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一生刳心于儒志，汲汲功名揚才浪漫。 詩人承繼儒家學志，以輔佐賢明之君實現(xiàn)堯舜之道為其人生理想，青年時放言壯志登要津，中年之后哀黃鵠何所投，晚年蹉嘆生涯相汨沒。詩人言志放情于詩，詩歌跟隨詩人的命運或張弛有度，或抑郁浪漫。

杜甫，天生的詩人，生于沒落的官宦世家，自幼抽象地接受儒家社稷經(jīng)綸的熏陶?！叭逍g(shù)”影響中國千年社會，儒學之上功名相輔，才子心懷天下、主導國家政治生活，理應(yīng)據(jù)全，士人為此忙碌于心力之苦，他們?yōu)閷崿F(xiàn)偉大人生理想的追尋和頑強的意志不可輕視。杜甫猶是，詩人恃才負氣生性倔強無脂韋，青年時立行儒志“竊比稷與契”，無奈仕途不順，郁憤于壯志難酬嘲嘆到“儒冠多誤身”，命運的起伏由詩可見。有人說杜甫是“腐儒”，“腐迂忠儒”在他不知時勢，不懂變通，對應(yīng)時代缺乏深刻認識。

許身一何愚，竊比社與稷

杜甫成長于盛唐開元之際，士人漫游之風在此盛極一時。同大多數(shù)士子一樣，為了博學廣識、增長閱歷，杜甫很早便開始漫游。從杜甫詩歌的記錄來看，詩人在“忤下考功第”之后的齊趙漫游時，一些詩歌漸得以保存下來。這一時期，青年詩人雖落榜于功名，但年盛清狂，并沒有過于在意，一路裘馬迢迢心懷驍騰萬里之意，《望岳》就是這一時期詩人暢言心中抱負的代表作“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詩人歌詠泰山俊秀壯闊，預登峰頂承望岳之情，然而實則在以詩言志，傾吐人生抱負，展現(xiàn)了詩人此時對前程萬里的希冀。同一時期的詩如《房兵曹胡馬》、《畫鷹》、《臨邑舍弟書至苦雨》雖題材不一，但也有類似的精神追求，氣勢豪邁而樂觀。

天寶五年，三十五歲的杜甫來到長安，參加同年舉行的招賢考試。初來長安之時，詩人心懷希望，心情還算暢意，在其晚年的《壯游》中回憶到“快意八九年，西歸到咸陽。許與必詞伯，賞游實賢王。”5但這次應(yīng)招乃李林甫沽名釣譽之作，參考學子無一人中榜，卻還被他定義為“野無遺賢”。再次落榜對詩人的打擊猶重，之前之后判若兩人，實為轉(zhuǎn)折，詩人再無快意之意，詩意也無之前的磅礴壯闊，抑郁孤憤從此牽絆詩人一生。面對再次落地，為實現(xiàn)不遂的理想，忙綠于富貴門第之間，幾經(jīng)掙扎，人情感受與初來長安之時已大不相同，在天寶七年所著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短短幾句可以看出詩人當時的窮困潦倒，流寓長安時寄人籬下的辛酸。天寶十年杜甫三次進賦得到了玄宗的青睞，命待制集賢院，然在《進奉西岳賦表》中提到關(guān)于這次待命的實質(zhì)“送隸有司，參列選序”，才子對政治的執(zhí)著既然不能奮起入朝，就退去還鄉(xiāng)。在《奉留崔于二學士》中詩人流露出對仕途的契闊之嘆“儒術(shù)誠難起，家聲庶已存”，此時詩人已到不惑之年，時光流逝，青年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政治理想，到現(xiàn)在雖是“回首叫虞舜，蒼梧云正愁”，但終是“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意難平。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

詩歌是詩人傾訴自己，給予感情之所，詩歌的創(chuàng)作來源于詩人的人生經(jīng)歷，以及對生活的感悟。詩人困頓京華十年，一事無成，白嘗艱辛“饑臥動即向一旬，敝裘何啻聯(lián)百結(jié)。君不見空墻日色晚，此老無聲淚垂血”2如此困境，怎教詩人不悲憤欲絕呢？這是詩人內(nèi)心百瘀交集的真是寫照。杜甫早年長期生活在社會的上層，周旋于王侯顯宦之間，深諳種種窮奢極欲和黑暗的政治內(nèi)幕，淪落下層后，貧病交加飽經(jīng)炎涼，對下層社會民間疾苦體會猶為深刻。多年的社會閱歷，這一時期的詩人注意人民困苦，開始寫一些反壓迫，反剝削的詩。詩人自幼立志要肩比社與稷，輔佐明君踐行堯舜之道，在仕途不順，百般歷練后，詩人雖然任然懷揣政治理想，但大志固在，惜難實現(xiàn)，奮起入朝的人生追求開始轉(zhuǎn)移，詩人更多的關(guān)心民眾，揭露社會弊端，用詩歌來來傾吐他濟國憂民的心情，排遣憂傷。這一時期的《兵車行》是詩人多年來川橫于社會上下階層感悟體會的代表作，“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天寶十年，詩人用純敘事的手法“因事立題”，揭露了窮兵黷武政策讓百姓深受其害，這首詩是詩人現(xiàn)實主義自由風敘詩的開端。與同時期詩人的干謁詩相比，這首詩深刻的顯現(xiàn)了詩人對社會的認識，以及敢于揭露昏君奸臣禍國殃民的勇氣。然而不論怎樣，他“學而優(yōu)則仕”的人生理想從來沒有變過，只是蹉嘆于現(xiàn)實的無望。

天寶十四年杜甫任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在赴奉先縣探家的途中路過驪山，恰逢玄宗與楊貴妃在華清宮避寒享樂，途中見聞讓詩人憂憤交加，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寫下了千古名篇《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即突出了當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社會現(xiàn)狀，又是詩人十年長安生活的終結(jié)?！皻q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jié)。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幊貧庥袈?，羽林相摩戛”詩人凌晨路過驪山，霜氣嚴冷，手指凍僵不自覺得束緊衣帶御寒卻又因用力過大而折斷衣帶，而華清宮里面卻像王母瑤池一般，仙氣飄飄，暖氣蒸騰，詩人對這一細節(jié)的描寫，令人如身處其境般的感受到當時社會階級的落差，以及詩人在追尋仕途上的風霜之苦。同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fā)，杜甫陷于顛沛流離之中，萍梗飄零，沉淪于下層，寫出了大量憂民疾苦的名篇。堅守儒志是詩人立行的標準，聯(lián)系了詩人一生的命運，其中起伏跌蕩詩人心中自有體會，放情于詩歌之中，傾訴心跡，普度自我。

霧樹行相引，連山望忽開

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后，玄宗倉皇奔蜀，同年太子李亨即位，是為肅宗，改元至德。戰(zhàn)亂爆發(fā)伊始，杜甫安頓好家人之后，就立即去投奔新君，在途中被叛軍俘至長安，逃出之后得肅宗召見，賜官左拾遺。官從八品，品味雖低但執(zhí)掌供奉納諫，地位很高，此時是杜甫此生距權(quán)利中心最近的時候，詩人此時心情感激且喜達“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朝廷愍生還，親故傷老丑，涕淚授拾遺，流離主恩厚”對未來的局勢抱有希望“今朝漢社稷，新數(shù)中興年”。杜甫對當時時局有什么看法？對納諫之官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在《奉送郭中丞兼太仆卿充隴右節(jié)度使三十韻》也許可以得到答案“和虜猶懷惠，防邊不敢驚。古來于異域，鎮(zhèn)靜示專征。燕薊奔封豕，周秦觸駭鯨。中原何慘黷，馀孽尚縱橫····三月師逾整，群胡勢就烹。瘡痍親接戰(zhàn)，勇決冠垂成”對時局有自己的看法似有遠見且正直敢言，正是因為杜甫是這樣的一個人，對于同年發(fā)生的“抗疏救房琯”就能理解了，這是他作為諫臣的職責，此事之后剛過一年，杜甫就被貶為華州軍功參軍，詩人在政治上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幻想開始破滅。這一時期的許多詩篇都流露出詩人在政治上失意的悲觀情緒，去意已出“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縱飲久判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吏情更覺滄洲遠，老大悲傷未拂衣”等，詩句將詩人的挹郁心境表露無遺。這一時期詩人以物言志的心情也隨著仕途的不順起了明顯的變化，年青時詠馬“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此時心身交疲駿馬已是“東郊瘦馬使我傷，骨骼硉兀如堵墻。絆之欲動轉(zhuǎn)欹側(cè)，此豈有意仍騰驤？”6，早年漫游于齊趙筆下的雄鷹“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而時光翩然而逝，此時詩人眼中的雄鷹卻是“雄飛遠求食，雌者鳴辛酸”7、“代北有豪鷹，生子毛盡赤。渥洼騏驥兒，尤異是龍脊···自恐兩男兒，辛勤養(yǎng)無益”詩句用詞可悲可嘆，這是詩人對政治理想的幻滅。

平生為幽興，未惜馬蹄遙

看清政治之后，乾元二年，詩人幾經(jīng)反省，決定辭官離去。在思想上完成了轉(zhuǎn)換，過渡到遠離皇權(quán)走向百姓。踐行儒志是杜甫自幼的愿望，這是他人生理想中不能抹去的一筆，詩人在仕途受挫，面對污濁不堪的政治時態(tài)，親眼目睹戰(zhàn)亂時人民所受的種種痛苦，終將清醒，掙脫了對朝廷政治的理想，轉(zhuǎn)為對人民和生活的歌頌，即使無奈，即使沉重，即使繼續(xù)抑郁頓挫，對詩人來說不免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放松。此后詩人的人生生理想變得更為豐腴，忙碌貧困的生活之中、追尋于對詩歌藝術(shù)美的探尋之中，寄景于詩，以景抒懷，以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化生活中的庸俗丑陋為藝術(shù)中的凄美浪漫，創(chuàng)造了悲劇效果的美學價值，同時也譜寫了許多反映人民苦難的詩歌，晚年的經(jīng)歷豐盈了詩人的思緒。

詩人青年時期的《壯游》：“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詩歌歌頌泰山的雄壯景色，這是盛唐時詩人延續(xù)齊梁時代山水作詩的正體寫法。在《三川觀水漲二十韻》中開始探索：“我經(jīng)華原來，不復見平陸。北上唯土山，連山走窮谷?；鹪茻o時出，飛電常在目····浮生有蕩汩，吾道正羈束。人寰難容身，石壁滑側(cè)足。云雷此不已，艱險路更跼。普天無川梁，欲濟愿水縮。因悲中林士，未脫眾魚腹。舉頭向蒼天，安得騎鴻鵠”2詩人用筆墨渲染了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并通過此情此景折射出內(nèi)心濟國憂民的心情。詩人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不斷探索，不斷揚棄，不斷追尋，詩歌源于生活，千姿百媚各有體悟，美感存在于此也有迥異之分，甚至階級之別，只屬于詩人個體。

晚年之后的夔州生活，是詩人對詩歌“悲美”的追求到了極致，《秋興》、《諸將》等都備受推至，是詩人詩歌的集大成之作，是其感情和思想升華的精煉。夔州時的詩人，思緒饒牽更多的是懷舊悲今，傷感年暮，加之詩人的悲從不只是惋嘆自己，兼并著憂國憂民，故他的秋天且悲且壯，更是郁結(jié)難舒?！肚锱d八首》其一：“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物景凋傷蕭森，陰云壓抑，強烈的季節(jié)性色彩，觸起了詩人的思鄉(xiāng)之情，強化了悲秋的藝術(shù)渲染效果。其六：“瞿唐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辟缰蓍L安千里之距，然風煙相接，詩人看著瞿塘峽懷憶玄宗當年游歷曲江的盛況，以曲江竊比長安，昔日歌舞升平富流脂，現(xiàn)為戎馬場的慘況。晚年杜甫，四處飄零，窮困交加，不論身處何地，始終心懷天下，忠君“治國平天下”是詩人窮極一生做不完的夢。

杜甫是儒士，也是詩人，且天生的詩人，詩人的天性天真浪漫朦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立行的標準，同時也是精神追求。唐代是詩歌的國度，是中國詩歌發(fā)展的鼎盛時期，詩人更是知識分子里的精英，杜甫以詩立言而名，自負極高，然而最終失意與立德和立功之上，他執(zhí)著于人生理想的追尋，在曲折起伏的命運里不斷地掙脫、揚棄，顛沛流離豐腴了詩人的思想感情，讓他眼光不在局限于宮闕朝廷之上，開創(chuàng)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審美，成就了一代詩圣的傳說。

注釋：

[1]【唐】杜甫，【清】楊倫注，《杜詩鏡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卷1，第1頁

[2]【唐】杜甫，【清】楊倫注，《杜詩鏡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卷14，第696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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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查正賢：《杜詩“龐公”意識發(fā)微》，文學研究，2006

[3]賴玉芹：《試析清初詩人的杜詩情結(jié)》，杜甫研究學刊，2004

[4]余祖坤：《乾元二年的杜甫及其詩美升華》，杜甫研究學刊，2008

[5]陳貽掀：《杜甫評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