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洪
明亮的眼睛
——憶文彥兄
■高潮洪
那是怎樣一雙明亮的眼睛!
看著它,仿佛生命的所有能量和熱度都氤氳在它的周圍,氤氳在那一方空間,氤氳在與它對視的心靈里。如三月春風,如陽光普照,哪有一點生命湮滅的悲哀與痛惜?他還活著,或者說他的靈魂依然還在,就那么清澈明亮地俯視著我們,對,是俯視,不僅僅是我們這些蕓蕓眾生,還有這個他曾經愛過、恨過、喜過、悲過、幸福過、無奈過的世界,但這一刻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那雙眼睛里化作了平靜,微笑著的平靜,沉思著的平靜,看透了的平靜,最終歸于旁觀者的平靜。
他就這樣微笑著、平靜著走了。眨一眨眼睛,不帶走這個世界的一片塵埃!
那是怎樣一雙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看見它,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一個下午,抑或是在一個傍晚。那是詩人張洪波家的書房里。一幫華北油田詩人(或者文學愛好者)在那里聚會,談詩論文,氣氛熱烈。那雙眼睛,如同他的心一樣平靜,對熱烈的話語和氛圍熟視無睹,它的光聚在那一大排書架上,聚在那一本本的文學、哲學理論著作上,發(fā)現一本新出版的著作,頓時就像明亮的燈光聚攏上去。等我們談論一番卻發(fā)現少了點什么,回頭一看原來是缺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卻安之若素地盤腿坐在書架前,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書,仿佛自己不曾存在,別人也不曾存在。此時,那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明晃晃的眼睛,聚焦的只有那一行行充滿魔力的文字了。這家伙,還真是另類!
那時,聽說他還是個中學的老師,喜歡文學,愛好寫詩。不過寫詩是他的副業(yè),主業(yè)則是讀書。據說當時出版的每一本有學術價值的文學、哲學理論著作,他都會想方設法買到手里,第一時間讀到。老師的職業(yè)生涯,讓他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慣,形成了讀書的嗜好。讀書使人睿智,讀書使人沉靜,果然?。?/p>
再見那雙眼睛,是在華北油田文聯和河北省文聯、作協(xié)舉辦的各種會議和活動上。是時,因為平常接觸不多,聽說他已經調到勘探二公司宣傳部工作,在那個年代,進入宣傳部門,便意味著寫作歸入了正途,不再是不務正業(yè)了。雖然在宣傳部門工作,但他依然還像是以前的那個他,眼神清澈明亮,待人誠懇厚道,依舊是個好人。
80年代末調出華北油田,和他的接觸少了,再見到他,再清晰地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已是十多年后。其時,聽說他在詩刊社工作,不久后,又聽說他應聘到剛剛創(chuàng)辦的現代司機報社。那個時候,習慣了國有企業(yè)生老病死全包的國企職工,絕大多數人寧可忍受微薄薪酬和簡單生活,也不愿意離開國企。可他卻毅然決然地買斷了工齡,離開了油田生活的小圈子,走向了更廣闊的社會生活大圈子,向著自己的夢想靠攏,向著未知的生活靠攏。在北京再見到他時,雖然有奔波的勞累,有浪跡都市的艱辛,但那雙眼睛卻更加明亮了,那明亮里有對生活新發(fā)現的感知和驚喜,也有對未來生活的渴求和向往?;蛟S,也正是這種渴求和向往蘊含著的巨大動力,帶著他在一條不同于過去的生活道路上飛奔,直到他那顆原本動力澎湃的心臟在沉重的工作生活壓力下驟然衰弱下來,再也帶不動疲勞的肉軀,直到他突然感覺到生活不只是一味地前行,生活也需要慢慢地體味和享受,才把腳步調節(jié)到有疾有緩的節(jié)奏上。
難得閑暇下來的他,在喘口氣的空隙,像一個哲人一樣審視著生活,審視著這個世界,審視著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這種審視,最終凝結為思考的文字,在他后期的詩作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同時,在腳步停下的時候,他也在享受著生活,享受著便宜卻可口對味的飯菜,享受著一壺茶、一本書的家居生活寧靜,享受著朋友們聚會時的無拘無束。這樣的時候,那一雙眼睛依舊是那樣明亮,內心依舊是那樣平靜。
那是怎樣一雙明亮的眼睛!那是怎樣的一個好人!生活稍稍安定下來,日子剛剛品出點滋味,突然之間,不打一聲招呼,就這樣就走了,微笑著、平靜著走了。眨一眨眼睛,不帶走這個世界的一片塵埃!卻不知道,在這個紅塵的世界里,有多少人為他哭、為他哀,不奢求能在他生前得到什么,只為了能在他離去的時候送上最后一程。
哭過后,哀過后,一切終會散去,地球照樣轉動,生活繼續(xù)進行。隨著歲月流逝,或許有關他的一切記憶都不會存在,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像落入泥土的種子一樣,永遠留在了人們心間。
那是怎樣一雙明亮的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