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飛,牛媛媛
(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蘭州 730000)
赫伯特·馬爾庫塞是法蘭克福學派的重要思想家之一,其思想凸顯了對人的境域深切關懷,旨在批判資本主義經濟模式以及思維習慣,尤其是其消費異化思想具有顯著的政治美學色彩,他強調用“愛欲”概念表現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政治想象,充分彰顯了超越資本主義發(fā)展邏輯,以藝術回歸的方式實現政治解放的最終目的,其思想內容需要加以仔細辨別研究。
馬爾庫塞的消費異化思想根植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剖析,他認為后工業(yè)社會已經陷入“總體異化”,異化表現在各個方面:科學技術、日常消費、人的言行舉止以及無產階級的階級思想。對此,他主張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總體革命”,即“不可能是修修補補,而只有整體打碎”[1]11,同時,對社會異化表現的各個方面進行“總體批判”。在這種文化批判基礎上,馬爾庫塞形成了獨特的美學思想,旨在“通過一場藝術感受力示范的革命來促進那種有機統(tǒng)一的恢復”,這種激進主義“既推翻了啟蒙運動烏托邦式的臆說,同時又用一種新的形式來重申這些臆說”[2]。可見,其美學思想與尋求人現實解放的政治學密切關聯。
1.藝術是現實世界的異在者,它能引導現實世界不斷否定自身來展望未來。正是對藝術的肯定,他將文學比作是抗拒著“實業(yè)秩序”的另一重維度,例如文學的角色們或多或少的是“不安分守己的人物”,“藝術家、妓女、奸細、兇犯和被遺棄者、勇士、反抗詩人、魔鬼、愚頑者”[1]67,等等,他們通過抗爭表達自身的不滿,由此,則創(chuàng)立出與現實矛盾對立的思想狀態(tài),這種異在性被馬爾庫塞理解為藝術的本質,它連接審美王國與社會組織的政治問題,用美的姿態(tài)去描繪“真理之象征”[1]69。由此,他贊同舍勒關于人通過美而達到自由的觀點,認為藝術展現具有可能性的未來,是“可能真理之預示”[1]29。
2.藝術即革命?!八囆g即矛盾”[1]213,在馬爾庫塞看來,藝術的自律性擺脫了既有現實的模式規(guī)定,解放了人的想象潛能,展現了一種彼岸世界。這種藝術在本體論意義上是將藝術與政治相連接在一起,在他看來“藝術如果不否定自身,就不能應允革命的具體要求”[1]184,因此,思考藝術和革命的關系是連接社會革命與政治解放的必然選擇,政治的變革不能只局限于發(fā)展政治意識,而是要更顯著地“創(chuàng)造出嶄新的‘需求體系’”[1]232。馬爾庫塞在這里認為,所謂嶄新的需求體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恢復被剝奪了的“感性、想象力和理性”[1]232。這種感性層面在他看來,是具有崇高的現實本性,是對革命范疇的重新界定。只有恢復“感性”的歷史地位,才能將美學和革命相互作用,形成統(tǒng)一體,從而使革命獲得更強的號召力。
3.藝術是實現自由人的必然領域。馬爾庫塞認為,藝術世界具有本體性,是因為它真正受到“真善美”的價值統(tǒng)領,人們在其中找到的理論快感才是“最高的快感”[1]9,它能實現“在變動中見永恒,在不純潔中間見純潔,在不自由中見自由”[1]9。在這種情況下,人才能借助于藝術“超越所有社會的孤獨和距離,談及任何東西”[1]14,其中包括將人格的概念真正復歸所有個體。
總之,馬爾庫塞認為藝術是人之感性力量的綜合體現,無論從形式還是內容來看,它都能與社會規(guī)范之間保持著絕對的批判距離。在本質上,藝術象征著一種政治實踐,他也由此提出了一種激進主義的政治美學。正如英國學者凱特勒曾指出馬爾庫塞身上具有兩個鮮明特點:詩人氣質和西方浪漫的批判傳統(tǒng),這充分說明了藝術在他理論體系中的重要地位——“藝術代表著所有革命的終極目標:個體自由和幸?!盵1]255。因此,建構藝術本體論是馬爾庫塞尋求政治解放的“正反合”命題的關鍵所在,在這種具有“旅游意味”的政治美學中,針對異化的批判也找到了理論歸屬。
理解馬爾庫塞消費異化思想的關鍵在于理解社會批判,即怎樣重新恢復人之本性以及根本維度。如此一來,他就必須借鑒并審視馬克思的異化理論與盧卡奇的物化理論。以此為基礎,他展開了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反思與批判,并構建了自己的消費異化理論。
“異化”這一詞語誕生于德國古典哲學時期,用來表示一個范疇,意思是兩個處在一起的事物出現分離。黑格爾最早使用“異化”這一概念闡釋“絕對精神”理念,費爾巴哈則借用“異化”來分析人的本質,他認為“上帝”不過是“人”的異化形象而已。但馬克思認為費爾巴哈仍舊“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3],因此,在批判費爾巴哈抽象人學的基礎上,馬克思將“異化”不僅僅局限在宗教的二重化分析上,而是進一步拓展到勞動生產領域,尤其是他將異化與勞動結合在一起,提出了勞動異化理論,并指出在私有制條件下,勞動具有創(chuàng)造性與摧殘性,由此,他提出了異化勞動的四個基本表現形式。而究竟是什么導致“異化”,馬克思認為根本原因在于私有財產,它不僅是異化勞動的原因,也是異化勞動的必然結果,二者是互為因果的辯證關系。
“勞動”是馬克思思想體系中的一個重要詞語,在他看來,勞動是人與外在自然產生關系并將其納入到自身范疇的重要活動,是人與動物的本質區(qū)別。勞動作為人們改造自然界以滿足自身需要的目的性活動,是人之本質的存在方式,真正的勞動是自由的為我活動。但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勞動者的勞動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工人的異化勞動,是喪失其自為目的性而淪落為純粹的生活手段的勞動,這造成了資本家越來越富有,辛苦勞作的無產者更加貧窮的局面。因此,這種勞動的存在過程及產生結果都與作為主體的勞動者相對立。需要指出的是,馬爾庫塞的異化理論以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理論為理論基石,其代表性著作《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在這部作品中,他以《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為探討對象,重點強調了勞動理論對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形成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此外,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思想對馬爾庫塞探索消費異化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在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視域中,商品是一種不同于“日常的自然形式”[4]61,“充滿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4]88。這是因為純粹的商品交換關系被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社會關系所替代,商品從被生產出來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受勞動者支配,轉變?yōu)橐环N外在于勞動者的形式。其結果是人們開始崇拜商品,這時物的關系替代了人的關系并逐漸占據主導地位,人自身的本質力量被理解為商品所具有的力量,人的行為和需要開始被異化。顯然,這些思想觀點對馬爾庫塞提出消費異化理論提供了現實指導。
基于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匈牙利哲學家盧卡奇更深層次地探討了“異化”現象。他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異化”的影響越來越廣,程度越來越深,原本屬于人的活動開始與人相對立,與人之本質相對立。他還指出這種現象具有深刻的“自律感”,徹底脫離了作為人的屬性,并反過來支配人、壓迫人、奴役人,他稱這種社會現象為“物化”。
為進一步詮釋“物化”的基本內涵,盧卡奇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對物化現象展開了論述。他認為在客觀方面,主要是說物的關系將人的關系所覆蓋,同人的本質相對立;而在主觀方面,“人的活動同人本身相對立地被客體化,變成一種商品”[5]。這表明,物化的兩個方面徹底升華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奴役剝削性質,人們漸漸喪失了自由,變得日益孤立,成為單子化的個體。從本質上看人由“社會關系的總和”解體為一種物物關系的說明,作為替代品,它完全窒息了人的“欲望”。商品也替代人格成為社會主體,這種商品制約人的活動,使人無法從對象世界中發(fā)現自身。更重要的是,盧卡奇認為物化不會靜止不變,而是日益加深。這意味著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壓迫日益強烈,一方面使得人不能發(fā)覺自身正在受到的壓迫;另一方面將這種現象本身視為一種發(fā)展的必然要素去看待。
很顯然,馬爾庫塞繼承并發(fā)展了這一思想,并強調資本主義社會的“總體異化”現象不僅僅是經濟事實,更是人的現存事實。在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中,“單向度”已成為社會生活的代名詞,這使得人的主客觀世界徹底異化,人作為主體的完整性、創(chuàng)造性、批判性功能逐步喪失,這正是從盧卡奇思想中得到的啟示。
馬爾庫塞以對社會批判為出發(fā)點。因此,就其消費異化思想來說,于1964年出版的《單向度的人:發(fā)達工業(yè)社會意識形態(tài)研究》是對這一思想進行系統(tǒng)描述的重要作品,他將社會批判的重點放在人們的基本生活上,從商品生產、交換和消費的角度出發(fā)探討資本主義社會對人性的壓抑,從而導致消費成為人本身的現象。但怎樣理解“消費”,這一問題構成了理解馬爾庫塞消費異化思想的原點。
所謂消費,按照古典經濟學派的觀點,就是所有生產的唯一歸宿和目的。馬爾庫塞認可這一論斷,在他看來,消費同生產一樣,原本就是人們進行日常生活的一種基本手段與能力,完成著M—S—M基本公式的再創(chuàng)造工作。因而消費并非是對生產的對立和壓制,而是對生產的補充和證明,二者具有一種辯證關系,二者缺一就無法形成總體的生活條件??梢哉f,消費的目的在于讓人更好地發(fā)現生活、體驗生活。但在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中,消費在潛移默化地發(fā)生著“質變”,人們不再為了生活而消費,相反是為了消費而生活,消費已成為生活的代名詞。另外,日常生活的本質也發(fā)生了質變,從手段淪為庸俗的目的。在這種顛倒的關系中,任何人都無法發(fā)現自己真正的需要,只是單純地將消費與自身勞動所得對號入座,喪失了根本的索取能力。
通過反思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邏輯,馬爾庫塞發(fā)現人的勞動不是自愿自覺的,這樣的勞動難以創(chuàng)造更多的剩余價值,它的規(guī)模越變越小,產生了一種自我反對的結果。因此,消費可以看作是勞動的恒等式,效力于自我安慰式的滿足,在勞動中感受到的無聊、枯燥在消費上則反映出對自己的欺騙和摧殘。馬爾庫塞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普通雇員可以與他的老板一樣開著高級轎車,穿著高級的定制服裝,看著花哨的節(jié)目,閱讀同樣的報紙,享受著資本的快感,但需要注意的是,這種趨同性暗示著“現存制度下的各種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著用以維持這個制度的需要和滿足”[6]67。換言之,這種需要和滿足的分享策略使得人們通往自由和幸福的渠道被堵塞,人們樂在其中,批判的革命力量淪落為“賣給人、撫慰人、撩動人”[1]72的商品。
僅僅強調勞動和消費的雙重異化是不夠的,馬爾庫塞還在意識形態(tài)意義上思考了消費的政治作用。統(tǒng)治階級把以前明目張膽的剝削和壓迫變得隱秘化,試圖通過控制消費來控制思想,他指出勞動生產率的迅速增長,商品的極大豐富升級了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和奴役手段,從身體壓迫轉變?yōu)樗季S壓迫,大大增強了對“人們的意識和下意識的操縱和擺布”[7]1。自此,消費成為統(tǒng)治階級控制人們的新工具、新手段。人們看似自由消費的背后其實隱藏著意識形態(tài)的操縱,人們的消費傾向不是依據自身真實的生活需要,而更多的依據一種被虛假意識所操控的需求。因此,他強調:“什么是真實需求,什么是虛假需求,這個問題應該由個人來回答”[6]7。怎樣才能做到自由的回答,在馬爾庫塞看來必須要深刻地反思與批判人的“單向度”。
馬爾庫塞提出的“單向度”理論旨在回應當時“意識形態(tài)終結”的學術觀點,他認為在后福特主義的影響下,國家建設的基礎福利已經得到巨大發(fā)展,富人與窮人之間的福利差距逐漸減小,純粹“無產階級”已經在福利國家的發(fā)展下傾向于消失,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在某種角度上實現了交融,資本主義社會物質生產極大地豐富,工人階級的革命欲望被壓制,人們由此喪失了政治斗爭的經驗,并在實踐中逐漸迷失身份、地位和權力。此外,全球性生產——消費網絡的生成,更是詮釋著一種相異于馬克思關于社會進步狀況的論斷?;谶@種考慮,馬爾庫塞認為必須從個體角度出發(fā)對消費社會展開批判,因為資本主義社會在不斷向人民輸入“虛假的需要”,人們在現今世界被塑成生產和消費的傀儡與附庸,導致“大多數人類的普遍墮落,社會生活過程的失卻理性,勞動市場戰(zhàn)勝人性的凱旋,以及利潤對仁慈的征服”[1]33。作為結果,不同的階層能夠共享同樣的信息,獲取相同的知識,資本主義社會在文化消費領域創(chuàng)造出自由和愉悅的幻覺。為此,他強調:“調整后的快樂,就產生著屈從”[1]83,異化已經滲入到人的個性之中,恰恰是它使人無法察覺自身并安于現狀,從而“將自己的存在交付于一個外在于他的目的”[1]2。因此,要對人民大眾進行“再啟蒙”,重新激發(fā)藝術的應有顛覆力。
無論如何,正如馬爾庫塞所指出的,從前的促進自由進一步發(fā)展的力量如今成為對自由的摧殘與破壞,成為一種奴役的力量,人們被迫地將工具理性視為唯一選擇,忽視價值在認知活動中的重要地位,為效用而忽視價值,并對晚期資本主義產生的“虛假需求”信以為真。這樣一來,人本身成為資本的附庸,批判性成為一種無用的剩余產品而被拋棄。隨著大眾對資本主義社會的不斷消費和認可,人的反抗力量就不斷被減弱,感性力量的釋放、藝術的否定價值也逐漸喪失號召力,從而助長了“發(fā)達工業(yè)社會對苦難的削減使拒絕本身受到拒絕”[1]78。可見,馬爾庫塞在這里仍舊堅持著傳統(tǒng)主義的人本論,正是在這里與馬克思的趨同性使得“單向度”理論旨在恢復一種政治哲學維度。
眾所周知,異化是主體同對象之間的一種特殊的對立形式,使人作為與客體相分離的主體被動地體驗世界。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理論對闡釋“異化”這一現象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即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這也是人的“類特性”。馬爾庫塞在此基礎上認為愛欲即人的本質。值得說明的是,按照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理論,無意識在人的意識結構中占據很大比重,對于理解人的心理行為具有更強的解釋力,因此,它也被視為人的本質,相似于人的生命本能,愛欲同樣表現為人的存在。為避免弗洛伊德的“泛性論”影響,馬爾庫塞將愛欲與性欲區(qū)別開來,強調前者是一種生命本能,功能在于“延長生命并使之進入更高的發(fā)展階段”[8]163。而所謂更高的發(fā)展階段,他認為主要表現形式就是“工作”,所以說“工作為力比多構成的沖動……提供了一個大量釋放的機會”[8]163-164。
其實在馬爾庫塞看來,愛欲不僅是一種生命本能,更是文明發(fā)展的基本動力。這就與弗洛伊德有著本質不同,后者出于對欲望力量的恐懼與擔心,始終強調壓抑的作用,認為人的歷史就是壓抑的歷史,壓抑產生文明。與此相反,馬爾庫塞則重視欲望的現實價值,認為愛欲“使人產生了以文明成就為基礎重建天堂的愿望”[8]12,因此,它所表現的沖動并不與文明絕對對立,它自身隱含著一種約束力。相應地,馬爾庫塞提出“新感性”詮釋這種愛欲,認為它“表現著生命本能對攻擊和罪惡的超升……將構織生活標準向更高水平進化”[1]106,以此實現“非壓抑性升華”的結果。而從審美中解放出來的“新感性”并未局限在思想王國中,而是廣泛地參與到現實變革中,從而具有一種實踐品格,最終參與到塑造社會本真狀態(tài)的過程中。
總之,馬爾庫塞的消費異化理論建構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基礎上,他提出的如“新感性”“消費異化”等專業(yè)術語秉承著馬克思主義批判的革命傳統(tǒng),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豐富延展。馬爾庫塞的消費異化理論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時代化產物,主要有兩方面貢獻。
一方面,它豐富延展了馬克思主義異化理論,尤其是深入剖析了當下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具體情境,為更好地分析資本主義制度運行提供了嶄新視角。馬爾庫塞批判了所謂的“人民資本主義”,總結了資本主義進步法則的公式,認為技術進步雖然帶來了社會物質財富的增長,但也強化了對人的奴役。這論述了資本主義社會進步與人的奴役壓迫狀態(tài)之間的基本悖論,為我們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價值空間,即怎樣落實人的現實規(guī)定性這個問題上提供了理論借鑒。
另一方面,它強化了馬克思主義批評方法,夯實了馬克思主義人本觀,為辯證分析當下政治斗爭提供了藝術的解釋場。馬爾庫塞的消費異化理論植根于馬克思的生產理論,根本上是政治的。他認為只有通過現實批判才能使政治重新煥發(fā)生機,而藝術革命正是這一政治策略的重要內容。在他看來,藝術源于現實生活而又超越于現實,這使得藝術具有超越性、否定性和革命性的特征,進而讓藝術的直覺反應和主動接受性從“自我強制、唯利是圖以及殘害性的生產力中解放出來”[1]142,以此進行具體的政治美學實踐。
無論如何,馬爾庫塞通過人的實踐恢復人的本質,從立論前提到研究目的,從分析邏輯到思維方法都彰顯了消費異化思想的脈絡引線。通過于此,他搭建了一種欲望政治學的基本框架。但也要注意,他過于強調心理學的欲望概念,比如他主張以新感性代替壓抑的愛欲,試圖通過美學革命改變既有的社會狀態(tài),將人從壓抑性的富足中解放出來。這是否會造成榮格所說的文化災難或者“蒙昧主義”,這一點需辯證思考。另外,馬爾庫塞從政治美學角度所構思出的人類解放策略也具有明顯的烏托邦色彩,因為他認為借助于感性力量的美學分析可以通過“變革男人和女人的意識和沖動”[1]229來改變世界,但很明顯,這種方法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種解構性,有著脫離政治的痼疾,因為政治解放的問題是享有“公民權”和“人權”的,馬爾庫塞僅僅是從廣泛意義的“人”出發(fā),而忽視了對“公民”這一身份的考量,這很容易造成對政治解放的浪漫主義解讀,比如他認為馬克思主義就過于強調“政治意識的發(fā)展”[1]133,忽視對解放心理的塑造,并認定“勞動的王國不是自由的王國”[1]63,很明顯,這是對馬克思所一直設想的勞動自由的否定,因為人類在整個自然界中是獨一無二的,他的卓越是由勞動表達并且通過勞動獲得的。既如此,在自由社會中,勞動究竟以怎樣的姿態(tài)實現與自由的對接,另外這種新感性究竟怎樣實現對現實的把握,馬爾庫塞所提出的“鑒賞判斷”[1]250并不能充分地解釋這個問題。
綜上,馬爾庫塞的消費異化思想對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有著重要貢獻,尤其是他深入剖析了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現實情境,為我們辨識解析后福特主義的政治形式提供了方法指導。此外,他以“現實的個人”為理論出發(fā)點,以恢復人之自由狀態(tài)為價值訴求,強化了馬克思主義批評方法,為辯證分析當下政治斗爭提供了美學的解釋場。但其思想仍有一定瑕疵,比如消費的政治歸屬究竟在哪、政治美學究竟怎樣獲得現實價值,這些問題尚需我們進一步努力解答。
[1] [美]馬爾庫塞.審美之維[M].李小兵,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
[2] [美]馬爾庫塞.現代美學析疑[M].綠原,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70-71.
[3]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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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M].杜章智,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150.
[6] [美]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發(fā)達工業(yè)社會意識形態(tài)研究[M].張峰,呂世平,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88.
[7] 陳學明,吳松.遠東:痛苦中的安樂——馬爾庫塞、弗洛姆論消費主義[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8] [美]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對弗洛伊德思想的哲學探討[M].黃勇,薛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