨任法官—高等法院陪席法官—裁判研究官——地方法院審判長—高等法院審判長—地方法院院長—高度法院院長—大法官。⑧[韓]鄭二根:《韓國司法制度的歷史、發(fā)展與改革》,載陳剛主編:《混合法制下的民事訴訟》,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版,第268頁。裁判研究官在此路徑中系法官擔任地方法院以上審判長的前提條件,昭示研究經驗與能力對于重要法官職務尤為重要。
(四)臺灣地區(qū)法官調辦事模式
臺灣地區(qū)法院構成以調辦事為核心的復合型研究崗配置模式。首先在“高等法院及其分院處務規(guī)程”以及“地方法院處務規(guī)程”等明確規(guī)定庭長具有法律問題研究之責;對于法官從事少年、智慧財產審判等專業(yè)審判者,需核發(fā)專業(yè)法官證書,申請必備事項之一為“在各大學、研究所出版之學術刊物,或發(fā)行全國之法律專業(yè)性雜志發(fā)表與該專業(yè)類型案件有關之一萬字以上論文二篇以上或二萬字以上論文一篇以上”。⑨臺灣地區(qū)司法院《各級法院法官辦理民刑事及特殊專業(yè)類型案件年度司法事務分配辦法》第10條。其次,高等及地方法院均在書記官處下設研究考核科與資料科,前者負責研究法院發(fā)展及年度計劃、案件檢查等事項,后者負責編輯判例、定期出刊公報等事項,兩科隸屬于書記官處并設置法官助理職崗。⑩臺灣地區(qū)司法院《高等法院及其分院處務規(guī)程》第42、46條,《地方法院及其分院處務規(guī)程》第81、85條。司法院具審判機關與最高司法行政官署雙重定位,司法規(guī)則制定等研究類職能多由司法院承擔。最富特色之處在于設立法官調辦事制度,包括本院內審判崗到綜合崗調辦理與下級法院法官到上級法院調辦事,具體為法官可定期借調至綜合業(yè)務部門或管理部門,或到高等級法院擔任助理,二至三年后再回歸審判崗。?蔣惠嶺:《同步推進司法改革的五大配套工程》,載《法制日報》2016年1月20日。調辦事制度很大程度緩解審判資源緊缺與綜合業(yè)務崗確需法官擔綱之間的矛盾。
(五)各種模式的解析
以上模式形態(tài)各異,有的內設研究機構并置法官職,有的無研究機構但設司職研究的法官職,有的在法院外部設關聯(lián)研究中心,但均以不同形式實現(xiàn)法院附設研究職能或體現(xiàn)對法官研究能力的要求,模式差異背后隱藏著法系歸屬、司法傳統(tǒng)、法院體制差異。
首先是法系歸屬差異。英美法系法院采扁平化管理結構,未如大陸法系國家及地區(qū)法院設置審判庭等內設機構,同理不會內設研究機構及人員,而以在法院外設立與法院關聯(lián)性極強的研究中心滿足法院對研究的內在需求,從美國FJC、NCSC與聯(lián)邦法院、州法院系統(tǒng)的密切聯(lián)系及職能可見一斑。
其次是法院體制差異。不同的司法傳統(tǒng)決定和影響著各異的法院體制,司法行政權地位高的國家在審判輔助、司法行政機構設置上更為完備。日本堪稱法院內部司法行政權最強勢的國家,最高法院享有廣泛的司法規(guī)則制定權、人事管理權等司法行政權限,研究崗設置亦最為完備,在各級法院事務局總務、刑民行事部均設有法官職崗。法國法院司法行政權亦地位較高,巧合的是其最高法院亦設立研究部并配備法官。
盡管差異巨大,但各國及地區(qū)均強調法官研究崗與審判崗輪調制度,臺灣地區(qū)調辦事制度最為靈活,韓國法院組織法將裁判研究官設置為晉升重要法官職階梯,日本雖未納入實定法規(guī)定,但實質與韓國法院組織法路徑一致,重要法官職崗多由事務局法官職產生已成日本司法一大現(xiàn)象,不存在研究崗法官職與審判崗法官職相互隔離、各成體系問題。
域外法院以不同形式配備研究類職崗,但世界無普適性制度,我國法院是否應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員額需結合我國司法國情具體分析,對“法官應在一線審判”進行體系解釋,探討我國法院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員額的正當性。
(一)對“法官應在一線審判”的體系解釋
審判核心事務設法官職、審判輔助事務設輔助職、司法行政事務設行政職,系法院事務分配與法院人員分類關聯(lián)性的基本規(guī)律,即法官應在審判崗辦案是一項司法原則與規(guī)律。總結審判經驗的司法研究、案例檢索、司法政策制定等綜合審判輔助事務就性質而言不屬審判核心事務,按基本規(guī)律應不設法官職。但以上比較法考察尤其是大陸法系實踐證明,此原則并非絕對而存例外。法、日、韓及我國臺灣地區(qū)均在審判研究輔助事務崗設置法官職并由具審判經驗的法官擔任。韓國最高法院任司法行政部部長的大法官,亦屬不以審理案件為主的法官職,且對該國法院運行意義重大。這些例外設置主要基于審判研究等非審判核心事務須具備司法知識與經驗的法官方能勝任,故以法院事務整體優(yōu)化配置為由突破了“法官應在一線審判”原則。
大陸法系國家及地區(qū)的法官選任條件提供了另一視角,根據日本法院組織法的設計,任候補法官10年方可晉升法官,并同時規(guī)定任大學教授、司法研修所教官、法院調查官任一職位滿10年的也可申請晉升法官,即是說將任候補法官10年與司法研修所教官10年等同對待。司法研修所教官未在一線從事審判,而是培育司法研修生的教學、研究活動,韓國、我國臺灣地區(qū)以及德國法院組織法、法官法在確定法官選任條件時,亦將從事教學研究等同于從事審判,從此視角亦可佐證“法官應在一線審判”的例外適用。
大陸法系國家及地區(qū)法院組織與審判制度經過數(shù)百年發(fā)展,形成了具有共通性的制度設計,對“法官應在一線審判”由絕對適用到以此為原則但存有例外的體系化解釋,反映了對司法規(guī)律正確認知的自然客觀過程。我國法院制度高度行政化成為制約我國司法現(xiàn)代化的主要障礙之一,法官頭銜充斥于黨務、政務、勤雜各領域?;诖?,本輪司法改革提出“法官應在一線審判”乃回歸司法規(guī)律之舉,但正常邏輯是先明確此原則,進而結合制度本意、原理進行體系化解釋。下一步當對“法官應在一線審判”原則進行全面客觀的體系化解釋,而非僵化適用,根本要義在于若需設置研究類法官員額當保持與審判的內生聯(lián)系與即時互動,而不可成為封閉自循環(huán)體系。
(二)中國法院獨立自主知識體系下的法院研究職崗
司法過程不僅是糾紛解決過程,也是發(fā)現(xiàn)規(guī)則的知識生產過程。從對司法現(xiàn)狀的簡單描述到對司法實踐的經驗性提練,系司法知識生產的轉型,四級法院功能定位賦予中級以上法院此類職責,此類職責只有精通審判且善于研究的人方能完成。重視審判經驗總結為中國法院傳統(tǒng),早在1953年最高法院曾召開總結審判經驗專題會議,最高法院建院初期若干重要講話將調查研究置于重要位置,要求加強對案件、法院及社會的研究。?馬錫五:《當前審判工作的幾個問題》,載《法院組織與訴訟程序參考資料》第6輯,中國人民大學審判法教研室1957年編;邊伴山:《關于總結審判經驗工作的幾個問題》,載《政法研究》1955年第3期。我國法院組織及訴訟程序深受蘇聯(lián)法影響,在蘇聯(lián)法院工作計劃書中,審判經驗總結系重要組成部分,將其視為法院作為國家政權機構的重要屬性之一,同時對提升審判質量意義重大。?m[前蘇聯(lián)]別雨洛夫:《蘇維埃法院的工作組織》,鄔志雄等譯,法律出版社1955年版,第176—204頁。對蘇聯(lián)法應一分為二看待,其審判經驗總結的制度設置同樣應理性分析。
中國法院應當形成獨立自主的知識體系,構建處理司法問題的知識規(guī)則,法院自身是重要的司法知識生產主體。?高翔:《中國地方法院競爭的實踐與邏輯》,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5年第1期。在法院、律師、學者等諸多司法知識生產主體中,法院熟悉司法工作情況、掌握一手資料便利,在司法知識生產上具有實踐基礎優(yōu)勢。整體性司法知識在中國法院司法知識生產格局中居重要位置,司法知識首先以法官個體經驗樣態(tài)呈現(xiàn),是基于個案審判的不同層次、變動跳躍的經驗,并不具連貫性與穩(wěn)定性。?賴波軍:《司法經驗整合及其抽象化問題》,載《現(xiàn)代法學》2006年第5期。需通過重大課題研究、學術活動討論等整體性、抽象性司法知識生產方式,通過經驗總結和科學分析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知識統(tǒng)一體,使個體性司法知識步入公共領域,成為法官職業(yè)甚至全社會共享的智識參考。此類整體性、抽象性司法知識生產往往超越法官個人知識創(chuàng)造的范疇,而具備組織性、集體性與聯(lián)合性,需要一定機構或人員予以實施。
(三)司法國情背景下的研究類審判崗員額配置
我國司法國情決定在研究類審判崗配置員額較域外更具正當性與需求性。其一,“法官本身即是優(yōu)秀研究者”判斷在我國尚不成立。“法官本身即是優(yōu)秀研究者”系法治發(fā)達國家普遍現(xiàn)象,司法中心主義下的英美法系法官系司法知識生產核心力量自不待言,即便在大陸法系國家及地區(qū),法官普遍具備優(yōu)秀研究者素養(yǎng)。德國法官法第4條明確規(guī)定參與教學與研究為法官五項非審判職責之一,臺灣地區(qū)眾多知名學者有任法官經歷。盡管法官專業(yè)化建設經年,我國法官實務素養(yǎng)有所提升,但距優(yōu)秀研究者顯然相去甚遠。在法官普遍不具備研究能力背景下,設置極少部分研究類審判崗由其主要從事審判研究,在當下不失為優(yōu)化法官資源、實現(xiàn)司法整體目標的現(xiàn)實選擇。
其二,社會轉型時期法院研究類人才具特殊重要作用。司法政策表達了司法機關對司法問題的基本立場、態(tài)度和觀點,對司法活動具有指引規(guī)范作用,很大程度承擔協(xié)調法治與政治以及參與社會治理功能,尤其在社會轉型時期司法政策研究需求的數(shù)量、速度與質量均非其他國家及地區(qū)所能比擬。司法的現(xiàn)代化首先是司法理論的現(xiàn)代化,我國現(xiàn)代化審判制度與法院組織仍在形塑之中,深化司法改革面臨理論儲備不足難題。司法制度研究與審判學學科建設,非法官個體知識結構所能涵蓋,需要極少數(shù)法官從事基礎性審判理論與司法改革研究,有效回應社會轉型期司法改革的特定知識需求。
其三,四級法院功能轉型系長期過程。理想狀態(tài)的高層級法院審判指導應以典型案件裁判效應實現(xiàn),但可預見在相當長時期內司法改革、司法政策研究仍將是法院重要職能,尤其是負責統(tǒng)籌司法改革的高層級法院或承擔改革試點任務的法院。?傅郁林:《以職能權責界定為基礎的審判人員分類改革》,載《現(xiàn)代法學》2015年第4期。即使是司法制度進入相對成熟期的法、日等國,制定司法政策、研究司法制度、完善審判體系仍是較高層級法院的職能之一而并未徹底消解,臺灣地區(qū)則由司法院專司此職。
(一)研究類審判崗配置員額可供選擇的路徑
1.模式選擇:固定內設機構式與關聯(lián)研究中心式
依法,日體例及我國法院傳統(tǒng),就研究類審判崗設有研究室、司改辦等專門化機構,美國FJC、NCSC的關聯(lián)研究中心模式為我國法院研究機構轉型提供了另一選項。可將我國法院內設研究室等機構改造為附屬法院的研究中心或研究智庫。研究中心受所屬法院領導但不采法院工作人員管理體制,接受法院的研究任務,產出司法改革、審判理論研究成果,核心研究人員由原內設研究機構法官轉任,轉任后的法官可參照我國社科院體系受聘為研究員、副研究員并適用其薪酬體系,體現(xiàn)優(yōu)勞優(yōu)薪,并脫離法院工作人員身份。另一折衷路徑是,慮及法院附設研究中心具有較強公益性,與黨校制度類似,可參照中央推進黨校改革思路,原法院內設研究機構法官到新設研究中心任研究員、副研究員的,可保留其法官身份,為今后重任法官留有余地。?《中共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校工作的意見》指出,學術造詣精深的黨政干部應聘到黨校任教職可保留原身份、職級。
2.方式選擇:常設研究職崗與調辦事職崗
在設置研究類審判職崗前提下,采現(xiàn)行常設方式或臺灣地區(qū)調辦事方式,需予以充分考慮。就審判基礎理論研究與專業(yè)類審判研究分類而言,與審判實務相關的專業(yè)類審判研究,由一線法官以調辦事方式形式予以專題研究,因其比專職研究人員更貼近一線,更有可能產出有效的研究成果。?前引?。審判基礎理論研究堪稱轉型期司法制度構建之根基,具有抽象、宏觀等知識特征,也是中國司法問題與中國化司法知識體系的融合,需要運用個案信息、制度文本、司法數(shù)據、改革措施、訴訟檔案、司法判決、訪談式調查等各種形態(tài)的實證樣本,采取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規(guī)范分析與實證分析相結合的研究方法,這與一線法官知識結構相去甚遠,適宜常設研究職崗擔此職責。
3.職責選擇:審理案件與調查研究
就研究類審判職崗而言,調查研究系其主要職責而非審理案件,若將研究類審判職崗限定為主要審理案件則無設立必要。鑒于“法官應當在一線審判”已成基本遵循且適當審理案件確有益于產出更高質研究成果,研究類審判崗可審理一定數(shù)量案件但不宜設定過高基數(shù),否則同樣無專設研究類審判崗之必要。研究類審判崗審理案件應不在數(shù)量要求而在審理新型、疑難或各審判庭裁判沖突案件。“審理者裁判,裁判者負責”全面實施后,統(tǒng)一法律適用方式轉型系需直面的問題。德法等國對屬于若干審判庭交叉管轄范圍或各審判庭可能作出矛盾裁判時,可裁定將案件移送混合審判庭、大法庭審理,混合庭由院長、各庭庭長、資深法官組成。?邵建東:《德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歷史、組織及任務》,載《清華法學》2006年第1期;法國《司法組織法》第121—5、121—6條。參照此立法例結合我國傳統(tǒng)及實踐,可將混合審判庭設在研究室等綜合審判部門,由院長擔任混合審判庭審判長、研究室法官、審判庭法官混合組成合議庭成員,研究室法官擔任承審法官,組成5人以上大合議庭審理,以示范性裁判統(tǒng)一法律適用,消解矛盾裁判。研究崗除審理以上示范性案件外,主要職責仍在制定司法政策、研究審判理論、推進司法改革等調查研究類事項。
(二)研究類審判崗員額配置的整體建議
1.高層級法院可設固定機構,基層法院可采靈活調辦事方式
研究類審判崗的組織形式及員額配置受制于四級法院功能定位,在審判指導職能向個案指引性裁判轉型之前,審判研究等綜合性審判輔助事務在較高層級法院事務中仍占重要位置,其有效行使有助提升下級法院審判質量。與司法制度、法院組織、訴訟程序相關的審判基礎理論研究主要由較高層級法院承擔,此類研究任務適宜常設研究職崗擔此職責。故而,高級以上法院可設立研究室等綜合審判部門并配備少量法官員額,其余研究人員由法官助理擔任。研究具體法律適用問題、總結審判經驗系中基層法院研究的內核,就此事項而言一線法官較專職研究人員更有先天優(yōu)勢甚至知識優(yōu)勢,可以專設研究崗或法官調辦事方式靈活設定。
2.整合研究資源,探索司法研修一體模式
研究室、司改辦、審管辦等研究部門共同行使審判理論研究、司法制度建設職能,存在功能重疊、觀點沖突、任務重復問題,可予適度整合,提升司法知識整體生產效能。若如前所述將以上機構改造為附屬研究中心,涉及與法官培訓機構關系問題。盡管日、韓等國采研究機構與司法研修所分設模式,但如采我國內設研究機構改造為附屬研究中心路徑,可將研究與培訓機構予以整合,畢竟培訓需以研究為基礎,研究系培訓的前提,美國FJC、NCSC整合研究與培訓功能的成功經驗亦為值得借鑒先例。
3.參照裁判研究官制度,探索建立下級法院法官到上級法院從事研究制度
高級以上法院案件數(shù)量較少,研究任務與審判指導職責較重,輔助事務主要集中于綜合審判輔助事務而非個案,綜合審判輔助事務主要集中在司法調研、案例推介、法律解答等方面。鑒于高級以上法院審判輔助事務抽象性、宏觀性、指導性較強,可定期選擇下級法院法官到高級以上法院從事司法調研、審判理論研究等綜合性審判輔助事務,提升司法視野與適法能力。大陸法系國家已有成熟經驗,如德國地方法院法官到聯(lián)邦最高法院擔任學術助理、在日本最高法院擔任技術調查官的輔助人員可能是下級法院法官等。?前引?。通過此制度設計,既解決高級以上法院研究人員來源問題,又契合優(yōu)秀法官養(yǎng)成規(guī)律。
(作者單位:重慶市南岸區(qū)人民法院 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
責任編校:王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