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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一百年來找你

        2017-01-24 00:48:57劉繼榮
        特別文摘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烏蘇旅伴候車室

        劉繼榮

        我的呼吸里,還染著伊犁的薰衣草香,眼前還幻映著喀納斯晨霧的淡紫,身子仿佛還在維吾爾族人的毛驢車上搖晃。而這一程北疆之旅,卻要落幕了。

        烏蘇,是我們的最后一站。候車室里,正響著那首《青花瓷》:“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我買了一杯奶茶,坐下來慢慢喝。旁邊椅子上有張本地早報(bào),應(yīng)該是哪位乘客在匆忙中落下的。我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烏蘇癡情女苦尋心上人九年”。禁不住暗想:這九年,是美的,這樣的好年華,竟全部用來尋人了。

        閉了眼,繼續(xù)聽歌。旅伴忽然起身,一下碰翻了我的杯子,茶水在我的膝蓋上淋淋漓漓。急切之下,她抓起那張報(bào)紙?zhí)嫖铱?。透過她的指縫,我不自覺又看一眼那被揉皺的標(biāo)題,不覺怔住,那標(biāo)題上寫的不是九年,而是九十年!

        茶水滴滴答答地流下來,流到我的腳背上。我不管不顧地抓過早報(bào),細(xì)細(xì)看這則消息。旅伴也好奇地伸過腦袋,跟我搶著看。

        維吾爾族姑娘夏瓦汗,出生在喀什葛爾,她原本家境殷實(shí),是父母最寵愛的小女兒。做地毯商的父親病逝后,家境迅速衰落。幼小的她,飽受繼父的呵斥和拳頭。長大后,夏瓦汗與窮小子肉孜相愛。由于繼父的反對(duì),他們雙雙逃離故土,卻在途中失散。

        從此,夏瓦汗孤身踏上了漫漫尋愛路。新疆呼圖壁、瑪納斯、沙灣、烏蘇,她一路跋涉,卻始終沒有找到愛人。今年已經(jīng)一百零九歲的夏瓦汗,住在新疆烏蘇市西城區(qū)街道上,至今未婚。

        旅伴握著報(bào)紙瞠目結(jié)舌,我抱著濕漉漉的膝蓋,誰都無法再說出一句話來。

        失散以后,那個(gè)只有十幾歲,從沒有出過遠(yuǎn)門的小家女子,該是如何的驚惶和凄涼。新疆太大太空曠了,坐著火車,一站一站地過去,車窗外永遠(yuǎn)是莽莽的戈壁。偶爾,才會(huì)望見幾星燈火。而夏瓦汗,那時(shí)是獨(dú)自靠著雙腳穿行。

        戈壁過去是沙漠,沙漠過去是草原,每一段都是無邊無際的孤獨(dú)??崾睢?yán)寒、饑渴、疲憊,是一件也不能少挨的。我讀過新疆史,清楚地記得,那時(shí),新疆正是亂世——瘟疫,戰(zhàn)亂,動(dòng)蕩。一個(gè)孤弱的女子是怎樣撐下來的,我無從知道。

        因?yàn)?,新聞上都略去了?/p>

        我能想象得出,夏瓦汗經(jīng)過每一座城市、每一個(gè)村落,都會(huì)虔誠地向遇見的人詢問:“您見過肉孜嗎?他高高的個(gè)子,濃眉毛、大眼睛,笑起來聲音很響亮。他穿藍(lán)色的袷袢,他戴的花帽上絆金、絆銀、串珠,還有我親手繡的巴旦木……”

        只是,我想象不出,那九十年的歲月,她是如何度過的。月亮下白的光陰,草尖上綠的光陰,葡萄架里玫瑰紫的光陰,所有的日子在顏色盤里流轉(zhuǎn)著,滴滴孤獨(dú),卻毫不猶豫地,過濾掉了一切苦難,只余愛情。

        候車室里人聲嘈雜,廣播里那個(gè)溫柔的女聲,用維漢兩種語言提醒我們,應(yīng)該起身驗(yàn)票了。

        途中,我向檢票員問起夏瓦汗的事。那女孩說,她夫家住在西城區(qū),聽婆婆說,夏瓦汗每日勞作,身體很結(jié)實(shí),記性也很好。她依然能記得,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個(gè)夜晚,星光靜靜垂下來,空氣中有沙棗花濃郁的香。

        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叵蚯?,?dāng)年,夏瓦汗是不是也從這條路上走過?

        (摘自《坐在路邊鼓掌的人》中信出版社 圖/高加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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