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樓月轉(zhuǎn)過頭看著逐不悔,此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飄逸的身形在燭光下縹緲虛幻,那一刻,紅塵俗世好像忽然間就遙遠(yuǎn)了。
他的周身,似縈繞著櫻花色的光芒。
她打了個呵欠,然后慢慢閉上了眼睛。
殊不知,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另一個人的眼睛睜了開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無邊的黑暗、無底的深淵,她身體失重,從高空急速降落……
“砰!”
她猛地坐了起來,額頭上滿是汗液:“我的天呀!嚇?biāo)牢伊?!?/p>
“做噩夢了?”
一聲如泉水般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她抬頭,只見逐不悔已經(jīng)穿戴齊整,一襲龍袍威嚴(yán)無比,他端坐在她的對面,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杯子,看好戲似的看著她。
寢宮內(nèi)已經(jīng)有太監(jiān)和宮女來來回回走動伺候他了,照例,所有人又把她當(dāng)作了透明的人。
歷樓月這才又想起,她現(xiàn)在不是在青州,而是皇宮了。
他飲了一口茶,然后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
她摸了摸嘴角,好在……沒流口水。
“沒有,我沒做噩夢。”她擦了擦額頭,否認(rèn)道。
“朕想了一宿,在想該冊封你個什么頭銜?!?/p>
樓月聽了,連連擺手,說道:“別……別冊封,千萬別冊封,小女子最不愛名利了,皇上你不如讓我跟在你身邊當(dāng)當(dāng)宮女,讓我忠心耿耿服侍你就好了?!?/p>
冊封?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眾女共侍一夫,然后一個不小心又被打入冷宮,一輩子就耗在皇宮里?她不要這樣!
所以她才不要被冊封,她才不要被困在皇宮一輩子做他的女人。
“朕已經(jīng)想好了,你是離王兄送來的,所以朕不能虧待了你?!敝鸩换谝娝敝鴶[手的樣子,輕輕笑了,抬手拍了拍她的頭,“寵溺”地說道。
這笑容,有種極致的魅惑和美,見了的人,恐怕會因此而沉淪。
可歷樓月覺得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是什么?”她有種不祥的感覺。
“太監(jiān)?!彼e閑地說道。
“……太監(jiān)?!”她猛地站了起來,一張小臉因為激動漲得通紅,她不敢置信地瞪著逐不悔,“你要封我做太監(jiān),和一群假男人在一起做事?”
不是皇后,不是妃嬪,甚至連個宮女、嬤嬤什么的都不是,而是一個……太監(jiān)?
“即日起,朕賜你名為小厲子。你把東西收一收,由路德海領(lǐng)著,去監(jiān)欄院好好磨煉吧。要勵志成為一個合格的小太監(jiān)啊!朕看好你。”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道,然后風(fēng)度翩翩地走出了華清殿,留下厲樓月站在那里,呆若木雞。
“換上衣服,走吧!”一道尖細(x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慢慢地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太監(jiān)走了過來,他身后的兩個宮女手中則分別捧著灰藍(lán)色的太監(jiān)服和靴子。
她伸手,皺著眉頭,萬般嫌棄地用青蔥般的玉指挑起衣裳的一角,做嘔吐狀捂住嘴巴,道:“這衣裳好臭??!”
“嫌臭?”那路公公不滿地睨了她一眼,一臉傲嬌地道,“你們聽到了,這小厲子嫌灑家這做公公的臭呢!哎喲喂,灑家要是臭的,那皇上……”
“行行行!我換,我換!我馬上就換還不行嗎?”厲樓月見路公公這拿喬的樣子,連忙一只手抱住太監(jiān)服,一只手摟住靴子,一溜煙兒地往屏風(fēng)后面跑。
過了一會兒,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一個小太監(jiān),“他”身形纖瘦、明眸皓齒、豐胸細(xì)腰、顧盼神飛——
好個如花似玉的小太監(jiān)!
她見眾人看著她一動不動,頓時不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怎么了?不合身嗎?”
“喀。”路德海輕咳一聲,而后板著臉道,“跟灑家走吧。”
于是,厲樓月跟在他的身后往監(jiān)欄院走去。
一路上,路德海尖著聲音將監(jiān)欄院的相關(guān)注意事項都說了一遍,她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聽著。
突然,不遠(yuǎn)處的天頤殿里傳來一陣悠揚的琴音,那曲調(diào)聽來竟有幾分悲意。厲樓月停下了腳步,側(cè)耳傾聽,發(fā)現(xiàn)這曲調(diào)似有幾分熟悉,于是心中竟跟著生出幾分失落來。
她問道:“路公公,這是誰在撫琴?”
路公公見她竟停下來聽琴,立即白了臉色,喝道:“大膽!長樂公主的琴音豈是你這賤種能聽的?還不快走!”
說著,他便命兩個太監(jiān)一人一邊架著厲樓月強(qiáng)硬地到了監(jiān)欄院,而厲樓月在跨入監(jiān)欄院大門的時候,終于想起這首曲子了。這首曲子義父曾用簫吹過,曲名曰——
《江山美人》。
其中唱詞有:道不盡紅塵舍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
“好了,以后你就住那兒吧?!甭饭w纖手指一指,將其中一間小屋分派給了她。
“住這兒?”厲樓月看著身邊一群盯著她看的太監(jiān),頓時感覺到了一種無望。她的臉垮了下來,心中咒罵道:逐不悔真是該殺千刀的!
“小于子啊,往后就由你領(lǐng)著小厲子吧?!?/p>
話說著,一名瘦瘦小小的小太監(jiān)弓著背走了出來,跪在路德海的腳邊,領(lǐng)命道:“是,總管大人,小于子領(lǐng)命?!?/p>
路德海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而后道:“你們都給灑家聽好了,契丹小公主耶律凝露今兒晚上要給皇上侍寢,每一項事務(wù)你們都要到點上,萬不可有任何差錯,否則,你們?nèi)夷X袋也不夠掉的!”
契丹小公主今晚給逐不悔侍寢?厲樓月聽了,頓時有點兒發(fā)愣,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逐不悔那張妖孽一般的臉。
“小厲子,你想什么呢?”小于子走了過來,說道,“這是皇上的初次房事,宮中各人都很緊張,數(shù)月前就開始算日子了?,F(xiàn)在,公主正由樊女官領(lǐng)著人檢查身子,我們二人晚上則負(fù)責(zé)記載公主與皇上行房的時間和次數(shù)?!?/p>
“?。俊眳枠窃侣犃?,一愣,“你是說,他們行房的時候我們要在旁邊守著?”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事務(wù)。”小于子走到里面,不一會兒后,搬出一摞畫冊,放到厲樓月面前,說道,“今日契丹公主于戌時侍寢,而這是皇上初次,所以咱們未時便要至華清殿教皇上看《春畫》。”
“《春畫》是什么?”厲樓月好奇地翻開這厚厚的畫冊,當(dāng)看到里面所畫的內(nèi)容之時,她嚇得雙手發(fā)抖,用力地將畫冊往地上一扔,連連后退了兩步,雙臉漲得通紅,捂著眼睛急忙說道,“我不要看這個!我不要陪著皇帝看這種東西!絕對不要!”
厲樓月緊緊地閉著眼睛,但眼前所浮現(xiàn)的還是剛剛那淫穢而不堪入目的圖片!
天??!所謂的《春畫》原來就是……就是……
小于子嚇得連忙將這畫冊撿了起來,低聲訓(xùn)斥道:“皇上的東西你也敢扔,你不要命了?”
“于公公,陪皇帝看這種東西我絕對做不到,還是你來做吧?!眳枠窃氯耘f緊閉著眼睛,耳朵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了。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呀,怎么能看這種羞人的東西?
“你一個太監(jiān)害羞成這樣干什么?”小于子好奇地盯著她紅透的臉問道,監(jiān)欄院的太監(jiān)們并不知道她其實是個女人。
“我……”厲樓月語塞,臉更加紅了,心怦怦怦地跳著,“反正,我不要陪皇上看這個!我……我才來宮里,和皇上不熟,和皇上一起看這種東西,太尷尬了,太尷尬了!”
“那好吧。到時候,我和你一塊進(jìn)去,你在旁邊便可,由我來為皇上翻閱。”小于子只道她膽小,于是說道。
“嗯,小厲子謝謝于公公了。”她摸著發(fā)燙的臉,向小于子道謝。
“現(xiàn)在時間尚早,你隨我走一走,熟悉熟悉監(jiān)欄院吧?!毙∮谧訉⒛恰洞寒嫛肥樟嘶厝ィf道。
“好!”她輕輕呼了一口氣。
這天上午,厲樓月跟在小于子的身邊,聽到了不少這皇宮里的秘聞,包括逐不悔兩歲被立為太子、四歲登基的軼事。
“天頤殿的長樂公主是個什么樣的人?”末了,厲樓月有些好奇地問今天撫琴的那位。
“她呀,她是一個傳奇,皇上對她也極為愛戴。”說起這長樂公主,小于子一臉的驕傲,“公主名綺羅,生得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乃咱們曜京的第一美人。先帝、先后均早逝,皇上年幼登基,全由這位皇姐撫育成人,又與大將軍共同輔佐直至皇上獨掌朝政。咱們?nèi)贞淄醭姆睒s昌盛,離不開公主和大將軍的功勞,可惜……”他說著,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什么?”厲樓月追問道。
“皇上終成大器,可惜公主和大將軍卻最終沒有修成正果,勞燕分飛了……”說起這段令人唏噓的往事,小于子眼中盡是惋惜。
“原來如此……”也只有經(jīng)歷過至悲至痛之人,才能將一曲《江山美人》撫得如此纏綿悱惻吧。
終于,到了厲樓月最不愿面對的時刻了,小于子領(lǐng)著她于未時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華清殿。
通報后,兩人抱著那《春畫》躬身彎腰走進(jìn)了內(nèi)殿。厲樓月低垂著頭匍匐在地上,偷偷地看了逐不悔一眼。
此時此刻,他脫去了龍袍,身上僅著明黃色內(nèi)襯,以隨意的姿態(tài)側(cè)躺著,那墨玉般長發(fā)散落身上。他用手撐著一邊臉,閉眼假寐,那臉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美,即便閉著眼睛,仍舊散發(fā)出掌控一切的魄力。
“奴才小于子……”
“小厲子……”厲樓月接話,“拜見皇上?!?/p>
終于,逐不悔緩緩地睜開眼睛來,看了底下跪著的兩人一眼。他這雙眼睛似充滿了柔情,似乎能讓人一不小心便淪陷其中,不可自拔。
“何事?”終于,他開口問道,聲音如潺潺流水,拍打著人的心。
“啟稟皇上,看《春畫》的時辰到了?!毙∮谧尤耘f低下頭,雙手則將這一冊《春畫》高舉過頭頂,說道。
“都抬起頭來?!敝鸩换谝宦暳钕拢瑑扇送瑫r抬起頭來,他看到厲樓月那張原本粉嫩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神閃避著,又道,“小于子退下,小厲子上前來?!?/p>
“是,奴才領(lǐng)命?!毙∮谧悠鹕?,彎著腰后退著離開。
什么?
厲樓月嚇了一跳,連忙一把抓住了小于子的衣角,露出向他求救的眼神,但皇命難為,小于子除了拋給他一個眼神,其他的也無能為力。
“還在等什么?上前來,做你該做的事。”逐不悔看著她急得要哭出來的模樣,說道。
“是,是?!眳枠窃戮o閉著眼睛,顫抖著手,匍匐在地上,手在地上慌張地一通亂摸,終于摸到了那畫冊,然后站了起來,仍舊閉著眼睛,摸索著前進(jìn)。
因為閉著眼睛看不到路,她走偏了,頭重重地撞在柱子上,疼得她睜開眼睛來。她摸著額頭,漲紅了臉。
逐不悔始終看著她,直到她面紅耳赤地捧著《春畫》走到他的身旁,丟到他面前,按照小于子所教地道:“皇上,請……請翻閱?!?/p>
逐不悔淡淡地看了這畫冊上相交的人一眼,不懷好意地說道:“朕還未經(jīng)人事,不懂看這些,你來為朕講解吧?!?/p>
什么?!為他講解?厲樓月猛地睜開眼睛來,但是一眼瞥到那畫冊上所描畫的,就嚇得立刻閉上了眼睛,緊張害怕地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我更加不懂,皇上自己慢慢琢磨吧?!?/p>
她說完轉(zhuǎn)身便跑,但是她的手立刻被他拉住了——
“那就一起看吧。”
他說著,手上稍一用力,將她往懷中一帶,她沒有防備地跌落在他懷中,兩人的身子僅隔著薄薄的衣料緊貼著。
厲樓月緊張得不知所措,細(xì)細(xì)的耳垂紅得快要滴出血來。而逐不悔一只手環(huán)抱著她的腰,一只手翻開那《春畫》的第一頁——
“呀!不要!”厲樓月一眼瞥見那羞人的畫兒,立即雙手捂住了眼睛。
逐不悔卻伸手將她的手從臉上扯下來,說道:“小厲子,陪朕看《春畫》,替朕講解其中內(nèi)容,這是你的職責(zé)所在,你卻表現(xiàn)得如此心笙蕩漾,朕會誤會你對朕美好的身體抱有奇怪的想法?!?/p>
“我才沒有!”厲樓月臉漲得通紅,瞪著他道,“你明明知道,我……我是個姑娘家,你還讓我陪你一起看這種淫穢之物,分明是你不安好心!”
“但是朕看不懂啊!朕很純潔,從未接觸任何女子的身體?!彼髅鲏牡靡?,可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仍舊一副好無辜、好呆萌的樣子,甚至令人產(chǎn)生了一種他是個純潔小白兔的錯覺,厲樓月竟然也恍惚了一下。
逐不悔將《春畫》舉到她的面前,又翻了一頁,這一頁畫上的姿勢更加羞人,畫得也更加直白,男女身體最私密的地方一覽無余,厲樓月眼睛不經(jīng)意地瞥過——
“?。 彼饨幸宦?,連忙別過臉去。
而逐不悔又翻了一頁,再舉到她的眼前,她又是一聲尖叫。
不知道為什么,她雖然不愿意看,可是每當(dāng)逐不悔翻一頁舉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又控制不住那好奇的心,眼睛透出一條縫看一下,看完后又害怕地尖叫。
“還是親身來體驗一下吧,這么看也不知道掌握了訣竅沒有。”突然,逐不悔將那《春畫》丟在一旁,一個翻身,將厲樓月壓在了身下,手指與她的緊扣,高舉在她的頭頂。
“……”厲樓月一愣,正眼看著頭頂上方的他,他也看著她,目光灼熱,仿佛快要將她融化。
他低頭,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她身子一緊,感覺到他舌頭在她的脖頸間游走。
“嗯,不要?!彼男拟疋裰碧?,她抽出手去推他,但是他的力氣太大,她根本動彈不了。
不過,他的動作始終只停留在她的脖子處,并沒有進(jìn)一步。
厲樓月感到身體一陣燥熱,她咬緊了嘴唇,想要掙脫,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卻趴在她的身上不再動彈了。
她愣了一下,輕輕伸手推了推他,小聲道:“喂,起來呀!你這樣我喘不過氣來?!?/p>
但是,他仍舊不動,厲樓月聽到了他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她抬頭一看——
原來,他睡著了。
她不禁有點兒癡迷地看著他。彼時,風(fēng)恬日暖,那光透過雕花窗戶籠罩在他的臉上,只見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
世間怎么會有相貌如此出色的男子呢?即便他躺在她的身上,她仍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天下午,逐不悔趴在她的身上靜靜地睡了一覺,當(dāng)她終于走出華清殿的時候,在外等候的小于子連忙小跑了過來,小聲問道:“怎么看了這么久?天都黑了?!?/p>
厲樓月感到有點兒恍惚,臉紅了一下,說道:“我和皇上都不太懂,所以看得久了一些?!?/p>
小于子不疑有他,道:“快回監(jiān)欄院用個晚膳吧,戌時快到了,契丹公主一到,咱們還得來記錄?!?/p>
“好?!眳枠窃禄卮鸬?。她覺得喉嚨有點兒緊,有點兒發(fā)疼。
華清殿,路德海傳來晚膳,逐不悔一人面對著滿桌山珍海味,由數(shù)十人伺候著吃了一點兒;監(jiān)欄院,小于子步履匆匆領(lǐng)著厲樓月,隨意盛了飯,匆匆地扒拉了幾口,再回到了華清殿。
這時候,華燈初上,華清殿的燈都點了起來,太監(jiān)和宮女們魚貫穿梭,眾人都在為皇上的初為人事而準(zhǔn)備著。
厲樓月和小于子則跪在寢宮外,面前放著皇帝的房事記錄冊,準(zhǔn)備記錄皇帝的初次房事,這是一件神圣而慎重的事情。她看了殿內(nèi)一眼,只見逐不悔正端坐在床沿,似乎也在等待著美人的到來。
“凝露公主到!”她正發(fā)著呆的時候,外面?zhèn)鱽硪坏兰饧?xì)的聲音,眾人跪了下來,緊接著那契丹公主便進(jìn)來了。
厲樓月不禁看了過去——
只見這公主窈窕的身子用紅色的綢布包裹著,被四個太監(jiān)高高舉起抬了進(jìn)來,連脖子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露出那張臉來,但僅僅是這一張臉也足夠令人驚艷了——
這是一張不同于中原人的臉,美艷中帶著幾分野性,那一雙好奇的眼睛正上看下看,一副很調(diào)皮的模樣。
當(dāng)契丹公主被抬進(jìn)去的同時,一層火紅色的布簾垂了下來,擋住了厲樓月的視線。最終,其余的奴才全都一一退了下去,僅剩負(fù)責(zé)記錄的小于子和厲樓月跪在殿外。
她側(cè)耳傾聽,殿內(nèi)似乎隱約傳來女子的嬌笑聲,不知為何,她的心跟著輕輕抽痛了一下。
小于子拿起毛筆在那記錄冊上寫上:恒皇326年,甲戌月,壬午日,戌時,初次行房。一筆一畫,尤為慎重。
“來人。”這時候,殿內(nèi)傳來逐不悔的聲音。
厲樓月嚇了一跳,連忙推了推小于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去?!?/p>
于是小于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弓著背走了進(jìn)去,但是才過了一會兒,他又走了出來。厲樓月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皇上命我離去,由你一人記載即可,你認(rèn)真些做?!毙∮谧诱f道。
“什么?我……這……”厲樓月眼看著小于子退了下去,殿外便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只得硬著頭皮,豎起耳朵傾聽,手里則拿起毛筆準(zhǔn)備記載。
“殺千刀的逐不悔!居然讓我一個姑娘家記錄這種東西!我不就踹了你一腳嗎?這樣報復(fù)也太缺德了!”她不滿地嘟囔道。
然而,除卻起初那一陣嬌笑聲,她就再也沒有聽到什么聲音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打哈欠了,手里握著的筆,筆尖的墨汁一滴一滴掉下來她都沒察覺,不一會兒便閉上眼睛,歪倒在一邊,頭靠在墻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感到鼻孔很癢,便在睡夢中伸手揉了揉鼻子,然后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睡。
但是不一會兒,她又覺得好癢,于是又揉了揉鼻子,嘟囔著撒嬌道:“哎呀,羅叔,我不要起來,我還想再睡一會兒嘛……”
可是,才等了一會兒,鼻子又一陣癢——
“阿嚏……”她猛地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睛,頓時看到一張放大了的俊顏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而他正認(rèn)真地看著她。
她頓時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歪,頭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疼得她立即捂住了后腦勺。她看著面前的人——
原來是逐不悔惡作劇般地拿著一根白色的羽毛在她鼻子上拂來拂去,讓她癢得直打噴嚏。
“皇上……”她四處看了看,“你……你怎么會在這兒?契丹公主呢?你們結(jié)束了嗎?”
“你睡了多久?她早就走了?!彼帜媚怯鹈纤哪?,覺得很好玩兒的樣子。
“什么?!”厲樓月嚇了一大跳,連忙抱起地上的記錄冊,著急地說,“我還沒有記載好呢,怎么……怎么就……啊,記錄冊……”
她頓時傻了眼,她不但沒有記錄好皇帝初次房事的時間和次數(shù),這記錄冊上面還滴了好多墨水。
“怎么辦?怎么辦?路公公交代過的,不能出一點兒錯,否則人頭落地!”她急忙用手去拂那冊子,但是除了弄黑了自己的衣袖,無濟(jì)于事。
逐不悔瞥了這冊子一眼,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記錄你行房時間和次數(shù)的冊子??!嗚嗚嗚,現(xiàn)在怎么向路公公交差???”她哭喪著臉,然后突然靈機(jī)一動,將冊子遞到逐不悔的面前,“要不你自己寫吧?你自己總記得的。”
“好啊,朕自己來寫?!敝鸩换谀眠^毛筆,瀟灑地在上面畫了一個圈。
“這是什么意思???”厲樓月看著那個圈,十分不解地問。
“拿著去吧,你可以交差了?!敝鸩换趯宰舆€給她,揮了揮手,說道。
厲樓月抱著這冊子,一步三回頭,疑惑地離開了華清殿。她心里充滿了疑惑:契丹公主耶律凝露到底是什么時候走的?他們行房的時間和次數(shù)究竟是多少?還有,逐不悔畫這一個圈是什么意思?
然而——
“大膽小厲子!居然敢拿皇上來開玩笑!”路德??焖俚胤@一本黑漆漆的記錄冊,氣得帽子都快從頭上掉下來了,“小于子,插上三根香,讓她跪著!從今日起,這監(jiān)欄院所有的雜事全由小厲子一人負(fù)責(zé)打掃,并扣除三個月例錢!”
厲樓月連忙解釋道:“路公公,這冊子是我不小心滴了墨水在上面弄臟了,但是這上面這個圓圈真的是皇上自己畫的,他還說我拿著就可以交差了!”
路公公聽了,更是怒不可遏:“大膽奴才,還敢撒謊!把她給我押下去,跪十炷香的時間!”
監(jiān)欄院外。
厲樓月被迫跪在地上,她的面前則插著十根香,現(xiàn)在正點燃了第一根,要等這十根全都燃燒殆盡,她得跪個兩天兩夜了。
逐不悔這個大渾蛋,居然用這種方式來害她!假心假意的家伙,太壞了!她跪在地上,一臉怨念,咒罵了逐不悔起碼一百遍。
才跪了這么一會兒,她膝蓋都快麻木了,背疼得直不起來,脖子也好疼。她伸手去揉了揉腳,再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幾個太監(jiān)正奉了命令來看守她。
“你犯什么錯誤了,在這里跪著?”正在她跪得失去了知覺的時候,一道如夜鶯般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聲音真好聽啊!
她抬頭一看,只見一襲白色襦裙的女子獨自站在她面前,身后并無宮女、侍從等。
她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那雙星辰般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一切。
她腰肢纖細(xì)、四肢纖長,有仙子般脫俗氣質(zhì),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稍稍綰起,額間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縹緲虛無而絢爛。
而最獨特的是,她的眼瞼下有一顆烏粉色的淚痣,像是一顆淚珠嵌在上方。
晚風(fēng)吹來,她的白衫飄起,發(fā)絲和空氣糾纏,散發(fā)出清香。
好美的女子!厲樓月看著竟然失神了片刻,直到身后的太監(jiān)紛紛跪下,高呼“長樂公主千歲千千歲”,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小于子口中那傳奇般的長樂公主逐綺羅。
長樂公主問那跪著的奴才,道:“她為何要跪香?”
“回公主殿下的話,小厲子在皇上那兒犯了錯誤,路公公正在罰她?!逼渲幸幻O(jiān)說道。
她看著厲樓月,厲樓月不禁朝這位美若天仙的公主露出了笑容,小聲說道:“其實是皇上陷害我的?!?/p>
長樂公主聽了,微微一愣,眼中露出一點兒訝異,繼而笑著道:“你真是個有趣的小太監(jiān),跟我去天頤殿走走吧?!?/p>
厲樓月看了看才燃燒了一點兒點兒的香,說道:“公主有令,奴才不敢不從,可是路公公說了……”
“路公公——”長樂公主揚起聲音喊了一聲。
才一會兒,那路公公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跪在地上,道:“公主駕到,奴才不知,該死該死!”
“這個小太監(jiān)我先要走了!”她說道。
“是是是!”路公公連忙點頭,“公主您要誰,說一聲,奴才立即給您送過去?!?/p>
長樂公主粲然一笑,道:“就你會哄我開心?!彼@一笑,如同百花盛開,竟耀眼熱烈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就是義父用命愛著的那個女人的女兒?她這么美,那個女人也必定傾國傾城吧。
“走吧?!遍L樂公主半點兒公主的架子都不擺,將厲樓月從地上拉起來。厲樓月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的冰冷,她的手好涼,只有極度怕冷的人,手溫才會這么低。
“你就是不悔在曜京城內(nèi)用畫像尋回的人兒吧?”月光下,走了一段路后,那長樂公主回過頭來,問道。
厲樓月愣了一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道:“公主您都知道了?!?/p>
長樂公主笑了,說道:“這個家伙,還是什么都沒有變,在乎誰就要折騰誰?!?/p>
厲樓月的臉騰地紅了,她低下了頭,心想,逐不悔那家伙怎么可能在乎她?見她這樣,長樂公主但笑不語。
到了天頤殿,太監(jiān)和宮女們紛紛跪地請安。
進(jìn)入殿內(nèi),厲樓月一眼便看到那置于殿中央的一架古箏,長樂公主就是用它彈奏出那纏綿悱惻的曲子的。
她再往四周看過去,發(fā)現(xiàn)這天頤殿比皇帝的華清殿還要大,里面的裝潢、擺設(shè)極盡奢華。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厲樓月總覺得這里似乎彌漫著一股深深的失落和悲傷,就連那淙淙的流水也帶著一點兒落寞和孤寂。
“來吧,我給你看一樣好玩兒的東西。你要是會玩兒這個,不悔也許不會折騰你了?!遍L樂公主走進(jìn)寢宮內(nèi),說道。
“什么東西?我要玩兒。”厲樓月一聽有方法可以讓逐不悔停止折騰自己,立即充滿期待地跑了過去。
“這是皮影。”長樂公主從書案上取下兩個皮影人兒,扯動了兩下,說道,“不悔最喜歡聽的皮影戲是《陌上?!??!?/p>
厲樓月有點兒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這皮影:“他喜歡這個呀?!?/p>
長樂公主就地在書案前坐了下來,拿過一支毛筆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仿佛十分寶貴這支筆似的。
她翻了一會兒,翻出一沓紙來,說道:“這是我們的父皇曾親手寫的唱詞,你拿去看看吧。”
“謝謝!”厲樓月滿心歡喜地接過。對她來說,能對付逐不悔的東西都是寶物,她太感謝這位長樂公主了。
而她接過唱詞的時候,目光不經(jīng)意間瞥到書案旁邊放著的一幅畫像——
畫像上是一個黑衣的男子,他有著一張俊美的臉,表情淡漠疏離,臉部棱角分明,眸光淡如霧,整個人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呀,這個人我見過呀!”她說道。
而長樂公主聽了,臉上的神情頓時僵住了,她立即抓住厲樓月的手,激動地問道:“你說什么?你見過他?”
厲樓月見她激動的樣子,頓時一愣,說道:“是,我剛來曜京的那天去當(dāng)鋪當(dāng)一塊玉佩,結(jié)果遇到了這個人,他還警告我不能賣玉佩呢?!?/p>
長樂公主聽了,十分高興地說道:“是他,一定是他!他一定是來曜京找我了!他說過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他從來都不會騙我!”
厲樓月見她這樣激動的樣子,突然想起于公公說的公主和大將軍的姻緣無疾而終的話了。
長樂公主一把握住厲樓月的手,說道:“你陪我出宮,陪我去找他?!?/p>
“可是……”厲樓月心里有一些猶豫,但是看到公主那雙眼睛,看在她眼瞼下方那顆淚痣,厲樓月最終點頭答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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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殿。
第二日清晨,逐不悔站在地上,任太監(jiān)和宮女替他將龍袍和冠飾穿戴整齊,準(zhǔn)備上早朝。
“皇上……”這時候路公公走了進(jìn)來,道,“天頤殿的人有急事找您?!?/p>
“宣。”他淡淡道。
“皇上!皇上不好了!公主和一個小太監(jiān)昨夜偷偷出宮,現(xiàn)在都還沒有回來,奴婢……奴婢實在是沒主意了,只好向皇上稟報?!?/p>
什么?逐不悔手一頓:“偷偷溜出宮?!”
“稟皇上,和公主一塊出宮的,是新來的小太監(jiān)小厲子。”路公公也在一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