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石榴

暮 光

◆ 安石榴

老太太獨居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前她還不能算是老太太，剛剛退休，頭發(fā)永遠是妥帖的老式鬈發(fā)，臉上帶著一抹笑意。她衣著合體，干凈利索。她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每次來都是一副又委屈又生氣的樣子，他一邊委屈著生著悶氣，一邊給老太太解決問題——鄰居們后來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兒，就是，兒子每次回來都是為了解決問題的。有一年秋天，老太太在樓道的窗臺上晾曬了一捆準備越冬的大蔥，冬天沒到就被人順走了。兒子被老太太叫回來，先聽老母一頓抱怨，然后解決問題。怎么解決呢？兒子又給老太太買了一捆大蔥。老太太是銀行退休職員，收入不低，她的問題也就不多，因此兒子一年回來的次數(shù)極少。過年的時候家家忙得不行，鄰居們沒有注意老太太的兒子是不是回來了。

老太太兒子和女兒的長相和她相去甚遠。老太太小骨骼，細眉眼，年輕時必是清秀型的。兒子與女兒有一樣大而深的眼睛，身材都高壯。兒子皮膚黧黑而粗糙，一頭自然鬈發(fā)。女兒有一張不難看的大扁臉——毛茸茸的大黑眼睛擱在哪張臉上都會增色的呢。女兒倒是總回家，每次都領著一個眉毛黑黑的小女孩。女兒回來從不空手，大包小包的帶來，有吃的有用的。女兒走的時候也是大包小包的帶走。世上親親愛愛的母女都是這樣的吧，來來回回地折騰。老太太常常把女兒和外孫女送到樓下，看著她們走遠。有時就是默默地看著，有時又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女兒，女兒折返回來，老太太迎上去又說上一陣子，這才真的分手。有時候還是走不成，女兒帶著孩子跟著母親重新上樓，大約有什么東西忘帶了。過上一會兒，娘仨再次下樓，老太太站在老地方看著她們的背影……

這樣的場景本來可以上演一百年的。母女倆一百年都不會厭倦。但卻終止了。很多年以后，老太太眼睛干干的，說，我命不好。她的女兒死于乳腺癌。

如今老太太將近八十歲，走路已然不像樣子了，所以，她走得很少，愛坐在樓下長條靠背椅上沉默不語，并一直向東望。東面不足三十米處就是小區(qū)東大門。老太太晚飯后乘涼就坐過去，天都黑透了，遛彎回來的人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早上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她又坐在那望上了，就好像她前一天晚上沒有回家，一直坐到了天明似的。

又一年秋天，老太太在樓道的窗臺上晾曬的一捆準備越冬的大蔥，又被人順走了。兒子被老太太叫回來，先聽老母一頓抱怨，然后解決問題。怎么解決呢？還是老辦法，兒子又給老太太買了一捆大蔥。但是這次當兒子買回大蔥后，發(fā)現(xiàn)在老太太房外放雜物的地方也有一捆被報紙掩蓋著的大蔥，兒子明白了，是老太太自己把大蔥“順走”的……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