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
“安得廣廈千萬間”是那個山窮水盡時卻要胸懷天下蒼生的杜子美內心的表白,歲月的侵蝕讓胸懷大志的他過早承受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人間的滄桑,讓兼濟天下的理想變得遙不可及,當獵獵西風吹皺一池秋水,吹起妻子兒女單薄的衣衫,吹走好不容易弄來的茅草,吹遠南村群童頑皮又可氣的嬉笑聲,我看到他無奈的淚水,可同時又看到他容納天地的胸懷和大氣。
有故事記載說,“杜甫住成都草堂時,一位姻親吳某來蜀,杜甫便將草堂讓給吳某暫住,自己移往東屯居住。草堂前原有棗樹一棵,結得棗子很多。西鄰是一位貧苦孤寡婦人,有時前來打吃,吳某便在兩家之間插上了籬笆,不讓婦人打棗。杜甫知道了,使寫了一首詩勸吳某,說鄰居是個無依無靠的婦人,十分窮苦,應該讓她打棗子,不必阻攔。她打棗子心里是很害怕的,你的態(tài)度就應親切些?!辈恢滥莻€半夜跳進老杜院子打棗子的老婦人怎樣看待他,與我,杜甫已經成為一種信仰的化身,一種完美的代言。過慣了兩耳不聞天下事的日子,再讀到他“劍外忽聞收稷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的詩句時,突然有一種慚愧,一種狹隘自責的不好意思。試想現(xiàn)在衣食無憂的我們,從來沒有窮困落魄的擔憂,但同時也更少了一份兼濟天下的大度,每天冷眼旁觀著身邊的人和事,無論富貴與貧窮,無論尊貴與卑微,無論熟悉與陌生,都不能引動內心的感動,忙碌的世界,讓我們淡忘了生命的真諦,人情的冷暖。仔細想想這世界上可愛的東西又豈止一兩件啊,每天的生活里,總有那么多的人和事讓自己不能忘懷。無論是叱咤風云的豪邁還是小橋流水的溫柔,生命其實都在感動中輪回,只要用心,幸福就在身邊。
常??吹桨聿耸袌瞿莻€挑筐蘿卜或青菜擦肩而過的老婦人,年邁的步子走過歲月的滄桑,額頭的皺紋記錄了生命的年輪,當激情燃起的歲月如塵埃般落定,她還能擁有自食其力的從容。當鄰居告訴我他每天都會在那個婦人的菜攤上買點菜回家,因為婦人收養(yǎng)了一個因先天殘疾被父母遺棄的兒子時,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我想,我們不奢求有杜子美“安得廣廈千萬間”的心胸和兼濟天下的理想,只愿生命的長河里,不忘生命善意的初心,記錄點滴的感動,珍藏人情的溫暖,當很多年后,不會為自己的空虛而喟嘆,不會為自己的冷漠而懊惱,愛每一個愛自己的人,做每一件該做的事,平靜地思考,努力地工作,幸福地生活!
讓心靈在神話的傳說里澄澈
人們都說,流傳愈久遠的故事,愈是會給人帶來一種深不可測的揣想。
在翻開阿來的《格薩爾王》之前,很擔心文字過于華麗晦澀,以至無法一口氣讀到最后。幾頁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這種擔心很多余,阿來的小說文字像詩和散文一般優(yōu)美,一個氣勢恢宏、瑰麗奇?zhèn)サ氖澜珉S著文字展開,在眼前如巨幅畫卷般鋪陳開來——天上悲憫眾生的神仙和菩薩、地上傾城傾國的美麗少女,天上降臨人間的領袖、地上心思復雜的人類和法力強大的妖魔……所有這一切組成了一個極為立體又紛繁多彩的世界,那些我們并沒有真正見過的存在,如此靈動地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讓我們感覺故事里的人物從來不是被擁有著奇幻想像和懷揣溫暖理想的先輩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是一直就那樣存在于天地之間。
小說最成功的是對人物的塑造,幾乎把每一個主要的角色都塑造的有血有肉、真實親切。格薩爾王雖然身為天降神子,但喜歡惡作劇的童心、面對愛情的嫉妒心、受人蠱惑時的迷亂之心、參不透人性時的悵惘之心,都是所有普通人都曾體味過的內心世界。正因為故事中的格薩爾王并不一味地高高在上,而是同樣擁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普通人的困惑和弱點,才讓大家更樂于去記住這個偉大的神話人物。忠誠守舊、謹小慎微的絨查察根,像是歷史上所有忠心耿耿輔佐皇帝同時也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的大臣們;勇猛無敵、襟懷坦蕩但卻屢遭懷疑的嘉察協(xié)噶,像是這世間所有乘風破浪卻不能勇往直前實現(xiàn)理想的悲劇英雄;而傾國傾城、多情善感、對愛情嫉妒自私的珠姆,雖貴為王妃,卻像極了世間所有陷入愛情中的女子;就連貫穿始終的反面人物晁通,他的狡詐和狂妄也源自于無力掌控的宿命,當他為自己永遠不能夠磊落的性格而自卑、當他為痛失愛子而哭泣、當他為逃避艱難的任務而丟掉了性命,我們都會對這個反派人物忽然間生出無限的悲憫之心,就像在很多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有心理疾患的罪犯,無力改變的殘酷環(huán)境造成了他們人格的扭曲,他們的罪孽雖然最終都必須得到懲罰,但在人們內心深處,也給予了他們深深的理解和寬容。
善良與邪惡、光明與陰暗,幾乎在每一個普通人身上同時存在著,也是生而為人最復雜最矛盾之處。格薩爾王在人間的過往,消滅了那么多妖魔鬼怪、蕩平了那么多敵對勢力,可讓他一直困惑著而且最終也沒有找到答案的,只有捉摸不定的人心。這段神秘的世界發(fā)生的故事又何嘗不是在敘說人間的悲歡離合和人世的紛繁復雜?
而千年之后,浪跡天涯、四處傳誦格薩爾王故事的說唱藝人晉美,在追尋格薩爾王足跡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探尋著那連神都沒有解開的困惑,只是最終,他和格薩爾王一樣,都放棄所有的疑問,回歸到了平靜的內心世界中。
小說將現(xiàn)代和遠古的兩條線索穿插得水乳交融——格薩爾王在人間開辟疆域、建功立業(yè)的一段歷程,也同時就是說唱藝人晉美云游四方、將故事完整地傳播給世人的整個過程。神話中的景物與現(xiàn)代的景物交疊在一起、神話中人物的困惑與現(xiàn)代人的困惑也在遙相呼應,這讓我們時時生出穿越時空的錯覺,讓我們越發(fā)感到這個古老的神話故事曾經真實地存在過。
幾年前一個靜美的秋日午后,在遼闊的玉樹巴塘草原,我有幸親臨說唱藝人達瓦扎巴敘說格薩爾王故事的現(xiàn)場,體會那神秘又動人的優(yōu)美說唱,雖然聽不懂藏語的含義,但每一個音符如叮咚的清泉從山澗奔涌而來,又似乎如雨后明凈天空中飄過的云朵般靜美,我想這種神秘的美好足夠讓人心靈澄澈。但是在讀完整部小說之后,我們相信,在冥冥之中必定有某種神秘而強大的力量,讓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檢省自身、永遠在心中對自然與生命存一份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