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鳳霞

發(fā)生在1937年底、1938年初的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以其巨大的規(guī)模和殘忍的手段，使全世界為之震驚。在日軍種種殘殺手段中，進行“百人斬”殺人比賽尤其令人發(fā)指。

1937年11月，在侵華日軍由淞滬戰(zhàn)場向南京進軍的途中，有兩名殺人成性的日軍少尉，突發(fā)奇想，提出進行滅絕人性的“砍殺百人大競賽”，以誰先殺滿100人為勝利。這兩名劊子手都在日軍第十六師團供職。一名叫向井敏明，26歲，山口縣人，任炮兵小隊長；另一名叫野田毅（又名野田巖），25歲，鹿兒島人，是富山大隊副官。當時的日本媒體對這場“競賽”大肆宣揚，并留下了一張著名的合影。

“百人斬”血色凝結(jié)10年之后的1947年，這張讓人不寒而栗的合影被時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檢察官秘書的高文彬發(fā)現(xiàn)，隨即傳回國內(nèi)。中國向駐日盟軍總部提出了追捕、引渡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要求，一場針對這兩個嗜血狂魔的國際抓捕行動開始了……

血腥報紙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歷時14年艱苦卓絕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贏來了勝利。9月2日，日本投降簽字儀式舉行過后，麥克阿瑟宣布逮捕日本戰(zhàn)犯，東條英機等108名前日本軍政要人被宣布為甲級戰(zhàn)犯。

1946年1月19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成立，舉世矚目的東京審判開始了。代表中國出席的法官是時年42歲的梅汝璈，此外還有楊壽林、方福樞、裘劭恒、劉子健等數(shù)位法學家出任助手。

日本侵略者在中國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這也讓中國檢察官的舉證工作異常繁重。正式審判之前的1946年三四月間，早已投入前期工作的向哲浚頻繁回國搜集證據(jù)，同時也物色既懂英文又熟悉法律的人充實力量。剛剛大學畢業(yè)、年僅24歲的高文彬被選中，他是中國現(xiàn)在唯一在世的東京審判見證者。

1946年1月19日，遠東盟軍最高統(tǒng)帥部根據(jù)同盟國授權(quán)，宣布成立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東京審判日本戰(zhàn)犯。遠東軍事法庭由中、蘇、美、英、法等11個國家代表組成。這次舉世矚目的大審判，在英美法系的框架內(nèi)進行，而梅汝璈大法官手下的翻譯對英美法律都很陌生，向哲浚受梅汝璈大法官委托，在國內(nèi)尋找熟悉英美法系的人才，在蘇州東吳大學獲得了法學學士學位的高文彬進入了他的視線。

向哲浚開門見山地對高文彬說：“我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大法官梅汝璈的名義，正式聘請您去東京工作！”當?shù)弥约旱墓ぷ骶褪撬鸭毡厩秩A的證據(jù)，為千千萬萬被日軍殺戮的同胞報仇雪恨時，高文彬站起來，拍著胸脯說：“我接受這個任務(wù)！”

1946年5月15日，高文彬等一行5人飛往日本東京。二戰(zhàn)后的東京一片蕭條，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高文彬先是擔任了國際檢察處的翻譯官，因為工作出色，隨后又被任命為中國檢察官辦事處的秘書。高文彬為了在東京搜集更多日本戰(zhàn)犯的證據(jù)，一有空就到國際檢察處的檔案室查閱日本官方檔案、媒體報道等資料。

這天，他在1937年12月的《東京日日新聞》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照片的題目是《百人斬超記錄》，照片上兩個侵略南京的日軍少尉軍官拄刀而立，臉上露出冷笑。這兩個人一個叫向井敏明，一個叫野田毅，他們以砍掉中國人頭顱的數(shù)量來進行“比賽”，最終以向井敏明砍死106名無辜南京平民“獲勝”。而野田毅輸?shù)舻脑蚴擒姷兜度锌尘砹?，無法再進行兇殘的殺戮。

高文彬看罷報紙內(nèi)容，肺都快被氣炸了。為了不放過這兩個殺人屠夫，高文彬急忙將報紙手抄了一份，通過上級火速遞交給遠東國際軍事法庭。

一個星期后，他等來了一個沮喪的消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調(diào)查科認為，該法庭處理的都是犯有戰(zhàn)爭罪的日本高官，進行“百人斬”競賽的日軍少尉職位太低，他們沒有過多時間處理這個案子。而且事情發(fā)生的時間間隔太久，這兩個日本軍人有可能已被遣送回國，也有可能死在戰(zhàn)場上了，尋找起來十分困難。

高文彬沒有放棄。他把報紙復印兩份，一份留在檢察處辦公室，另一份送到了梅汝璈手中。梅汝璈閱讀完這份材料后，高度重視，寄回國內(nèi)遞交到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宋子文手中。宋子文看到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這兩個日軍惡魔的暴行后，當即做出批示：“一定要對這兩個惡魔的罪行追查到底?！?/p>

以國民政府名義發(fā)出的協(xié)查報告再次送交到東京國際軍事法庭，報告的分量顯然就不一樣了，追查“百人斬”殺人案件的報告隨后得到了調(diào)查科科長理查德·沃森的重視，一場緝捕“百人斬”兇手的行動展開了。

追捕逃犯

時間過去將近10年，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兩個人一點消息都沒有，想拘捕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理查德·沃森畢竟是調(diào)查方面的老手，他通過《東京日日新聞》這份報紙，首先確定了向井敏明、野田毅曾經(jīng)服役的部隊——中島師團（第十六師團）片桐部隊富山大隊。向井敏明曾任富山大隊炮兵小隊長，野田毅是富山大隊副官。理查德·沃森又命秘書處調(diào)來富山大隊的資料，經(jīng)過一番尋找，終于找到了兩人填寫的入伍志愿書。

兩份發(fā)黃的入伍志愿書上清晰地寫著兩個住址——向井敏明家住日本山口縣的神代村，野田毅的老家住在鹿兒島縣的河下村。

理查德·沃森率領(lǐng)國際憲兵首先來到了向井敏明的老家山口縣神代村，拿著向井敏明的照片挨家詢問，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該村村長告訴理查德·沃森：“我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看見向井敏明，他也許早就死在外面了?！?/p>

理查德·沃森只好領(lǐng)兵轉(zhuǎn)向野田毅的老家鹿兒島縣的河下村。河下村比神代村更窮，戰(zhàn)后還發(fā)生了瘟疫，早已十室九空。野田毅家的草屋已經(jīng)坍塌，更別說尋找野田毅這個人了。緝捕“百人斬”兇手的行動一下子陷入僵局。

理查德·沃森垂頭喪氣地領(lǐng)著國際憲兵返回東京，但從中國庭審秘書處傳來了一個令他振奮的消息——高文彬為了能盡快將向井敏明和野田毅拘捕歸案，每天都在大量的資料中尋找這兩個人的線索，并終于在日本厚生省的一份資料中發(fā)現(xiàn)了印有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名字的遣返名單。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攻占南京的日軍第十六師團調(diào)防菲律賓，向井敏明和野田毅所在的富山大隊負責駐守菲律賓萊特島。1944年美軍登陸萊特島，日軍第十六師團被殲滅13158人，其中620人成了俘虜，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就在這份620人的遣返名單中。很顯然，他們還活著。

理查德·沃森四處派遣國際憲兵，繼續(xù)追查這兩個殺人惡魔的線索，可是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影子。

這天中午，一隊國際憲兵路過東京赤坂路一家魚丸店，聽到店內(nèi)傳來爭吵聲，一個名叫田中軍吉的中年男人吃完這家店的魚丸，不僅不給錢，還打了店老板一記重重的耳光。店老板揪住田中軍吉，兩人開始廝打，只聽田中軍吉狂叫道：“老子當年在支那參戰(zhàn)，一天就殺掉了100多個支那人，吃碗魚丸還敢要錢，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國際憲兵的領(lǐng)隊聽得懂日語，他聽到田中軍吉說自己“一天殺了100多個支那人”，當即停住了腳步。此時，田中軍吉已掙脫店老板的手臂，飛快地沖出魚丸店。國際憲兵的領(lǐng)隊大叫一聲：“抓住他！”

國際憲兵將田中軍吉按倒在地，用繩子捆綁起來。田中軍吉大叫道：“老子又沒犯法，你們這群該死的美國豬抓老子干什么？”國際憲兵把他押到軍事法庭調(diào)查科的審訊室，理查德·沃森問明情況后，決定對田中軍吉展開突擊審訊。

田中軍吉借著酒勁兒，毫不避諱地大談他在攻陷中國南京城之后，手持戰(zhàn)刀，一路瘋狂砍殺100多個中國無辜百姓的“戰(zhàn)績”。

理查德·沃森強抑住內(nèi)心的興奮，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說：“當年‘百人斬比賽的英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向井敏明，另外一個是野田毅，你在他們兩個人面前恐怕只能算是無名小卒吧？”

田中軍吉不服氣地說：“野田毅見到老子就像貓見了老鼠，只有老子才是真正的‘百人斬英雄！”

理查德·沃森用不相信的口氣說：“我聽說野田毅早就死在了菲律賓，你見到他，這不可能吧？”

田中軍吉眼睛一瞪，說：“半年前，野田毅受邀在家鄉(xiāng)鹿兒島縣的一所小學作報告，他離開學校的時候，正好遇到老子。野田毅沒有死，他活得比老子都精神……”

理查德·沃森為了能在鹿兒島順利拘捕野田毅，根據(jù)田中軍吉提供的野田毅的相貌特點，重新請畫像師畫了一張肖像。畢竟南京大屠殺距離現(xiàn)在已近10年，10年光陰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

理查德·沃森領(lǐng)著國際憲兵對鹿兒島縣的大街小巷進行了一番仔細梳理，最后在一條不起眼的水泥路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頭纏白布，擺攤販賣生活用品的中年男人，模樣很像畫像上的野田毅。

國際憲兵當即猛撲上去，將野田毅的雙手用手銬銬住。野田毅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委屈地說：“我只是一個守法的商人，你們抓我干什么？”

理查德·沃森冷笑道：“抓的就是你這個‘百人斬的惡魔！”

野田毅直到被押到東京，在田中軍吉的指認下才停止了狡辯，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經(jīng)過審訊，野田毅供出了向井敏明的下落：這個惡魔偽裝成平民，隱藏在山口縣的深山里，靠販賣山貨維持生計。

最終審判

野田毅提供了向井敏明的畫像，國際憲兵來到山口縣的深山，可無論怎么搜查都找不到向井敏明。理查德·沃森正準備返回東京，重新審問野田毅時，一個看到畫像的樵夫告訴他：“你們要找的這個人，我知道他在哪里?！?/p>

向井敏明隱藏在家鄉(xiāng)的深山里，仍改不掉暴虐的性格，幾天前因強收山貨，與一個外地客商動了手，結(jié)果被打得渾身是傷，目前正在山下的村子里養(yǎng)傷。

理查德·沃森十分感謝這個提供消息的樵夫，趕緊領(lǐng)著國際憲兵直撲山下的小村子，在一座草屋中發(fā)現(xiàn)了鼻青臉腫的向井敏明。

向井敏明一見荷槍實彈的國際憲兵，感覺形勢不妙，從木床上跳起來，翻窗逃跑。守候在窗外的國際憲兵撲上去，用手銬把他牢牢銬了起來。

向井敏明被捕后，和野田毅、田中軍吉關(guān)到一起。后經(jīng)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批準，3人被引渡到了中國，關(guān)押在南京小營戰(zhàn)犯拘留所。

1947年12月18日，南京軍事法庭正式開庭審理這起南京大屠殺中的“百人斬”殺人競賽案件。擔任審判長的人是石美瑜。

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面對石美瑜提出的證據(jù)，斷然否認自己參加過“百人斬”殺人比賽。向井敏明狡辯道：“《東京日日新聞》所登的照片，是該報記者淺海在無錫為我和野田君所拍，其內(nèi)容純系虛造，假言登載，毫不足信！”

野田毅也說，他們之所以同意記者淺?？沁@張夸大武功的照片，是想博日本女界之羨慕，希望能早日獲得美女垂青……若中國法庭以此為證據(jù)，對他們進行起訴，絕對是冤枉好人。

而那個莽漢田中軍吉也感到事態(tài)嚴重，為了保命，對自己曾經(jīng)供認不諱的罪行也矢口否認。

石美瑜和庭審的其他法官聽完這三個“百人斬”劊子手的詭辯，義憤填膺。為了讓他們在事實面前認罪，當即傳了一個名叫威廉姆的英國記者出庭作證。

1937年南京城淪陷時，威廉姆曾經(jīng)目睹過日軍殘忍殺人的暴行。威廉姆舉證完畢，法庭又出示了一張?zhí)镏熊娂獨埲痰負]刀砍下中國平民頭顱的照片。

田中軍吉指著照片高喊道：“這張照片是假的！”他的理由是日軍攻陷南京時是冬季，而照片中的他上身只穿著襯衣，顯然于理不合。

法庭向田中軍吉出示了當時為他拍照的記者提供的證詞，證詞稱：田中軍吉殺人時，嫌記者的拍攝角度不好，又從各個角度、不同姿勢分別殺了幾個人，供記者拍攝。因為田中軍吉殺人出汗，或者是覺得這樣拍照更“精神”，他才在冬天將外衣脫掉。

殺人狂魔田中軍吉面對鐵一般的證據(jù)，終于停止抵賴，第一個在法庭上認罪。

而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兩人，不管法庭拿出什么樣的鐵證，都不承認自己殺害過無辜的南京平民。其實，根據(jù)掌握的大量證據(jù)，法庭已經(jīng)有足夠理由對他們進行宣判。

南京軍事法庭幾次開庭后，向井敏明、野田毅和田中軍吉殺害中國平民取樂的“百人斬”殺人比賽事件已經(jīng)事實清楚，石美瑜將一份證據(jù)翔實、法理得當?shù)呐袥Q書報請國民政府最高當局復檢。判決書被最高當局批核后，法庭半個月后又一次開庭。

石美瑜手拿判決書，當庭莊嚴宣判：“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軍吉在作戰(zhàn)期間共同連續(xù)屠殺俘虜及非戰(zhàn)斗人員，系違反海牙陸戰(zhàn)規(guī)例及戰(zhàn)時俘虜待遇公約，已構(gòu)成戰(zhàn)爭罪及違反人道罪。其以屠戮平民，認為武功，并以殺人作競賽娛樂，可謂窮兇極惡，蠻悍無與倫比，實為人類蟊賊，文明公敵。為以昭炯戒，均各處死刑?！?/p>

判決后，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軍吉三人被押往南京雨花臺刑場，三聲槍響，結(jié)束了他們罪惡的一生。

時間過去了近80年，日本右翼至今仍竭力否認南京大屠殺及“百人斬”的歷史事實。日本新任防衛(wèi)相稻田朋美就是其中的代表。1985年，稻田朋美出任“百人斬”報道毀名譽案原告方的辯護律師，她竭盡篡改歷史事實、編造無恥謊言、指鹿為馬、胡攪蠻纏之能事，最終還是輸?shù)袅斯偎尽?/p>

（責任編輯 李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