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志軍 楊 劍

玩忽職守罪中因果關系、經濟損失的審查判定

文◎李志軍*楊 劍**

［基本案情］付某在擔任D縣水務局N管理站站長期間，分管農村飲水安全項目規(guī)劃、設計、建設、質量監(jiān)督等工作，并分片負責D縣某自來水廠農村飲水安全工程項目。2015年下半年，在審批該工程變更設計方案過程中，付某作為分管領導嚴重不負責任，明知技術人員萬某的設計變更圖紙沒有經過D縣設計研究院簽字同意，為無效圖紙，在沒有有效變更設計圖紙的情況下，為了趕工程進度，仍然同意了萬某的設計變更方案，要求按照萬某的變更設計方案抓緊時間施工。付某的行為違背了沒有有效圖紙不能施工的基本原則和工程設計變更的有關規(guī)定，存在監(jiān)管過失行為。設計變更完工后，公路高邊坡發(fā)生滑坡，導致新修建的公路外側擋土墻垮塌，造成直接經濟損失389722.37元人民幣，間接經濟損失1121131.05元人民幣。重慶市川東南地質工程勘測設計院出具的《D縣X水廠坎下滑坡應急搶險工程勘察報告》指出，滑坡形成機制為擋土墻位置下方存在陡坎臨空面，同時修建公路大量回填碎石土，土體空隙較大，在雨季來臨，上部山頂雨水沿山坡下流，在土體內形成上層滯水：一方面使土體濕度達到了飽和狀態(tài)，加大了土體重量；另一方面在基巖表面和部分土層內部形成軟弱帶，為滑坡變形提供十分有利的條件。D縣X水廠砍下董家灣滑坡穩(wěn)定性影響因素為巖石界面坡度、地表水、坡前臨空面以及人類工程活動四者共同作用?！禗縣X水廠坎下董家灣滑坡災害專家組責任認定意見》認為：D縣X水廠東南側滑坡是由于水廠東南斜坡上修建高檔墻堆填造成的，系人為引發(fā)的滑坡地質災害；D縣X水廠在下方修建高檔墻堆填的建設行為，是造成滑坡地質災害的直接原因。

一、本案審查分歧

本案在審查起訴階段，公訴部門認為偵查部門提交的證據材料中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付某涉嫌玩忽職守的行為與危害結果存在因果關系，需要補充相應的證據。公訴部門將案件退回補充偵查后，偵查部門根據《重慶市地質災害事故責任認定辦法的規(guī)定》，向D縣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發(fā)出《關于組織有關專家對D縣X水廠坎下董家灣滑坡進行責任認定的函》。該局從重慶市市級地質災害危險性評估專家中抽取了3名專家，形成專家組，專家組出具了《D縣X水廠坎下董家灣滑坡災害專家組責任認定意見》，并對滑坡后垮塌擋土墻進行了工程造價鑒定。針對偵查部門提供的證據，公訴部門在審查起訴過程中主要在以下兩個方面存有爭議。

（一）付某的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是否構成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

對付某的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是否構成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存在以下兩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現有的證據不能證明付某的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應當通過定量計算，直接證明是付某的失職行為導致了擋土墻垮塌。即通過擋土墻設計變更圖紙、公路棄土回填的量、以及地質勘測數據等參數來綜合計算。通過計算證明變更后修建的擋土墻是否必然會垮塌。如果通過計算得出的結果是：在正常情況下（即沒有暴雨和施工質量問題的情況下），按照犯罪嫌疑人付某拍板同意的技術方案修建的擋土墻仍然會垮塌，那么就排除了施工方施工質量和自然災害（暴雨）等介入因素作為導致擋土墻垮塌的原因。證明是付某的失職行為導致了擋土墻垮塌。

第二種觀點認為，需要有證據證明付某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二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是鑒于無法還原滑坡之前工程施工的具體情況，通過直接定量計算的方式直接證明是不現實的。本案中重慶市川東南地質工程勘測設計院出具的《D縣X水廠坎下滑坡應急搶險工程勘察報告》已經指出四個方面的原因導致滑坡，但是不能直接證明付某的失職行為導致滑坡的產生，可以通過專家意見的形式來間接證明付某的失職行為導致了擋土墻垮塌。

（二）付某失職行為導致的經濟損失是否確定

對付某失職行為導致的經濟損失，尚有爭議，主要觀點如下：

第一種觀點認為，D縣X水廠技改工程目前并未完成工程最后結算，同時D縣水務局也通過內部文件的形式明確新民水廠技改工程公路外側擋土墻垮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要求參與該工程的監(jiān)理方、施工方、管理方共同承擔部分損失。雖然縣財政已向施工方支付389722.37元人民幣，但是該技改工程未最后完成實際結算，加之有可能需要各方分擔部分損失，因此該技改工程公路外側擋土墻的實際損失并不確定。

第二種觀點認為，截止到2015年7月7日，D縣財政局就D縣X水廠技改工程公路外側擋土墻已向施工方支付389722.37元人民幣，這389722.37元是立案前已經由國家財政支付給施工方，該筆金額應當認定為本案的直接經濟損失。

二、玩忽職守罪中因果關系的審查判定

玩忽職守作為過失型瀆職犯罪，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往往并非一對一的關系，因果關系的判斷較為復雜，是難點，也是爭議的焦點。

最高人民檢察院在第八號指導案例楊某玩忽職守案中認為，“在瀆職關系認定犯罪因果關系認定方面，如果負有監(jiān)管職責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沒有認真履行其監(jiān)管職責，從而未能有效防止危害結果的發(fā)生，那么，這些對危害結果具有‘原因力’的瀆職行為，應認定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彪m然在指導案例中沒有對“原因力”作進一步解釋，但是可以看出最高人民檢察院并不要求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存在直接的、必然的因果關系。［1］

綜上，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應該遵循刑法因果關系判斷的一般標準，先采用條件關系公式，再進一步判斷結果是否是實行行為的危險現實化。在出現介入因素的情況下，應當綜合分析，通過行為危險性大小、介入因素異常性大小、介入因素對結果發(fā)生的作用大小、介入因素是否屬于行為人管轄范圍四個方面綜合判斷。［2］

筆者認為本案中付某玩忽職守的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

從條件關系來判斷。危害行為與犯罪結果之間成立條件關系。如果犯罪嫌疑人付某在明知設計人員萬某的變更設計圖紙沒有通過設計院審核的情況下，及時制止對變更設計進行施工，就不會導致滑坡以及擋土墻的垮塌。所以沒有付某的監(jiān)管失職行為，就沒有擋土墻垮塌的經濟損失，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二者之間成立條件關系。

從危害結果是危害行為的現實化即排除介入因素來看。根據重慶市川東南地質工程勘測設計院出具的《D縣X水廠坎下滑坡應急搶險工程勘察報告》，滑坡形成機制為擋土墻位置下方存在陡坎臨空面，同時修建公路大量回填碎石土，土體空隙較大，在雨季來臨，上部山頂雨水沿山坡下流，在土體內形成上層滯水。一方面使土體濕度達到了飽和狀態(tài)，加大了土體重量；另一方面在基巖表面和部分土層內部形成軟弱帶，為滑坡變形提供十分有利的條件。D縣X水廠砍下滑坡穩(wěn)定性影響因素為巖石界面坡度、地表水、坡前臨空面以及人類工程活動四者共同作用。介入因素是指在行為人實施危害行為之后才介入、出現的因素。在勘察報告認定的滑坡形成機制和滑坡穩(wěn)定性影響四個因素中：地形坡度、水的作用、地層巖性這三個因素在實施變更設計時就已經存在，是行為人在實施危害行為時就已經客觀存在的施工環(huán)境，也是變更設計時需要考慮的因素，不需要歸入到介入因素去判斷。而根據《D縣X水廠坎下滑坡應急搶險工程勘察報告》，人類工程活動就是指實施變更設計的行為。所以本案中不存在將地形地質、降水、地層巖性等納入到介入因素去考慮的情形。對于擋土墻本身可能存在的技術、施工、質量問題，通過收集D縣X水廠技改工程擋土墻質量評定及驗收記錄等資料能夠證明擋土墻不存在施工質量問題。從而排除了擋土墻本身質量問題作為介入因素阻斷付某失職行為與擋土墻垮塌危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可能性。

從《重慶市地質災害事故責任認定辦法的規(guī)定》來看。該辦法規(guī)定了地質災害事故責任認定的程序。根據該辦法，D縣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及時與重慶市地質環(huán)境監(jiān)測總站取得聯系，在重慶市市級地質災害危險性評估專家中抽取了3名專家，形成專家組就D縣X水廠東南側滑坡進行事故責任認定。專家組出具了《D縣X水廠坎下董家灣滑坡災害專家組責任認定意見》。意見認為：D縣X水廠東南側滑坡是由于水廠東南斜坡上修建高檔墻堆填造成的，系人為引發(fā)的滑坡地質災害；D縣X水廠在下方修建高檔墻堆填的建設行為，是造成滑坡地質災害的直接原因。

綜上，結合《D縣X水廠坎下滑坡應急搶險工程勘察報告》所作做的定性和定量分析以及《D縣X水廠坎下董家灣滑坡災害專家組責任認定意見》能夠充分認定付某失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二者之間構成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

三、玩忽職守罪中經濟損失的審查判定

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侵權犯罪案件立案標準的規(guī)定》附則第3款之規(guī)定，瀆職侵權犯罪中的直接經濟損失和間接經濟損失，是指立案時確已造成的經濟損失。移送審查起訴前，犯罪嫌疑人及其親友自行挽回的經濟損失，以及由司法機關或者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及其上級主管部門挽回的經濟損失，不予扣減，但可作為對犯罪嫌疑人從輕處理的情節(jié)考慮。

筆者認為，從附則第3款本意來看，該規(guī)定主要是為了及時確定瀆職犯罪的經濟損失，防止出現類似本案中立案后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通過內部文件形式分擔部分損失，造成經濟損失數額減少或者低于瀆職犯罪立案標準，進而大大縮小刑事打擊范圍，使犯罪分子在給國家、集體造成重大財產損失后逍遙法外的情況發(fā)生。在司法實踐中，立案后移送審查起訴前犯罪嫌疑人及其親友或者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挽回的損失的表現形式是多樣的，對此應該作廣義理解。結合本案案情可以看出，截止到2015年7月7日，D縣財政局就D縣X水廠技改工程公路外側擋土墻已向施工方重慶B建筑有限公司支付389722.37元人民幣，這389722.37元是立案前已經由國家財政支付給施工方，該筆金額應當認定為本案的直接經濟損失。根據“舉輕以明重”的解釋原則，目前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及其上級主管部門D縣水務局還未挽回上述389722.37元的經濟損失，即使是在以后的工程決算的過程中，由施工方（注意不是監(jiān)理方，因為389722.37元不包含監(jiān)理費）分擔部分損失，扣減或者挽回部分損失，屬于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通過內部文件的形式挽回的經濟損失，根據上述規(guī)定也只能作為對犯罪嫌疑人付某從輕處理的情節(jié)予以考慮。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本案中犯罪嫌疑人付某涉嫌玩忽職守罪，造成經濟損失的數額是確定的。在司法實踐中，對犯罪嫌疑人或者其所在單位在案發(fā)后挽回經濟損失的情況，應當按照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侵權犯罪案件立案標準的規(guī)定》，作為犯罪嫌疑人從輕處罰的情節(jié)予以考慮。

四、小結

經審查，檢察機關對付某以涉嫌玩忽職守罪向法院提起公訴，同時提出對付某從輕處罰的量刑建議。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173條至175條的規(guī)定，在初查過程中可以采取鑒定等措施，根據工作需要可以商請有關部門配合調查。在玩忽職守罪因果關系的審查認定中，應當充分肯定專家意見，部門配合調查結論等證據的證明效力。同時要防止將危害行為實施之前就存在的因素歸入到介入因素來判斷。對玩忽職守罪中經濟損失的審查判定要嚴格依照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犯罪立案標準的規(guī)定》，以立案時確已造成的損失為準，既不能將應當支出而未實際支出的數額計入經濟損失，也不能將案發(fā)后挽回的經濟損失予以扣減，從而保證辦案的合法客觀公正。

注釋：

［1］參見楊名：《瀆職犯罪因果關系判斷》，載《中國檢察官》2016年第12期。

［2］參見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181-185頁。

*重慶市墊江縣人民檢察院檢察長［408300］

**重慶市墊江縣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助理［408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