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斤瀾的小說,特別是他的晚期小說,許多人稱之為“怪味小說”。所謂“怪味”,不外乎是指林斤瀾小說與眾不同、風(fēng)格迥異?!栋蕵蝻L(fēng)情》是這種典型,而這本集子中的《溪鰻》則是典型中的典型。《溪鰻》的“怪味”到底怪在哪里呢?
“怪味”之一:溪鰻這個人名怪
溪鰻是個女人,故事的主角,“有名有姓”,但是姓名已被忽略甚至遺忘,“街上卻只叫她個外號:溪鰻”。鰻“看樣子不是好玩的東西,……有些興風(fēng)作浪的傳說”。鎮(zhèn)上人把這個女人叫作溪鰻,“不免把人朝水妖那邊靠攏了”。
所以“溪鰻”是個“古怪外號”。
“怪味”之二:故事的環(huán)境有點怪
板凳橋和橋下的溪水,好像蒙著神秘的煙霧。先說溪水,“到了橋下邊,也變了顏色,又像是綠,又像是藍。本地人看來,閃閃著鬼氣”。再看當(dāng)年鎮(zhèn)長眼里的橋,“腳下綠茵茵的石頭橋卻晃起來,晃著晃著扭過長條石頭來。這橋像條大鰻似的扭向下游頭,扭到水中央,扭到網(wǎng)那里,忽然,一個光條條的像是人,又像是鰻,又好看,又好怕,晃晃地往網(wǎng)那里鉆”。
就是在這樣的奇異的故事環(huán)境中,發(fā)生了有關(guān)溪鰻的“種種神奇?zhèn)髡f”。
“怪味”之三:“魚非魚小酒家”招牌太特別
魚即魚,怎么又非魚呢?這個由袁相舟趁著酒興寫的招牌,是否就是個無厘頭呢?
這個招牌并非無緣無故。溪鰻做的是魚丸、魚餅之類的加工品,“有魚香又看不見魚形”,“專門做魚……做出來的魚,不論哪一種,又都看不見魚”,“魚面也沒有一點魚樣子”。
溪鰻做的魚丸能治病。這是袁相舟眼里的場景:“湯鍋的蒸汽仿佛香煙繚繞,煙霧中一張溪鰻的鴨蛋臉,眍眼窩里半合著眼皮,用一個大拇指把揉透的魚肉刮到湯鍋里,嘴皮嚅嚅的不知道是數(shù)數(shù),還是念咒。有的女人家拿紙包了回家,煮一碗熱湯,放上胡椒米醋,又酸又辣端給病人吃?!痹谀莻€貧窮封閉的年代,溪鰻的魚丸居然可以治病,“魚非魚”也有此所指吧。
“魚非魚”也源自白居易的語句的啟發(fā)。大詩人說的是對人生無常的感慨,而“鰻非鰻,魚非魚。來非來,去非去。今日春夢非春時,但愿朝云長相處”說的是袁相舟對溪鰻的贊美以及對溪鰻人生美好的期望。所以,這個奇特的招牌也包含袁相舟對溪鰻的種種審美。
“怪味”之四:小說中的人物、人物的關(guān)系及其故事總在明朗與模糊之間,好像說得清,卻又道不明
溪鰻這個女人,年齡不詳,“少說也應(yīng)當(dāng)五十”,但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婚姻不明,“不知道生過孩子沒有,傳說不一”,袁相舟“影影綽綽聽說溪鰻生過一個孩子,和誰生的?究竟有沒有做下這種傳宗接代的事?也無憑據(jù)”。出身不清,“沒爹沒娘,是溪灘上抱來的,白生生,光條條,和條鰻魚一樣……什么好東西,來歷不明”。與鎮(zhèn)長的關(guān)系不清,他們留給鎮(zhèn)上茶余飯后的緋聞。似有似無,似真似假;在倒霉鎮(zhèn)長癱瘓之后,“溪鰻從衛(wèi)生所把這個男人接到家里來”,救回他的一條命;不僅如此,溪鰻和這個殘疾的男人還一直一起生活至今,溪鰻對這個男人,照料得無微不至。女兒來歷不清,雖然溪鰻說是“溪灘上抱回來的,光條條抱回來”,但還是令人不明白。
也許這就是小說家對待性和道德與世俗眼光不一樣的審美境界。
“怪味”之五:敘事方式不一般
《溪鰻》這個短篇用的是第三人稱視角,全小說是通過袁相舟帶著酒意的眼睛看人說事的。于是乎,“有些人事還扯不清,只好零零碎碎聽?wèi){讀者自己處理也罷”。這是一種別致的敘事方式,既給小說中的人物和故事營造了朦朧的意境,又能虛虛實實,讓讀者與袁相舟一樣,用自己的想象參與故事,完善溪鰻這個心目中美好的形象。
“怪味”之六:語言迷離奇特
汪曾祺說林斤瀾“把小說語言的作用提到很多人所未意識的高度”?!断牎返恼Z言像散文,像詩歌,契合小說刻意描畫的“一片的朦朧”。例如“廣闊的溪灘,坦蕩的溪水,正像壯健的夏天和溫柔的春天剛剛擁抱,又馬上要分離的時候,無處不蒸發(fā)著體溫。像霧不是霧,像煙云,像光影,又都不是,只是一片的朦朧”,林斤瀾用如此意亂情迷的語言為小說人物的故事布滿一片朦朧,在似是又非的意境中欲說卻休。
《溪鰻》的“怪味”其實就是林斤瀾晚期小說非典型的獨樹一幟的審美風(fēng)格。
(作者單位:南京市秦淮區(qū)教育督導(dǎo)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