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華
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zhàn),終于取得了勝利。偽上海市市長周佛海立即被蔣介石委任為上海行動總司令,負責上海和京滬沿線的治安。為蔣介石“看家護院”,嚴防新四軍進入淪陷區(qū),守住大上海。然而,等到9月7日湯恩伯的部隊從桂柳空運到上海后,就沒人再理睬周佛海了,他頓感失落。
這時戴笠突然登門拜訪,請周佛海去重慶向蔣介石請罪,爭取寬大處理。
周佛海左右為難,猶豫不決。他深知蔣介石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因此,他不敢輕易答應(yīng)戴笠去重慶。
戴笠老奸巨猾,只用了一招,周佛海就答應(yīng)了。哪一招呢?打兄弟牌。原來戴笠與周佛海都是1897年5月底出生的,戴笠比周佛海早生一天,為兄。周佛海與戴笠早年家境都不好,都是父親死得早,母親吃盡苦頭把孩子帶大,因此他倆都是孝子。
周佛海隨汪精衛(wèi)投日之后,戴笠將周佛海的母親和岳父扣為人質(zhì),軟禁在貴州息烽監(jiān)獄之中,以此要挾周佛海為軍統(tǒng)效力。
1945年6月25日,周佛海的母親在貴陽醫(yī)院病逝,戴笠親自料理后事,披麻戴孝,充當孝子,還特意拍了幾張跪在周母墓前哀哀欲絕的照片。
戴笠把照片拿給周佛海看后,周佛海的心理防線垮了,流著淚說:“今生以雨農(nóng)為兄,萬幸矣!兄弟今后一切聽你的!”
戴笠拍著胸脯說:“為兄親自送弟去重慶,保證萬無一失?!?/p>
在戴笠的“護送”下,1945年9月30日清晨,周佛海與汪偽政府要員羅君強、丁默邨等五人,在上海引翔港機場登上飛機,飛往山城重慶,向蔣介石“投案自首”,當面謝罪。
當飛機降落在重慶白市驛機場后,戴笠告訴周佛海:“委座去西昌了,過幾天才能回來,你安心等幾天吧。如果寂寞,過兩天我把嫂夫人接過來。”
戴笠沒有食言。幾天后,周佛海的妻子楊淑慧攜兒子周幼海于10月4日乘專機來到重慶,與周同住進歌樂山松林坡的白公館,此處原是四川軍閥白駒的一處私宅,別號“香山別墅”。周佛海一家團圓,倒也其樂融融。
后來,戴笠又以種種理由推托,稱“委員長日理萬機,無法相見”,后來干脆不再來見周佛海了。
周佛海雖然沒能見到蔣介石當面謝罪,但因此時全國輿論都要求懲辦漢奸,自己能在重慶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也算是一件幸事。在戴笠的安排下,周佛海等人在別墅中被待如上賓,每頓飯六菜一湯,平日優(yōu)哉游哉。周佛海每天躺在床上讀佛經(jīng)、看《資治通鑒》等閑書解悶,其妻楊淑慧與丁默邨等人成天打麻將,噼里啪啦搓得山響。
楊淑慧輸了錢就不高興,有時候周佛海也過去幫忙,別看他不精于此道,胡吃亂碰,倒也能險中取勝。他在日記中感慨:“深感八圈牌中表示人之一生,人之一生,得失沉浮,悲歡離合,均受命運的支配。予常以打麻將譬之,麻將之勝負,固決于技術(shù)巧拙,精神之強弱,但根本必系于手氣。所謂手氣即命運也。故有初學者常戰(zhàn)勝,手氣也;有先勝后負者,有先負后勝者,亦手氣也?!?/p>
某天,楊淑慧提出在重慶住煩了,要回上海,軍統(tǒng)特務(wù)當即予以阻止。周佛?;腥淮笪?,自己的妻與子已成為人質(zhì),不禁暗暗叫苦。但想到只要有戴笠在,應(yīng)該不會有大問題,他就把自己后半生的寶,全押在了戴笠的身上。
然而怕什么就有什么。
二
1946年3月的一天,周佛海正獨自憑欄,一個軍統(tǒng)特務(wù)匆忙上樓來,遞給他一張《中央日報》,周佛海接過報紙一看,如五雷轟頂,又像三九天掉進了冰窟窿,渾身發(fā)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報上登了這樣一則消息:軍事委員會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局長戴笠,于本月17日自青島飛京途中,遇飛機失事,以身殉職。
周佛海不禁熱淚漣漣,為戴笠,更為自己而號啕。悲痛之余,寫詩以寄托哀思,其中有“驚心舊友成新鬼,徹耳歡呼變怨聲”之句。
在日記中,周佛海寫道:“3月中旬忽閱報,謂雨農(nóng)墜機身死,為之憂慮不止。蓋余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護,今如此,則前途堪憂也……”他還在日記中發(fā)出“雨農(nóng)死,我也完了”的哀嘆。
果然,形勢很快發(fā)生了變化,報紙登載了陳璧君、陳公博、褚民誼在蘇州的江蘇高等法院受審的消息。
同年6月上旬,噩耗又一次飛進了白公館的高墻,《中央日報》上的一條通欄黑體大標題“巨奸陳公博在蘇州伏法”,讓周佛??吹媚康煽诖?。接著,三號大漢奸褚民誼也被槍決了。接下來,法院將怎樣對待他這個二號大漢奸呢?周佛海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
果然,國民黨軍統(tǒng)局局長毛人鳳開始拿周佛海開刀了。他決定先榨出周佛海的油水。如需敲詐周佛海,就必須從周妻楊淑慧身上做文章。一天,軍統(tǒng)局某負責人來看望周佛海夫婦,滿面春風地說:“給周先生和嫂夫人道喜。”周佛海問:“戴罪之身,喜從何來?”那人說:“奉毛局長手諭,嫂夫人可以回上海了?!边@個消息的確出乎意料,但楊淑慧認為出去以后可以找些關(guān)系救周佛海出獄,于是由重慶返回上海。
誰知楊淑慧一到上海,前腳剛踏進家門,后腳軍統(tǒng)特務(wù)便登門催交周佛海的財產(chǎn)。楊淑慧是個滾刀肉,軟硬不吃,她大喊:“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軍統(tǒng)特務(wù)只得將楊淑慧及其女兒周慧海抓了起來。幾天后,軍統(tǒng)將周慧海放回家,讓她給周佛海寫信,勸其與軍統(tǒng)合作,拿錢贖命。這一下,周佛海才弄清毛人鳳的真正目的是要他的錢,待榨出了錢,再將他移交法院,要他的命。周佛海一著急上火,犯了心臟病。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強撐病體,給毛人鳳寫了一封信,表示自己的財產(chǎn)并不像坊間傳的那么多,他的財產(chǎn)曾經(jīng)給過戴笠不少,現(xiàn)在“擬將所有財產(chǎn)貢獻國家”,希望軍統(tǒng)局放了他的老婆與女兒。他又給楊淑慧寫信,說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看得開一些。楊淑慧接到周佛海的信后,忍痛將幾處房產(chǎn)、幾輛汽車及一些金條和首飾交了出來。不料,這一來軍統(tǒng)更不放人了,認為周佛海大有潛力,繼續(xù)榨油。這一下徹底激怒了楊淑慧,她將一枚金戒指吞到肚里,疼得滿地打滾,要以死抗爭。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被救了過來。毛人鳳怕弄出人命不好交代,只得將楊淑慧和周慧海放了。
軍統(tǒng)榨取了周佛海的財產(chǎn)后,決定派專機將周佛海等人押解至南京,移交首都高等法院審判。
1946年9月16日,周佛海等一干人被押回南京,關(guān)進寧海路十九號看守所。真正的牢獄生活開始了——周佛海等人被看守登記、搜身,翻查隨身攜帶的行李,吃粗糙難咽的囚飯,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寫自白書,每日苦等二十分鐘的放風時間。這一切都令周佛海難以忍受。
10月上旬,首都高等法院起訴了周佛海,罪名為“通謀敵國,危害本國”。周佛海對所犯罪行寫了答辯,并請來了大律師章士釗為自己辯護。
三
1946年11月2日,南京首都高等法院在朝天宮公開審判周佛海。上午9點20分,周佛海在法警的押解下到達法庭,此時人聲嘈雜,人頭攢動,里里外外擠滿了旁聽者一萬余人。檢察官宣讀起訴書,周佛海犯罪證據(jù)并所犯法條如下:
一、背叛中樞,破壞全面抗戰(zhàn)(隨汪精衛(wèi)逃離重慶,到香港發(fā)表“艷電”)。
二、秘密媾和,共同組織偽國民政府(制定偽府框架,實為總策劃人)。
三、總攬經(jīng)濟大權(quán),濫發(fā)紙幣,擾亂金融秩序(出任偽財政部長,偽中儲行總裁,濫發(fā)中儲券)。
四、總攬軍政大權(quán);簽訂賣國條約,允許日本在蒙疆、華北駐兵,承認偽滿洲國,破壞我國領(lǐng)土完整等(簽訂日支關(guān)系新條約)。
最后,檢察官陳繩祖說:“總之,被告人各種辯述均屬狡辯,希圖免予刑罰,然危國殃民罪甚重大,應(yīng)請依法判決。”
如果按此等罪狀判決,確實十惡不赦,隨便哪一條都能判周佛海死刑。但被告人周佛海針鋒相對,說:“被告應(yīng)負之責絕不推諉,但不是被告應(yīng)負之責亦不得不聲辯?!边@段開場白居然引起了旁聽席上的共鳴,有位行政院的女職員甚至說:“理應(yīng)如此!”
周佛海頓時來了精神,答辯如下:
一、起訴書內(nèi)載被告“總攬軍政、經(jīng)濟大權(quán)”,這句話未免太看重被告了。被告不但無總攬之權(quán),連行政權(quán)都沒有。行政院副院長不過空名,副院長連副署之權(quán)都無……軍事委員會開會,被告向未出席,請查開會記錄。
二、偽上海市市長是掌握大權(quán)的,但是,被告出任偽上海市市長是得到中央同意的,戴笠局長來電說中央同意“蔣信”任偽上海市市長,“蔣信”是中央替被告起的化名,有信函可證明。
三、起訴書載被告仰承敵之意旨,供給敵物資。這不是事實。被告五年在京,從未仰承敵人,總是盡量破壞敵人的計略。
四、偽府成立不但沒有加強敵方戰(zhàn)斗力,反而使敵方礙手礙腳,不能暢所欲為。所以,日本人都稱被告為抗日分子。所以戴故局長曾兩次致電程克祥,叫被告小心,此可調(diào)查。
五、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央有對敵聯(lián)絡(luò)必要,而被告曾為國家對敵聯(lián)絡(luò)。被告五年之間表面為偽而實在全為中央,而被告今日之得罪在通謀敵國、危害本國,而在當時恰為相反,請庭上酌量采信。
六、發(fā)行中儲券是抵制日本軍票。因為,日本軍票無限制發(fā)行,控制了金融,操縱物價,所以發(fā)行中儲券,而且中儲券發(fā)行有準備金黃金十六噸、美金三百萬元、白銀三萬兩,這才制止了日本軍票的使用,這是不得已的辦法。
周佛海接著辯稱,他為協(xié)助抗戰(zhàn)有六大功勞:一、設(shè)置秘密電臺;二、探送情報,指示美方飛機炸日本倉庫、軍營;三、布置軍事準備反攻,把偽軍布防到東南沿海,策應(yīng)美軍登陸;四、接濟營救中央工作人員,如上海市特派員馬元放、吳開先、李明揚、蔣伯誠,還有軍統(tǒng)一批人都是我親自保釋出獄的;五、誅處奸偽,按戴笠指示設(shè)計殺死李士群;六、保衛(wèi)大上海,抗戰(zhàn)勝利后以總司令的身份維護治安,配合國軍接收。
接著,周佛海請的大律師章士釗站起來為周佛海進行辯護。他與周佛海的岳父既是老鄉(xiāng)又是發(fā)小。章士釗在辯護中著重指出周佛海與軍統(tǒng)之間早就有一種密切的聯(lián)系,既而證明周佛海與蔣介石之間的合作關(guān)系;被告是主動自首和協(xié)助抗戰(zhàn)的,不但無罪,反而有功——有程克祥、彭壽帶回的戴笠親筆函為證,函上有“已經(jīng)呈準令其戴罪圖功,準予自首”等字樣。章士釗指出“事實俱在”,駁斥了軍統(tǒng)局不承認周佛海的自首行為是抵賴,從而要求法庭減輕周佛海的漢奸罪行,予以寬大處理。
審判完畢,周佛海十分滿意。他原以為旁聽席上會有人罵他是大漢奸,誰知旁聽席上鴉雀無聲。而且,當時的報紙輿論普遍認為周佛海絕不會像陳公博、褚民誼一樣,被處以極刑。
周佛海也自信蔣介石不會對他絕情,為什么呢?原來1945年1月,周佛海一直與戴笠有秘密往來,但周佛海擔心被戴笠利用,想了解蔣介石對他投汪的真實態(tài)度,即到底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親自給蔣介石寫了一封信。其中有這樣的話:“職離渝經(jīng)過,布雷知之最詳,一切想以面呈鈞座。五年以來,職臨深履薄,無日不懟焉如搗,凡奉鈞諭,轍竭駑駘。寇已處窮途,反攻轉(zhuǎn)瞬開始,職處身虎穴,一切策應(yīng)反攻之工作,萬緒千頭,遲恐準備不及,急則泄漏堪虞……職以戴罪之身,誓必效命前驅(qū),俟最后勝利之來臨,甘愿鈞座之嚴懲,斧鉞所加,死且瞑目……”
當時國民黨的一位重要人物吳紹澍在上海被日偽逮捕,后經(jīng)周佛海保出返回重慶,周佛海的這封信就是托吳紹澍帶給蔣介石的。吳紹澍告訴周佛海,委座看到最后幾句,竟然流淚了。因此,周佛海對蔣介石抱有幻想,他認為蔣介石不會對他斬盡殺絕,一定會出手相救。周佛海抱著這種心情,終于等來了11月7日這個重要的日子——決定他生死命運的關(guān)鍵日子。
11月7日下午,首都高等法院在南京朝天宮對周佛海漢奸案進行宣判。審判長宣布:周佛海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處死刑,褫奪公權(quán)終身,全部財產(chǎn)除酌留家屬必需生活費外沒收……
周佛海本來抱有極大希望,聽到被判死刑的結(jié)果,一時間傻了一般。突然,他嘴角露出一絲慘笑,繼而爆發(fā)出一陣狂笑,他歇斯底里地大聲叫嚷:“我不服,我要上訴!”
四
為什么審判結(jié)果是這樣的呢?原來,蔣介石得知法庭辯論的詳情之后,大發(fā)雷霆,罵道:“周佛??蓯u,十惡不赦;章士釗可恨,巧言佞色!”
此時,小道消息滿天飛,輿論普遍認為周佛海的死刑執(zhí)行在即。楊淑慧向最高法院進行上訴,要求復判,同時她也到處托人,找關(guān)系,走后門。她找到國民黨黨政軍要人陳布雷、洪蘭友、陳芷汀、吳鼎昌、謝冠生等人,希望他們向蔣介石說情,改判周佛海的死刑為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
這時候,案件又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一天,國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馬曉軍的老婆忽然告訴楊淑慧,她認識蔣介石之外寵吳小姐,她已代求吳小姐向蔣介石請求為周佛海減刑,吳小姐已答應(yīng),但須先交二十根金條,并寫兩件呈文,由楊淑慧署名,一件交國民政府文官處,一件交軍統(tǒng)局轉(zhuǎn)呈蔣介石,然后靜候佳音。楊淑慧病急亂投醫(yī),立即想辦法籌錢、寫呈文。
數(shù)日后,馬妻興沖沖地來見楊淑慧說:“事情全辦妥了,蔣主席已將呈文批復交最高法院院長予以減刑。如果希望特赦,需要另寫呈文,不過……”她賣了個關(guān)子。
“不過什么?快說??!”楊淑慧急不可耐。
馬妻說:“對方還要再加十根金條,將來如財產(chǎn)發(fā)還,要由吳小姐支配,先交一半數(shù)?!?/p>
楊淑慧急赴上海,拿出多年私藏的細軟,并將女兒的首飾賣出。還向親友告貸,湊成三十根金條,趕回南京;又寫一要求特赦的呈文,交給馬曉軍,并預(yù)付金條十五根。
馬曉軍夫婦后來告訴楊淑慧:“呈文已交蔣緯國送京面呈?!?/p>
楊淑慧不解:“何得以托到二太子處?”
馬曉軍詭譎地一笑:“緯國與其妻石靜宜的結(jié)合,就是吳小姐做的大媒;而且吳小姐的愛女就與緯國夫婦共住一處。不過嘛……必另送二太子金條十根。”
楊淑慧狠狠心,又拿出十根金條交給馬曉軍。
12月28日,馬曉軍告訴楊淑慧:“吳小姐從上海打來電話,說周兄的大赦令十幾天后便發(fā)表,并要我轉(zhuǎn)告嫂夫人,為周兄安排住處。”
楊淑慧焦急地說:“西流灣和上海路兩處房子都被法院查封了,我現(xiàn)在寄住在熟人家里,這兩天我就去租房子?!?/p>
馬曉軍擺擺手說:“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周兄大赦明令發(fā)表,法院還不得將西流灣的故宅發(fā)還你們?”
楊淑慧將此消息告訴周佛海后,周佛海大喜,竟一夜未眠。
1947年元旦,周佛海興奮至極,他在日記中寫道:“有人來謂今日已頒大赦令,我輩在減刑之列,群情欣然。”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呢?
那一天,楊淑慧去探監(jiān),周佛海拿到報紙后迫不及待地從頭看到尾,字里行間竟沒有大赦的字樣,“希望數(shù)月,一旦冷水澆頭也”。周佛海捶胸頓足,楊淑慧也懊惱萬分,嚷著要找馬曉軍算賬。
不料,馬曉軍竟親赴老虎橋監(jiān)獄安慰周佛海,說:“周兄,原來說元旦要特赦,吳小姐特來電話,要我轉(zhuǎn)告你,元旦來不及了,因為必須交司法院呈請,來往需十余日。請嫂夫人借一步說話。”
楊淑慧暗暗叫苦,只得出來。馬曉軍一臉貪婪,伸出四個指頭對楊淑慧說:“黃魚還要四根?!?/p>
楊淑慧說:“馬先生,你行行好,我實在拿不出來了……”
馬曉軍說:“誰不知周先生有銀子?他當過偽中央儲備銀行行長與財政部長呢。我們公平交易,拿錢換命,晚了我可不負責任。”他還說:“我可沒得一個銅子兒,這是打發(fā)文官處承辦各員的。”
楊淑慧無奈,交出了四根金條。此時,她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根金條了。
1947年1月8日,馬曉軍告訴楊淑慧:“公文已于6日送達司法院,周兄出來后,我當上門賀之。”
1月20日,最高法院特種刑事判決公布:被告人周佛?!袥Q核準。
周佛海呆若木雞。楊淑慧暴跳如雷,打上馬曉軍家,大聲罵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騙到老娘頭上,事已至此,我們?nèi)裾箝T口說理去!”
馬曉軍哭喪著臉說:“您先別動怒,小點聲音。這一切都是軍統(tǒng)局局長毛人鳳的老婆指使的?!?/p>
楊淑慧拤著腰說:“怪不得說我們是漢奸,你去告訴毛人鳳那個王八蛋,若不把老娘的金條交回來,我拼死鬧將出來,來個魚死網(wǎng)破!”
毛人鳳害怕事情鬧大,讓他老婆托人轉(zhuǎn)告楊淑慧“不必聲張”,說讓上海方面退回二十根金條,南京再退回九根金條。但是最后上海方面僅退回十六根金條,南京馬曉軍只退回一根金條。周佛海在日記中記下了這一敲詐經(jīng)過,心疼不已。
毛人鳳又豈能吃這個啞巴虧。
3月上旬,一個穿長衫的人上門找到楊淑慧,故意露出腰間的一把手槍,說:“我是中共宣傳部長陸定一派來的特派員,毛澤東、周恩來先生要救周佛海,派我前來主持,你給陸定一先生寫封信,表示配合就行了,劫獄的事情我們來辦,保證把周先生救出來!你先去監(jiān)獄和周先生通個氣,讓他做好準備?!?/p>
楊淑慧高興極了,跑到監(jiān)獄,悄悄將此事告知周佛海。
周佛海說:“劫獄?荒唐!共產(chǎn)黨會這么幼稚?八成是軍統(tǒng)冒充的,再給我安上個‘通共罪名,那死得就更快了,你千萬別再和這個人見面?!?/p>
“那怎么辦???他明天還要上門要回信呢!”楊淑慧驚慌失措。
周佛海想了想,說:“這樣,你去找陳立夫先生,問他怎么辦。”
楊淑慧直接去了常府街陳宅,將這件事告訴陳立夫,陳立夫也認為這件事可能是軍統(tǒng)的人干的,并表示會馬上電告其兄陳果夫,讓陳果夫?qū)⒋耸赂嬷锁P,讓他派兩個人去楊淑慧家等著抓共產(chǎn)黨的劫獄人員,看毛人鳳咋辦!
果然,所謂“共產(chǎn)黨營救周佛海之事”無聲無息了。
五
陳立夫、陳果夫在最高法院判周佛海死刑后,聯(lián)名給蔣介石呈文,要求予以減刑。但蔣介石無動于衷。
看來大漢奸周佛海是板上釘釘,必死無疑了,但奇怪的是,他后來并沒有被執(zhí)行死刑——他得到了蔣介石的特赦,死里逃生。這又是為什么呢?
原來,周佛海手里還捏著一張王牌中的王牌。他在法庭上供認:曾得到最高領(lǐng)袖的首肯,同意他反正來歸。但因周佛海始終沒有出示證據(jù),法庭也未予采信。到了圖窮匕見時,周佛海下定決心,告訴楊淑慧:“把燙手的東西拿出來,去梅園新村找中共代表團團長周恩來,讓他在《新華日報》上發(fā)表。反正是個死,我不好受誰都別想好受!”
楊淑慧果然拿著東西去見周恩來。周恩來看后,又還給了楊淑慧,說:“蔣先生的為人我們都知道,他要說是你偽造的,那就弄巧成拙了。人家擔心這個東西在你手上,你應(yīng)該把人家的擔心還給人家,人家放心,你也就放心了?!?/p>
果然,楊淑慧找到陳布雷,在陳的帶領(lǐng)下,去了蔣介石官邸,跪在門前高舉雙手,只是哭,卻什么也不說。蔣介石下樓,看到楊淑慧手上的東西,一言不發(fā)便拿走了。
1947年2月2日,蔣介石令秘書拍發(fā)電報致司法行政部:“關(guān)于漢奸周佛海判處死刑一案,查該犯早經(jīng)自首,雖未明令允準,唯在民國三十四年6月19日戴故局長笠呈請前來時,曾令其奉諭轉(zhuǎn)告該犯,如于盟軍在江浙沿海登陸時能響應(yīng)反正,或在敵寇投降后能確保京滬杭一帶秩序,不使人民涂炭,則準予戴罪圖功,以觀后效?!?/p>
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部長將蔣介石的電報轉(zhuǎn)達首都高等法院院長與首席檢察官,囑其核辦,高等法院院長和首席檢察官不敢怠慢,決定予以減刑。
3月27日,國民政府明令給周佛海減刑,改判無期徒刑。
周佛海由死刑改判無期徒刑,就保住了一條性命,說不定就能活著出獄了,沒想到周佛海沒過一年就死了。是被害死的嗎?還真不是。
周佛海由首都高等法院審判定為極刑到最高法院復審為極刑,再到國民政府明令減刑的這段日子里,因心臟承受不住,舊病復發(fā),健康狀況急劇惡化。
原來,周佛海有兩大愛好:女人和美酒。周佛海生性風流,情人明的暗的一大堆,他自己也在日記中承認“好拈花惹草”。
長期的縱欲與酗酒,掏空了周佛海的身體,也讓他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周佛海曾專門赴日本治療,在日本期間又與一名護士發(fā)生關(guān)系,護士還為他生了個女兒。
周佛海在被押赴南京期間,無日不在驚濤駭浪中度過,受到極度驚嚇。雖然蔣介石后來沒有殺他,保住了他的一條命,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沒有放過他。1948年2月28日,周佛海心臟病復發(fā),死在南京老虎橋監(jiān)獄之中,終年五十一歲。
周佛海死得極為凄慘——死前二十八天已不能躺著睡覺,因為他當時心臟病很嚴重,并引發(fā)多種并發(fā)癥,形銷骨立,不能臥床,每天只能倚在枕頭上喘息。周佛海不停地慘呼號叫,據(jù)說弄得整個監(jiān)獄的人都受不了,一直號叫了二十八天才死去,人們說“這是天譴”。
周佛海死后,尸體停放在南京新街口萬國殯儀館,楊淑慧用一口貴重的楠木棺材為其裝殮。
1948年清明節(jié),楊淑慧帶著兒子周幼海等親屬和幾名周佛海過去的貼身副官,將周佛海的棺木運到位于南京湯山的永安公墓,在半山腰的一塊空地方找了一個穴位,將周佛海草草埋葬。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名人傳記》201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