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魏晉南北朝的巨大社會動蕩中,融合了儒家和道家思想的玄學應運而生,玄學思想通過對兩漢經(jīng)學的批判動搖了形成未久的正統(tǒng)法制思想,促進了律學的發(fā)展,也為后世正統(tǒng)法制思想的確立提供了哲學基礎,本文試圖從玄學的法律觀著手,剖析魏晉時期正統(tǒng)法制思想的演變。
關鍵詞 玄學 道家 名教異化 律學
作者簡介:杜照欽,江蘇省南通中學。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1.005
一、玄學產(chǎn)生于儒家經(jīng)學的衰頹
儒學自董仲舒上書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已經(jīng)被改造成雜糅了陰陽五行和道家法家思想的統(tǒng)治哲學。正是自此開始,封建法制的指導思想開始形成,董仲舒以“天人感應”、“陰陽五行”、“綱常名教”為核心,構筑出了一套法律統(tǒng)治思想。其繼承法家君權至上的觀點,所謂“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以天命觀點論述君主專制的合理性。以陰陽五行相生相克論證三綱五常乃是天地自然之理,道家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說,董仲舒提出“天道直達者莫在陰陽,陽貴而陰賤,天之制也”,君、父、夫為陽,臣、子、妻為陰,因此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等級秩序是天道使之然。兩漢時期的儒學基本上是探究經(jīng)義的經(jīng)學,董仲舒開創(chuàng)了“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的開端和時代,但是以神學化為基礎,僅僅雜糅了傳統(tǒng)陰陽五行思想的漢代儒學,在佛教傳入后其簡單的邏輯論述顯得愈加單薄無力。經(jīng)學用荒誕不經(jīng)的讖緯來附會儒家經(jīng)義,產(chǎn)生了以周易象數(shù)來宣揚福瑞與災異的讖緯儒學,這種神學目的化的儒學無法解決由于東漢末年統(tǒng)治秩序崩潰產(chǎn)生的名教異化危機。
所謂名教,指的并非是儒家思想或統(tǒng)治思想,而是長期歷史發(fā)展形成的一套封建宗法等級制度,“名者,大理之首章也”,名教之治就是要以名正實、以名立教,所以大小事務“必也正名乎”。漢代設立舉孝廉、孝悌、賢良等制度,就是朝廷將官吏的選拔和名聲相掛鉤,以教化的方式進一步推行。但是這種以名作為出仕捷徑的方法卻最終造成了道德異化,以至于在東漢后期甚至出現(xiàn)了欺世盜名的不良風氣,所以有很后人評論說“馴至東漢,其風益盛,蓋當時薦舉征辟,必采名譽,故凡可以得名者必全力赴之”,我們現(xiàn)在的人也都還記得所謂“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綱常名教的異化動搖了方才樹立不久的儒家倫理秩序,士大夫階層出現(xiàn)了信仰危機,在現(xiàn)實社會的動蕩不安與精神世界的無所適從雙重作用下,玄學應運而生。
二、玄學用道家思想改造儒學
老莊周來時玄學所崇奉得所謂三玄,期中《老子》和《莊子》是道家,《周易》則是儒家,這體現(xiàn)了玄學是融合了道家和儒家思想的混合產(chǎn)物。玄學家們通過重新解讀、發(fā)展和認識道家思想,在儒家的思想中加入了道家思想內容中的有用部分,實現(xiàn)了儒學進一步的發(fā)展。
玄學運用道家內容的本體論進一步擴充了儒家的本體論。王弼是在老子的“有生于無”思想內容基礎上,提出了無于有是一與眾的關系?!叭f事萬物,其得一也。何由至一?由于無也。由無乃一,一可謂無?!痹谛W中一的重要性十分值得注意,因為儒家所宣揚的政治模式正是“執(zhí)一統(tǒng)眾”的,王弼試圖一次來論證儒家政治的合理性。到郭象時,儒學的本體論進一步發(fā)展和完善,儒學道家化對于玄學理論的成熟有決定性的作用。玄學理論在形式上借助老莊思想,采取道家化的思辨方式,推進了儒學思想的道家化,其結果是使得儒學的哲學思想基礎更加有思辨化。
玄學理論對儒家圣人的人格內涵部分進行了補充和完善。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圣人、君子,圣人者,博施于民而能濟眾。道家的理想人格則是神人、真人、仙人。魏晉之時,由于出現(xiàn)了統(tǒng)治秩序和倫理體系的崩壞,正統(tǒng)儒家思想地位發(fā)生了動搖,人們對圣人的存在與否出現(xiàn)了質疑,這個時候就迫切需要一種新的理論為圣人的人格形象注入新的內涵以喚起大家對圣人君子新的向往。玄學家們將儒家的圣人典范形象老莊化,對其人格內涵賦予了道家色彩,進而推動了儒學理論人生哲學的內圣化。
玄學推動了儒學在認知思維模式上的思辨化??鬃铀f的“不恥下問”,孟子言及的“吾日三省吾身”,事實上只不過是單純自省化的低級思辨模式,董仲舒依據(jù)天命論做出的簡單邏輯論證,在后來佛教的思辨模式?jīng)_擊下顯得幼稚和不堪一擊。后來玄學家吸收了老莊思想中的思辨形式,提出了得意忘象、寄言出意等觀點,將儒學的認識論部分用更加精致的理論形式建構起來,進而提高了儒學認識的哲學深度精度。
三、玄學的法律觀
玄學本身的出現(xiàn)并不是為了應對法律問題的,事實上玄學家對于曹魏專任刑名之術的統(tǒng)治模式一直不甚贊同,但是玄學作為一種士大夫之學,無法避免對傳統(tǒng)法制的一些思考和論述。
玄學本體論是其法律觀的直接理論來源,玄學家們分為了“貴無”與“崇有”兩派,王弼的玄學思想內容以老莊為主體, 但是其內容也夾雜了很多儒家經(jīng)世濟民的政治抱負。湯用彤稱“玄學為有無之學、體用之學。”王弼秉持體用論在《老子注》中表面“雖貴,以無為用,不能舍無以為體也,舍無以為體,則失其大矣,所謂失道而后德也?!焙侮淘凇兜勒摗?、《無名論》中解釋了“貴無”的本體論,表達了“有之為有,恃無以生;事而為事,由無以成?!闭J為不管是天道變化、或人事成敗都是從無到有的演化過程。總之,玄學家們以“無為”作為出發(fā)點,其最終是想達到“無不為”的一種境界,也就是試圖用這種形而上學的理論實現(xiàn)經(jīng)世治國。
在此基礎上,玄學打破了傳統(tǒng)儒學的僵化模式,開辟了“執(zhí)一統(tǒng)眾”、“以簡馭繁”的思維模式。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儒學重視經(jīng)義,然而經(jīng)有數(shù)家,家有數(shù)說,學者徒勞而少功。用經(jīng)義解釋律文造成了漢律不僅律令繁雜,而且體例斗錯揉無常, 刑罰輕重乖異。玄學在萬物的最高原理上提出了“統(tǒng)之有宗、會之有元”的解釋,“退《春秋》而重老莊,通儒道而為一”,探求萬事萬物的最高原理。同時玄學影響了魏晉時期的律學,使律學研究進入了一個融通諸家學理、以學理統(tǒng)率律條的新時期。西晉初期著名的律學家張斐其研究方法就深受魏晉玄學的影響。魏晉玄學辯名析理的方式和方法,研究事物重在尋找其內部的邏輯依據(jù),這些跟漢代經(jīng)學方法以連事比附為特征迥然相異。張斐吸收借鑒了辯名析理的方法,明確地提出了“慎其變,審其理”的主張。
四、玄學對正統(tǒng)法制思想的影響
玄學借鑒道家思想,強調無為而治,對君主專制提出了一定的探討。兩漢儒學吸收了法家思想,確立了君權至上的地位,所謂“人主立于生殺之位,與天共持變化之勢”。而玄學提出了“君道無為”,試圖對君主權力加以限制。東漢末年變亂不斷出現(xiàn),比如宦官之禍、外戚專權等現(xiàn)象,這些實際上都是源于皇帝的縱欲無度、濫用權力。再加上黃巾之亂以后,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現(xiàn)實使得君權神授的說辭變得荒誕, “無為而治”的觀點得到了廣泛推行,在魏晉時期,崇尚儒學的學者們以及政治家們都從不同途徑接受了“無為而治”這一思想主張。
以何晏、王弼為主要代表人物的正始玄學家們則倡導“名教本于自然”。他們提出了“以無為本”的一種命題:“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將欲全有,必反于無也?!焙笕藗兤毡檎J為這是對儒家正統(tǒng)法制思想的超越,玄學家所說的無乃是一種抽象的本體,其和道家的“道”一樣成為了萬物的本源?!暗勒?,無之稱也”,道和無乃是同義,皆為萬物之本,那么自然所謂綱常名教也是源自于“無”的,是自然樸散的結果。所謂樸是社會無名無狀的自然狀態(tài),是時,“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以形立物,故功成事遂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也”。但是這種自然社會經(jīng)過樸散后變成了以仁義禮教制之的社會形態(tài),萬事萬物演化為有形有名,“設官長,立名分,定尊卑”,形成了一套區(qū)分等級名分的制度,進而統(tǒng)一管理。因此玄學家以為自然為本,名教為末,名教應該立于自然的基礎上。兩漢以來名教崩壞正是因為其失之自然,玄學家們呼吁拋棄舍本逐末的名教之治,提出“崇本息末”、“崇本舉末”,在清凈無為中順應自然,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名教,從而達到圣人的理想社會。
以嵇康和阮籍為主要代表的竹林玄學家們,提出了另外一種“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理論。竹林玄學家們延續(xù)了正始玄學的理論思想,追求更為本真的自然狀態(tài)。但是與前輩的玄學家們不同,竹林玄學家們出于政治上對司馬氏高壓禮教專制的抵抗,徹底否定了儒家正統(tǒng)思想。其認為自禮教有后,“漸私其親,懼物乖離,攘臂立仁,名利愈兢,繁禮屢陳”,所謂“刑教爭持,天性喪真”,儒家的經(jīng)典是對人性自由的壓迫,用仁義道德欺騙世人甘于接受君主制度的束縛,名教正是君主壓抑人性試行統(tǒng)治的手段,因此為了追求真正的自然之道,應該“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而最終到達“心無所矜,而情無所系,體清神正,而是非允當。忠咸明天下,而信篤乎萬民”的境界。竹林玄學家們希望徹底地拋棄名教之治,淡化等級劃分,而“從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
事實上,我們今日所論述的玄學對法制思想的影響,更大程度上不是玄學思想自身具有的法律色彩,而是從哲學的指導意義上來探討的。玄學沖擊了正統(tǒng)法制思想的核心君權至上,同時也為魏晉時期興起的律學提供了邏輯方法的手段,尤其是玄學從法哲學的角度為封建法律思想提供了新的理論基礎,律學從法的結構和原則上為法律作了論證詮釋,二者的融合直接促進了唐代封建正統(tǒng)法制指導思想的正式形成。
五、玄學法律思想的意義
魏晉時期,中國社會又出現(xiàn)了禮崩樂壞的現(xiàn)象,玄學家面臨道德與社會秩序的重建。為了應對危機他們試圖將作為目的的道德與作為實現(xiàn)手段的名教相區(qū)分,重新解釋了仁義道德的來由和存在的基礎。然而遺憾的是,玄學家們難以突破傳統(tǒng)對道德的理想化追求,并且無法真正超越名教?;蛟S就如魯迅所說,他們是認為司馬氏褻瀆了禮教,因為不平之極卻又無計可施,進而變成不談禮教,不信禮教甚至反對禮教的地步,但這只不過是態(tài)度,其本心恐怕應當是相信禮教的。
無論如何,玄學作為儒家和道家思想的融合產(chǎn)物,為之后的儒家思想提供了重要的哲學基礎,其作用是無法忽視的。魏晉玄學家們對于正統(tǒng)儒學法律觀念的批判,對于律學研究也有相當重要的貢獻。即使在現(xiàn)代社會看來玄學這股魏晉時期產(chǎn)生的怪異之風,它對自由的向往和人性的謳歌,對君主專制的批判和虛偽道德的否定,也能夠給我們帶來一種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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