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芊
學走路
□萬 芊
黎麗一直不敢回想那個不堪回首的風雪除夕夜,開小車回老家過年本已是他們無奈的選擇,怎料,當疲憊的他們已經(jīng)見到自己村頭的燈光時,小車卻被一輛失控的從山坡上沖下來的拖拉機撞下山坡。隨著小車不停地翻滾,黎麗頓覺天昏地暗,而當她在急救病床上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天確實真的塌了下來:丈夫和她自己的左腿已經(jīng)永遠地離她而去了。
弱弱的她只能弱弱地問一聲醫(yī)生:“我肚子里的還在么?”看著如此虛弱的黎麗,醫(yī)生也只能說:“我們盡力吧。”
遍體鱗傷的黎麗最終讓自己堅持著活了下來,她在醫(yī)院里躺了整整三個月。醫(yī)生終于肯定地對她說:“你肚子里的小寶貝保住了?!?/p>
坐著輪椅,挺著漸漸大起來的肚子,黎麗重新回到了先前創(chuàng)業(yè)的鹿城,硬著頭皮獨自打理起丈夫撂下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攤子。黎麗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公司卻整天有她忙不完的事。就在黎麗覺得實在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孩子降生了,那是一個有著兩條肉嘟嘟美腿的小男孩,像一個小天使,賜給了處在絕望邊緣的她。黎麗給兒子取名重生。久久地看著兒子亂蹬的雙腿,她的心化了。
沒有左腿的黎麗,只能坐著輪椅,兩頭忙碌,兒子、公司,哪一頭都不敢有一絲疏忽。
兒子一天天長大,黎麗有些著急,她覺得其他同齡的孩子大多會走路了,而她的孩子還不會走路,他只會圍著她的輪椅爬行。黎麗知道,要讓兒子跟其他孩子一樣學會走路,只有她自己先丟掉輪椅,學會走路。
黎麗去了上海最大的義肢公司,為自己定制了一條義肢。只是20多斤重的義肢裝上了,要順利走路并沒有黎麗想象的那樣簡單。殘肢與義肢摩擦的地方是她連著心的還沒有長結(jié)實的皮肉,站起來稍一用力,便鉆心地疼痛。咬著牙,黎麗讓自己站著,即使挪不動步子,她也要讓自己堅持站著、挪著。不多時,殘肢上的皮肉綻開了,血肉模糊。抹了消炎藥膏,她還站著、還挪著。站了整整一個月,皮肉爛了,又長了新的。新的皮肉漸漸地結(jié)了痂,又成了繭,先是薄薄的,后來漸漸地加厚。扶著墻,黎麗從頭開始學走路,一次次幾乎摔倒,然而她卻忍著劇烈的疼痛,堅持著。
黎麗丟了輪椅,兒子也漸漸習慣不再在地上爬行。一個月后,站立的黎麗,已經(jīng)能夠騰出一只手,把兒子從地上拉起來,拉著他讓他站立,拉著他讓他學挪步。終于有一天,兒子在不知不覺中放開了拉著黎麗的手,自己挪了幾步。黎麗驚喜萬分:兒子竟然會自己挪步了。兒子會挪步,進步很快,黎麗又跟不上兒子了。為跟上兒子,兒子睡覺了,黎麗不睡,她一次次逼自己,兒子能挪幾步,她一定要在兒子睡覺醒來時也能夠挪成,然而站得久了,即使有了老繭,皮肉上也磨出了鮮血,鉆心地疼。
只是兒子走路愈來愈老練,蹣跚著已經(jīng)能夠從這一垛墻走到另一垛墻邊,黎麗卻無法做到,即使她非常努力,也只能挪幾步,中間還得放張桌子,扶一下,接一下力。
兒子終于能夠很隨意地走路了,黎麗卻做不到。然而有兒子做榜樣,黎麗努力著。
一年后,黎麗也終于能夠自己走路了,她不再用原先的輪椅。在屋子里,她慢慢地走動。出了門,她就走向小車開著去公司、去超市。只是,她一直比兒子差勁。有一回,兒子拉著她的手,跟她說:“媽媽,我們來跑步比賽吧?!崩棼惇q豫了一下,興致勃勃地響應兒子。兒子跑起來,一扭一扭的,一下子就把她落下了。黎麗努力著,盡力跑動起來。一會兒,兒子帶著笑聲跑到了目的地,黎麗卻還在艱難地跑著。兒子感到欣喜萬分,高喊:“媽媽,我第一名?!?/p>
媽媽跑著,開心地笑著。只是那天,黎麗接觸義肢的皮肉又磨開了,然而黎麗覺得心里暖暖的。兒子不僅學會了走路,還學會跑了。
兒子重生一天天長大,已經(jīng)到了認字畫畫的年齡,特別乖巧。
有一回半夜里,黎麗被兒子的聲響驚醒。兒子驚訝而恐懼地看著缺了一條腿的黎麗和奇怪的假腿。
黎麗問:“重生,你怎么啦?”
兒子問:“媽媽,你的腿到哪里去了?”
黎麗說:“它不聽媽媽的話,自己走丟了?!?/p>
重生又問:“那爸爸是去找你的腿了,是吧?”
黎麗一下子覺得心里酸酸的,眼淚強噙著,點點頭。
重生很天真地說:“我知道了,等我長大了,我去把爸爸和你的腿找回來。”
黎麗一下子抱住兒子,眼淚涌了出來。
自此,每天傍晚時,兒子總拉著黎麗在小區(qū)的人行道上走一圈,一邊走一邊小心地幫黎麗看著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有時有人問,重生就告訴人家:“我在幫媽媽學走路呢?!?/p>
又一年,黎麗生日,兒子神秘兮兮地說要送給媽媽一個禮物。
第二天一早,黎麗醒來時,只見兒子把她的義肢擦得干干凈凈,上面有他用彩色水筆畫的花,還寫著一行字:媽媽愛我,我愛媽媽的jia tui。
(原載《微型小說月報》2016年第2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