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海文
軍醫(yī)眼中的甲午軼事
文/彭海文
學習工作多年,見慣了很多人與事,見多了不少大場面,已經很少有什么事情或場面能觸動心弦,能留下深刻印象了。初看到這個作文命題,我當時立馬想到的是2014年我隨海軍艦艇來到威海劉公島的那個傍晚,軍艦剛剛靠泊港口,我們從艙室出來走上甲板,頓時眼前一片開闊亮麗,滿眼湛藍,清晰的湛藍,海天一色,海面延伸到目力不到之處,西天的晚霞正值燦爛,海上眾多游艇留下的白浪正在翻滾。回望海島,島上的烈士紀念碑直刺蒼穹,青天下滿目蒼翠,好一個太平盛世的美麗海島!
和大家一起上島四處閑逛,走到一處僻靜處,看見幾個小戰(zhàn)士站在水有半人深的沙灘上,小戰(zhàn)士手里握著一根黑色的橡皮管,他們的目光都緊緊盯著水面,手里也小心翼翼地握著管子,似乎也在感受著管子的動靜。我們很好奇,就問“你們在干什么?”戰(zhàn)士們沒有作聲,目光示意我們看那個黑色的管子。我們安靜站著,大約十分鐘后,水面起了波瀾,一會看見兩個身著潛水服的戰(zhàn)士浮出水面。他們走到沙灘上,脫下橡皮衣,我們看清了是兩個滿臉稚氣的小伙子。原來他們在搞淺潛訓練,黑色橡皮管是通到地面的空氣,是他們唯一的空氣來源。我目瞪口呆站了一會,猛然想起來我們依然置身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海島,海面上游艇熙熙攘攘,甚是熱鬧。我們站了一會,看著夕陽沉入海面,夜色降臨。
這一幕一直不能忘卻。那些緊張的面孔,那些訝異的神情,那些還是孩子的戰(zhàn)士,那海天一色的美景,那燦爛的夕陽和如織的游艇……為什么不能忘卻,我一直在想。唯有一句話能解釋,“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今天想來,梳理一下思緒,緣由可能有下面這些。
2014年是甲午,木馬年。兩個甲子之前的甲午年是公元1894年,至今歷史車輪已經無情地碾壓了120年。倒退兩個甲子,大清與日本在朝鮮海域附近打了一仗,結果大清敗了,泱泱大國敗給了蕞爾小邦,影響甚大。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一批志士仁人不斷求索,太平天國運動(1851-1864年),洋務運動(1861-1894年)都沒有帶來中華民族的復興與強盛。甲午戰(zhàn)敗后,又發(fā)生了戊戌變法,還是失敗了。這段屈辱史,也是奮斗史,應該是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財富,應該流轉千代為世人所銘記。在這個甲午年,我們應該警醒,應該反思,應該懷念,應該祭奠,萬不可因為自己國家成為世界經濟總量排名第二的國家而忘乎所以。行筆至此,我想到了我軍航母遼寧號的前世今生。烏克蘭來的瓦良格艦歷經千辛萬苦,特別是艱難地通過了博斯普魯斯海峽,萬里來華。當時瓦良格號通過土耳其博斯普魯斯海峽阻撓,被阻擋在黑海中,漂蕩了很長時間后,又返回原海港。在瓦良格號受困黑海期間,每天向拖船公司支付8500美元,每個月還必須向烏克蘭港口管理局繳付1.7萬美元的停泊費。同樣的淚水,同樣的屈辱,這些還只是航母建設過程中的部分困難。所有的這些代價是我軍幾十年遲滯發(fā)展現在要趕上的代價,是我軍建設為偉大祖國經濟發(fā)展保駕護航能力的代價,是偉大祖國走在復興路上走向復興的代價。瓦艦花了三年到達大連的時間是2002年3月3日,這個日子我們應該銘記。2012年遼寧號航母上的艦載機已經一飛沖天了,但是我們還是要警醒、要反思。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之后,當時的清政府就開始醞釀海軍艦船建設,到了1881年在德國坦特伯雷度造船廠建造好“定遠”“鎮(zhèn)遠”二艦和“濟遠”艦,這就是中國政府最早的一支海軍雛形,1888年12月17日北洋水師于山東威海衛(wèi)的劉公島正式成立。當時中國的鎮(zhèn)遠號和定遠號艦令日本朝野都為之振動。可想而知它的規(guī)格及設備在當時即使不說頂尖一流的話,肯定也是很先進的??墒牵髞砑孜缰腥諔?zhàn)爭還是全軍覆沒。什么原因呢?值得深思。
作者單位/解放軍總醫(yī)院骨科
其二,我是一名人民軍醫(yī)。關注的是軍事醫(yī)學,戰(zhàn)術層級的戰(zhàn)場急救,既是未來戰(zhàn)爭戰(zhàn)傷發(fā)生點,也是救治的初始點,戰(zhàn)傷救治尤其是戰(zhàn)場急救本身很復雜,又與作戰(zhàn)密切相關,是當前亟需解決的問題。
2014年上半年我去以色列學習,以色列是個恐怖襲擊頻發(fā)的地方,急救技術和理念比較先進,重視急救的理念也深入人心。這個國家建國時間是1948年,只比我們早一年,但在很多方面尤其是急救方面明顯超過我們,他們一直在戰(zhàn)爭中校驗自己,提高自己。我們在三十年不打仗的時間里是不是馬放南山、刀槍入庫、身心懈怠了?是不是放松了軍隊能力建設?2008年汶川地震發(fā)生,地震災害救援是不是暴露了我軍急救能力存在不足、有待提高?上個世紀90年代,市面上流行一本書《中國可以說不》,時值中國入貿(世界貿易組織)談判,和美國一直談不下來,該書極大迎合了國人心理,看著很解氣。書看過了,談判后來也談妥了,我們越發(fā)感覺良好了,但這絲毫不影響美國人在1998年發(fā)射戰(zhàn)斧式巡航導彈呼嘯著穿入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也影響不了美國電子偵察機在南海上空巡弋,并在2001年撞了王偉的戰(zhàn)機。戰(zhàn)爭離我們遠么?即使戰(zhàn)爭離我們遠,但是利益導致的地區(qū)、國家或集團對抗難道不是一直存在的么?戰(zhàn)爭形態(tài)應該是什么樣?跟過去能一樣么?戰(zhàn)爭牽引的衛(wèi)勤能跟過去一樣么?2014年3月,我站在以色列馬薩達遺址上,夕陽西下,長風浩蕩,遠去了車嘶馬鳴,黯淡了刀光劍影,那些為祖國民族而戰(zhàn)死的戰(zhàn)士不死的精魂猶在晚風中慷慨高歌,在夕陽里踽踽游蕩……
我對這個重新聚合而站立起來的民族充滿敬佩,并為他們由衷高興。這個民族的歷史和中華民族一樣悠久,近代以來遭受了和中華民族一樣的屈辱苦難,在差不多相近的時間重新建立了統(tǒng)一的國家,但是我們建國后經歷了一些不必要的折騰,國民經濟一度到崩潰的邊緣,遲滯了國家軍隊的發(fā)展;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我們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fā)展。現在我們取得了如此的成績,我們走在復興路上,我們自然會面對復興路上的重重困難和挑戰(zhàn),軍隊建設在這個時刻越發(fā)重要。最近的戰(zhàn)爭是1979年開始的對越自衛(wèi)反擊作戰(zhàn),也快過去三十年了,役中成長為將軍的老戰(zhàn)士們現在大部分都退休了。我們的衛(wèi)勤保障和戰(zhàn)場急救不能停留在那個時代。近三十年是科技大發(fā)展,知識大爆炸的時代;是科技改變生活,科技改變世界的三十年。很多新理論、新技術深刻改變了世界,改變了戰(zhàn)爭,改變了急救,我們要與時俱進,與時創(chuàng)新,才能不落后于時代,不落后于世界。在軍隊院校教學和部隊實踐中,我發(fā)現當前在戰(zhàn)場急救方面,還有不少值得我們改進提高的地方,還有不少可以更加大膽想象,放手去試的地方。夕陽西下的以色列馬薩達遺址上站著的是百感交集,思緒萬千的一個中國軍隊初出茅廬的學人,在為自己的祖國民族和軍隊國防思索和感懷。我想我應該記錄下來這些青澀的但是飽含一腔熱血赤膽忠心對國家軍隊的思考和認識。
其三,藏傳佛教中講馬年轉山有無上的功德。藏民的信仰認為,釋迦牟尼佛是在馬年降生和成道的,馬年轉山一圈,相當于其他年份轉十三圈,可以達成一個愿望,將獲得消除甚深業(yè)障,積累無上福報之功德。這就是他們的道,哪怕萬水千山,哪怕風雨雷電,他們都在路上;哪怕途中山崩地裂,哪怕途中身死命亡,他們都在路上。他們已經出發(fā)了,他們正在路上……這份信仰超乎想象,這是信仰的力量。古往今來多少人這樣走在路上,還記得哥白尼嗎?綁在銅柱上被火燒死,他死在羅馬的鮮花廣場,開啟了文藝復興時代。被人遺忘的理論物理學家波爾茲曼由于學術爭論被孤立,最后1906年自殺身亡,與哥白尼一樣成為科學的殉道者。今天我們看他的理論,是他首次將概率論引入微觀物理,架起了微觀世界與宏觀世界的橋梁,也是他首次觸犯了牛頓建立的機械因果論,被學界孤立。這位科學的獨行者一直被人遺忘,在他死后92年的1998年,牛津大學一位教授想起了他,為他寫了一本傳記,他終究被人們記起。
同為殉道者,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為了共產主義,為了消滅人剝削人,他們義無反顧地在路上。金一南將軍《苦難輝煌》中記下的尋淮洲任軍團長不滿22歲,還有劉疇西、胡天桃,他們?yōu)榱俗约盒哪恐械牡?,他們犧牲在路上。金將軍滿懷深情地寫到:他們是我們民族的英雄,真正的英雄具有深刻的悲劇色彩,播種,但不參加收獲。這是一個年紀輕輕就干大事的時代,也是一個年紀輕輕就丟掉性命的時代。沒有一個人老態(tài)龍鐘,沒有一個人德高望重,而且沒有一個人研究長壽,切磋保養(yǎng),都是主義、奮斗、犧牲、救亡。劉亞洲將軍評價該書,看似寫歷史,實則寫現在;看似問過去,實則問將來。最近反復看了《苦難輝煌》和《浴血榮光》,本來枯燥乏味、當時一上課就想干別的黨史知識,被金將軍娓娓道來,如訴家常,期間又不乏大氣磅礴的恢宏歷史畫卷,深為感動。今天來看這些主義,今人似乎難以理解他們慷慨赴死的信念依托,但那真的曾經是那個時代,那一代人心目中的道。
今天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信念追求?匆匆前行,不用等自己的靈魂?作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學人,我的道是什么?我在路上么?我不斷反思提醒自己。因此,把自己的想法記錄下來是對自己內心的一個交代,相當于我的馬年轉山。
其四,源于一種情懷。我剛剛參加工作去代職,生活工作在南京獅子山下地藏寺旁,位于獅子山西南麓,可以看見浩浩蕩蕩的長江。閑暇之余我常常在城墻上遛彎,腳踩四百年前明朝的磚石,看著城市建設日新月異,山下的建寧路和熱河路上車水馬龍、人群熙攘,暗自慶幸生活在這樣一個和平安寧建設發(fā)展的偉大時代。
途中路過兩處古建筑。一處天妃宮,另一處是靜海寺,天妃宮破破爛爛,靜海寺門可羅雀??吹届o海寺,我覺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但總是記不起來究竟是哪兒。一天傍晚,我又一次散步路過那兒,腦海里電光石火般出現了《南京條約》,條約簽訂是這個地方嗎?真的是在這個地方?那難道不應該是中國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嗎?為什么門可羅雀、寂靜無聲?走進去,真的是這個地方。中國第一個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當時叫《中英江寧條約》,真的是在這個今天門可羅雀、寂靜無聲的地方簽訂的!1840年6月,英國殖民者為保護骯臟的鴉片走私,對我國發(fā)動了侵略戰(zhàn)爭。英軍于1842年6月從浙江沿海北犯。8月10日由英國全權公使亨利·璞鼎查和海軍司令巴加率領的萬余名侵略軍,乘坐70余艘艦船,侵入我南京下關儀風門外的草鞋峽一帶,隆隆的炮聲劃破了寧靜的江面。在英國侵略者的武力威逼下,道光皇帝委任杭州將軍耆英、乍浦副都統(tǒng)伊里布為欽差大臣,前往南京談判。8月12日上午,中方代表盛京佐領塔芬布、張喜與陳志剛先赴江邊英艦會晤,英方馬禮遜、羅伯聃、巴夏禮接待,在船上坐定后,馬禮遜提出,天氣炎熱,船上坐的地方窄狹,諸多不便。離這里不遠有一靜海寺,不如到寺中議事。于是,塔芬布等先去靜海寺等候,馬禮遜一行換衣服后于11時至靜海寺,連續(xù)三日,在寺里進行了會談。條約簽訂后,耆英、伊里布竟在靜海寺內殺豬宰羊,擺下酒宴,犒勞英軍。靜海寺,成為中華民族遭受奇恥大辱的歷史見證。8月29日,耆英、牛鑒等登上停在下關江面的英軍“康華麗”號軍艦,在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上簽字。條約規(guī)定將香港割讓給英國,中國開放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五口,賠款2100萬兩白銀。9月6日,道光皇帝批準了這個條約。死要面子的清廷在條約中處處寫著“大清皇帝恩準”字樣,真是可笑。《南京條約》嚴重損害了中國的獨立和主權,為西方資本主義強國進而奴役中國打開了門戶,中國進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時代。這個地方在和平安寧建設發(fā)展的今天是不是已經被人遺忘?我們不應該忘了這段歷史,我們應該時刻警醒。我們應該常來這個地方看看,應該反思,應該牢記:大英帝國憑借16只軍艦,4000名陸軍就能迫使清政府簽訂這個喪權辱國的條約。
當時,威海劉公島上的此景此景,我想所有的思考與情緒一起毫無預兆地闖進我的腦海,深深地刺激并感動了我。今天作為一名為祖國站崗放哨的軍人,為國家軍隊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微不足道,也算是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