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夔作為南宋詞壇上極具影響力的一位詞人，其詩詞創(chuàng)作在繼承前人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創(chuàng)新，遂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詞風及寫作特色，并對后世古典詞學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產(chǎn)生重要影響。本文即以姜夔的《揚州慢》為例，簡要賞析、闡述姜夔詞創(chuàng)作的特色及其所體現(xiàn)的言外之意。

【關(guān)鍵詞】：姜夔；《揚州慢》；杜牧

一、《揚州慢》詞牌名

（一）《揚州慢》詞牌名的由來

揚州慢，詞牌名，是南宋詞人、音樂家姜夔的自度曲。所謂“自度曲”，乃因詞的傳統(tǒng)創(chuàng)作形式為“依聲填詞”，即詞人依照舊有曲調(diào)，撰寫歌詞。而詞以言情，常常為有感而發(fā)。但當詞人心神觸動之際、舊有曲調(diào)又不能精妙地傳達自己的意念思緒之時，精于音律的詞人便會自己嘗試創(chuàng)制新曲來傳情達意，這就是“自度曲”。姜夔在《揚州慢》題序中明言“予懷愴然，感慨今昔，遂自度此曲”。正如姜夔在《白石道人歌曲》所言“予頗喜自制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后協(xié)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

20世紀詞學大家——龍榆生先生在其遺著《唐宋詞格律》——“平韻格第四十四中載有揚州慢的音韻解析。其詞為雙調(diào)，兩段，由上下兩片即上下兩闕所構(gòu)成。全詞共有九十八字，上片十句四平韻50字，下片九句四平韻48字?！币源苏{(diào)創(chuàng)作的詞中最著名的是姜夔的《揚州慢·淮左名都》，除此以外，還有趙以夫、吳元可、鄭覺齋等詞人用過此調(diào)。

（二）《揚州慢》詞牌名賞析與解讀

姜夔的《揚州慢》這支自度曲，單從詞牌名上便提供了諸多信息。揚州，古代作楊州，楊州的名稱最早見于《尚書·禹貢》“淮海惟楊州”。秦、漢時稱“廣陵”、“江都”，隋文帝開皇九年，改北周時的吳州為揚州。隨著京杭大運河的開通，隋唐至趙宋時期，揚州成為財富、資本高度集中的地區(qū)，其繁榮程度在當時的中國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熬S揚右都，東南奧壤，包淮海之形勝，當吳越之要沖?！保ā度莆摹肪砥甙税耸Y伸《授李玨揚州節(jié)度使制》）可以說，揚州系宋代中國東南地區(qū)僅次于杭州的大都市。而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不僅決定了它歷史上的繁榮，也使其在宋金拉鋸戰(zhàn)中，在所難免地淪為戰(zhàn)爭的前沿陣地。

“揚州慢”詞牌名中的“慢”，即“慢曲”，依“慢曲”所填的詞即為“慢詞”。清人毛先舒在《填詞名解》中說：“詞以慢名者，慢曲也。拖音裊娜，不欲輒盡”。調(diào)長拍緩正是慢曲的特點；又所謂“怨調(diào)慢聲如欲語，一曲未終日移午”（岑參《秦箏歌·送外甥蕭正歸京》），慢曲舒緩低沉，怨調(diào)居多。依慢曲所填的慢詞多為長調(diào)，層層渲染，長于鋪排，宜于抒情，比如柳永的《雨霖鈴》、李清照的《聲聲慢》都屬于這類慢曲。姜夔以低沉舒緩的曲調(diào)去演繹揚州這座曾經(jīng)的煙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xiāng)，故其詞牌名本身就隱含了詞人所要表達的一種今昔對比的落差情緒，抒發(fā)感慨和嘆息。

二、《揚州慢》題序及其特點

姜夔詞中，題下多有小序，這是姜夔詞的一大特色。這些精致小序或交代填詞背景，或敘述作詞緣起，或記錄作交游、行蹤，都是研究姜夔作品及其本人的重要資料，《揚州慢》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淳熙丙申至日，余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余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p>

淳熙丙申至日，即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冬至這天。維揚，即舊時對揚州的別稱。揚州在唐、宋時期，都是繁華的名城。宋室南渡之后，屢經(jīng)兵災。宋高宗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兵初犯揚州，其后宋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宋隆興二年（1164年），淮南又遭侵犯。白石此次路過揚州，距離隆興兵災雖然已經(jīng)十二年，然揚州城劫后的殘破，農(nóng)田荒蕪的景象仍未消除，故令人觸目傷懷。

此日，詞人初到揚州，城外雪后初晴，萬籟俱寂，經(jīng)行之處，難見繁華舊影，滿眼彌望盡是青青的薺麥。由此點名，這座曾經(jīng)的繁華都市，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是人去城空?！八念櫴挆l，寒水自碧”，河水之“寒”，恰如“風蕭蕭兮易水寒”（《易水歌》）既寫出冬至天氣之寒冷，更用雙關(guān)從感覺上表達出詞人所見揚州城之時內(nèi)心的悲涼之情。一個“自”字，如“花自飄零水自流”（李清照《一剪梅》）給人一種徒然、無奈之感，指出詞人眼前這殘山剩水已無人再來光顧。

“暮色漸起，戍角悲吟”，這句本是描繪蒼茫、凄涼，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的西部邊塞的景象，現(xiàn)如今確是揚州城的真實寫照，進而給人一種孤獨、悲涼之感。

“千巖老人”即南宋詩人蕭德藻，字東夫，自號千巖老人。淳熙三年（1176年）年方弱冠的姜夔，跟隨父親姜噩的同年——蕭德藻，向湖州進發(fā)。姜夔以父執(zhí)、師長身份敬重蕭老先生，故每有新作，必請其斧正。于是，在《揚州慢》一詞小序中，寫有：“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一語，亦可以見證他們的友誼?！啊妒螂x》之悲”，源自《詩經(jīng)·王鳳》中的《黍離》篇，《毛詩序》：“《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西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薄妒螂x》這首憑吊之詩，情思深致綿遠，情調(diào)感傷，后世文人每遇故土之悲，睹物傷情，常引用此篇。因此，《黍離》既是古詩篇名，又是懷念故國，傷時憫世情感的代名詞?？梢哉f，詞人借助千巖老人“《黍離》之悲”的評語，既點名了全詞的社會意蘊，也奠定了凄涼的感情基調(diào)。

三、《揚州慢》

（一）上闋

姜夔《揚州慢》整首詞可以圍繞“感慨今昔”的主題分為上下兩闕。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p>

“淮左”，宋初，設(shè)置淮南路，神宗熙寧中（1068-1077）分淮南為東西兩路，東路稱淮左，首府為揚州，揚州即為淮左地區(qū)的著名都會?！爸裎鳌保钢裎魍?，乃揚州名勝之一，在揚州北門外?！对娫捒傹敗罚骸笆駥呔S揚之地也，蜀岡之南，有竹西亭，修竹疏翠，后即禪智寺?！倍拍猎酱擞斡[，并作《題揚州禪智寺》一詩。姜夔采用“隱括”的手法巧妙的化用杜牧的詩句，“名都”、“佳處”說明杜詩筆下的揚州城早就讓詞人心馳神往，也暗示出這一切的繁華都是昔日所有，正為下文的觸目荒涼作出反襯。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睂懺~人經(jīng)過往日風光優(yōu)美的街巷，到處都是青青的野麥子，一派荒涼。杜牧《贈別》詩寫有“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苯绶从枚旁姟按猴L十里”之意，采用對比的手法刻畫今日揚州薺麥彌望的衰敗景色，當中“青青”兩疊字的使用，既是對于青色蒼茫的薺麥的描寫，又以冷色調(diào)的使用呈現(xiàn)出凄涼蕭瑟的氛圍。今昔之景的不同描寫給人一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傷感的情緒由此抒發(fā)。

“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薄昂R窺江”指金人的騎兵進犯到長江一代。北宋時期戰(zhàn)爭不斷，幾番戰(zhàn)亂之后，揚州城只剩下荒廢的池塘和高聳的古樹，一“厭”字，采用擬人修辭，將“廢池喬木”人格化，將它們視為揚州浩劫的親歷者，默默控訴金兵的兇殘，訴說著對于戰(zhàn)爭的極端厭惡。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二評“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p>

又“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币弧皾u”字，極言時間之慢，唯慢，更盡睹物之衰殘，觸動詞人憂懷，點名荒寒景況。黃昏降臨，暮靄四起，凄清的號角回蕩在揚州城中，使人頓生寒意，悲涼難抑。詞中的“寒”字把角聲的凄清與天氣的寒冷聯(lián)系在一起，把產(chǎn)生寒的自然方面的原因抽去，突出人為的感情色彩，似乎是角聲把寒意吹散在這座空城里。聽覺所聞是清角悲吟，觸覺所感是寒氣逼人，再聯(lián)系視覺所見的“薺麥青青”與“廢池喬木”，這一切交織在一起，一切景物在空間上來說都統(tǒng)一在這座“空城”里，“都在”二字，使一切景物聯(lián)系在一起。著一“空”字，極為傳神，其化景物為情思，把景中情與情中景融為一體，寫出了為金兵破壞后，百姓流離失所，留下這一座空城所引起的憤慨?？傮w而言，這幾句著重環(huán)境氛圍的渲染，以“黃昏”“清角”“空城”等富有典型特征的景物，有力的烘托出揚州城的寂寥、荒涼、空落。

（二）下闋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v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整首詞的下闋重在寫杜牧與揚州有關(guān)的史事，并借此抒發(fā)詞人內(nèi)心的所思所感?！岸爬伞奔粗付拍粒钨p揚州，寫過許多描述揚州的著名詩篇?！翱≠p”，指具有極高的鑒賞能力和寫作技巧。這里作者采用化實為虛的手法點明這樣一種情思：即使是曾經(jīng)歷過揚州古城繁華生活的杜牧，如若目睹今日的凄慘景象，恐怕也會有自己此刻的感受，甚至較之自己更為刺激更為激烈。一個“驚”字，令觀者神態(tài)畢現(xiàn)，描摹杜牧心中的驚疑，極富神韻。它是全章的詞眼，也是整體的核心。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這里巧用杜詩，傳情達意。如若杜牧來到今日的揚州縱然仍有當年“豆蔻詞工”的風流文采，恐怕也無法表達深情綺思。作者在這里以杜牧之難賦深情，側(cè)面寫揚州城如今的荒涼破敗。其意似在強調(diào)對揚州衰敗的感傷，說明面對“故宮黍離”人盡凄涼、黯然神傷、淚濕青衫?！岸罐⒃~工”，出自杜牧《贈別》詩“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薄扒鄻菈艉谩保鲎远拍恋摹蹲l懷》詩，“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边@是多年以后杜牧回憶自己揚州生活的一首詩，描寫曾經(jīng)充滿溫情的揚州，更是自己風流放蕩的一段人生經(jīng)歷。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這一段中，“算”字一折，“須”字又一折，“縱”字再一折，在千折百問之中，境界全出。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备鶕?jù)沈括《補筆談》記載：“唐時，揚州有二十四橋，宋時，只有一部分尚保留?！倍拍猎性姟都膿P州韓綽判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贝嗽娭饪坍嬌钋锏膿P州依然綠水青山、草木蔥蘢，二十四橋月夜仍然樂聲悠揚，調(diào)侃友人生活的閑逸，表達了杜牧對過往揚州生活的深情懷念?，F(xiàn)如今，二十四橋仍在，不同的是鶯歌燕舞的生活已成往事，留下的是一彎冷月籠江，寒波自蕩，落寞、凄涼、蕭條。這句不僅巧妙的借用杜牧的詩句，也是典型的寓情于景的佳句。冬日寒冷，詞人此時心境凄涼，一“冷”字，將視覺化為觸覺，給人月色清冷之感，而月本來無聲，可“月無聲”這么一說，反而覺得它本該有，昔日的歌聲笑語聽不到了，因而連月也沒有了聲息，只是“蕩”于波心，沉浸在冷冰冰的湖水中，隨波搖曳。程洪撰，胡念貽輯《詞潔》云：“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敝小笆帯弊肿顬橹?，通首光采，非煉字不能然，煉亦未易到?？梢哉f，這三句把死一般的寂靜與蕭條的環(huán)境與詞人沉痛傷感的情懷交融于一體，創(chuàng)造了一個清冷凄美的意境，令人傷懷。

陳匪石先生在《宋詞舉》中，有這樣的評論，“此為賦體，哀時念亂之感，一以摹寫被兵后景象出之?！瓕懕槐丶拍療o人，鮑照之賦，杜陵之詩，亦不是過?！?/p>

參考文獻：

[1][清]朱彝尊汪森編.詞綜[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2]葉嘉瑩主編.姜夔詞新釋輯評[M].中國書店出版社，2001年.

[3]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M].中華書局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