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娜
一陣優(yōu)美的鋼琴聲把我從睡夢中叫醒,這是我最喜歡的音樂。
我慢慢睜開眼睛,美娜已經把我的衣服整齊地放在床邊,餐廳飄來了她最拿手的蔬菜沙拉和麥片粥的香味。
我走進洗手間,一如既往,牙膏已經擠在了牙刷上,我剛剛拿起牙刷,身后就傳來美娜美妙的聲音:
“還有二十五分鐘您才出門,您還有時間洗個澡再吃早餐?!?/p>
我把牙刷塞進嘴里,沒有抬頭,邊刷邊說:“我現(xiàn)在懶得洗澡?!?/p>
“今天您是去見公司的大客戶,洗個澡有利于您的精神狀態(tài)。”美娜溫柔地提醒。
我回頭望了美娜一眼,她的眼神永遠讓人無法拒絕。
“好吧。”我回答著,隨手把牙刷扔到了洗手池里。美娜是不會錯的,三年了,我已經習慣了一切都聽她的,雖然有時候覺得不愿接受,但只要按她的話做,總能收獲更好的結果。
洗完澡,我來到餐桌前,麥片粥還保持著剛剛端上桌的溫度,我勉強吃了幾口。其實,我喜歡吃煎蛋,但美娜總給我煮雞蛋吃,她說煎蛋太油膩了。至于火腿的味道,更是只在上次老劉家的聚會上品嘗過,距現(xiàn)在已經有三個月了吧……
美娜一直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我,微笑著。我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因為我心里一直在盤算的事情……
我努力找著話題,“呃,我父母怎么樣?”
“他們很好,旅行很愉快,生活費也已經打過去了。”美娜微笑著回答。
其實我知道這個答案,但我總要說點兒什么。我已經習慣了她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現(xiàn)在偶爾出個差都會讓我渾身難受。
現(xiàn)在,她的回答好像讓我更難開口了。
“好吧,你覺得前天來的那個小薇……怎么樣?”我邊吃蔬菜沙拉邊問,努力低著頭沒有去看她。
“她是奔你的錢來的,這很明顯?!泵滥戎毖圆恢M。
我點了點頭,放下了叉子,繼續(xù)問:“好吧。那小麗呢?她比我還有錢呢……”
“她太自我了,也許是家庭的原因?!泵滥戎苯亓水?shù)刈鞒雠袛唷?/p>
我又點了點頭,美娜對人的評價向來很準,總是能一針見血?,F(xiàn)實也確實如此。
“昨晚我又接到了小雪的電話,她已經連續(xù)三天給我打電話了……”我輕聲說。
“小雪很漂亮,也很善良,但總有一天,你會因為她的嘮叨而離開她的。”美娜仿佛是在預言。
“也許……我可以忍受?”我試探著反駁。
“你為什么要去忍受?”美娜提醒,臉上依然微笑著。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完美的!”我的聲音有些激動。
“有?!泵滥鹊幕卮鸷芎喍?,但我明白里面的意思。
每到這個時候,談話總會終止,我無力反駁美娜,也可以說不忍傷害美娜,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終于吃完了早餐,擦了擦嘴,拿上包準備出門。
剛剛換上鞋,美娜就把手機送了過來。沒錯,自從有了美娜,我從來沒有忘記帶什么東西。
“下班早點兒回來,別去喝酒了?!泵滥热崧晣诟?。
我連連點頭,滿口應允。
但當我鉆進轎車之后,我立刻把包扔到了后座,隨后脫下西裝,換上昨天中午新買的休閑裝,然后駛向了花店。
沒錯,我欺騙了美娜,我用我的演技成功蒙騙了她,讓她以為我今天有重要客戶要見。而我,其實是要去接小雪。我和她將前往太平洋的一個小島,在那里一起度過兩周的快樂時光,當然,前提是如果一會兒的計劃順利的話。
而在這之前,我要去買鮮花和戒指。時間有點兒緊。
度完蜜月回來,我和小雪一起走下轎車,向我家走去。
我知道,美娜已經在窗明幾凈的家中等我很久了,我不知道回到家該怎么面對她,回來的路上,我已經設想過無數(shù)種她可能的反應。
我點燃一支煙。三年了,我從來沒有這么糾結和躊躇過,相信以后也不會有。我需要鎮(zhèn)定一下,我要告訴美娜,我已經深深愛上了小雪,雖然小雪可能有一些缺點。
我在心中細細揣摩。美娜也許不會喜歡小雪,但我會讓她喜歡上的……
一陣輕微的發(fā)動機嗡鳴聲傳來,一架四旋翼無人機從我頭頂飛過,拖著一條巨大的條幅廣告:美娜型智能家居,將給您帶來前所未有的生活體驗,為您提供最健康、最舒適的生活方式,你值得擁有。選擇美娜,將徹底改變您剩余的人生。
醒來
我慢慢睜開眼睛,頭腦還在回憶著那個悠長的夢。那個夢太長了,我已經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
眼前一片白光,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睜開眼睛這個動作,可能就持續(xù)了十多分鐘。當我看到眼前這個護士的時候,我才明白,我醒過來了。
護士溫柔地扶起我,把我攙到桌前,讓我不要說話,先慢慢吃掉桌上的東西。我端起那杯牛奶,感到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沒有加糖。牛奶滑過食道的一剎那,我明顯感覺到了疼痛。這讓我開始慢慢回憶起來,我想起來了,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我全都記起來了,已經顧不得吃東西,開始環(huán)顧四周。
這房子很奇怪,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屋內沒有其他人,只有護士和我,我仔細打量著這個護士,這才注意到她的穿著也有些奇怪,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衣服。
她一直對我微笑著。
我勉強張開了嘴,感覺很不適應,但我還是說出了話,雖然聲音聽上去不像自己的。
“這里哪里?”
護士微笑著,沒有回答。
“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
“2215年?!?/p>
我高興得想跳起來,但我的身體顯然還沒有完全恢復,這動作讓我的胸口更疼。
“這么說,我們成功了?”我高興地發(fā)問。
“不,我們失敗了。”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慢慢推開了門,門后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馬克西姆正坐在包廂里,和兩個投資人喝著紅酒,地上已經擺了好幾個空瓶子。他其實不喜歡紅酒,但為了投資,他忍了。
一曲唱罷,馬克西姆已經不受控制,開始大肆宣揚起來,他喝多了。
“新的未來城只需要這些投資……我們的投資在兩年內就可以收回,效益將在未來成倍增長!這個月我們足足接收了超過七百名客戶!那些怕死的癌癥晚期患者,都會到我們公司來接受冰凍,交給我們兩百年的維持費用,好等著兩百年后那狗屁治療技術的發(fā)明??墒悄阒绬幔坷蠌埬氵^來。你知道嗎?誰會去管他們兩百年,我們只把他們凍一年,有時凍上六個月就行了,誰肯給他們花那么多錢……讓他們醒來,告訴他們已經過了兩百年,但是技術并未開發(fā)出來,讓他們在未來城等死就好了,反正他們在兩百年后誰也不會認識。所以……所以老張,我們只接收病得只剩幾個月活頭的客戶。你明白了嗎?你聽清楚了沒有?你的投資很快就會有回報的。相信我……”
大海
我不知道車子走了多遠,因為車廂里太黑了。但我能感覺到小余就坐在不遠處,我能聽見她的呼吸。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
車廂門打開的一剎那,我們同時聞到了熟悉的海水的味道。我們相視而笑,沒錯,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場館內——就叫它場館吧,不重要了——上面已經坐了一排穿著西裝的男子。我和小余并排走進去,這時我才適應了這里的光線,看清了小余。她化了妝,臉上抹著厚厚的粉,顯然想極力掩飾臉上的傷痕。
老周走過來,大聲給我們分配著任務 ——今天,我們要在水下待一個小時,因為有一批官員來檢查科研進度。老周這個人,大家都叫他周扒皮,可我不喜歡這么叫他,我知道他是好人,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哨聲響起,我和小余一起跳入水中。顯然,今天的水和往日并不一樣,但這正是我們想要的。
我們游到了水底,我看到小余臉上的粉底已經脫落,那傷疤在水中晃動不止,更加明顯,但她在我眼中仍然是最美的。
我們沒有說話,一起轉身,游向了遠處。越來越遠,水開始有些涼,但我們游得更加賣力,從來沒有這么拼命。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張大網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我和小余停下來,她顯得有些慌張。我撫摸著她的長發(fā),然后從腰間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自制的小刀,沖向了那張大網。
身后響起一片嘈雜聲,我知道有人趕來了,但他們晚了一步,因為我已經割開大網,和小余一起游了出去!
這里是全新的海水,我們深深地呼吸著,游向了大海深處。
我才不管就要毀滅的人類,我才不管什么遷移海底的蠢計劃,我只知道他們在我和小余身上做的滅絕人性的試驗!為了裝上腮,毀掉了世界上最美女人的臉,骨骼改造更是每時每刻都讓我們生活在痛苦之中……
他們不會知道,我們等這一天已經五年了。我們早已可以在水底待上三天,但我們總要在他們面前偽裝下去,因為我們在耐心等待著這一天。
今天,我要帶著我的愛人,逃離他們,游向深深的海底,也許那里才是我們的家園。雖然我不知道在那里我們會面臨什么,但我知道,那里有自由。
海水越來越涼,光線越來越暗,但我們隱約在前方看到了一絲亮光……
光環(huán)
光環(huán)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伴隨在月球的旁邊。沒有人知道它出現(xiàn)的確切時間,也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光環(huán)里面漆黑一片,晚上看就像月環(huán)食一樣美。
在發(fā)出各種信號都沒有回應之后,科學家們派出了偵察飛船。結果卻令人震驚,飛船帶回了那里的圖像和資料:石油、鈾礦、水……應有盡有。在這個地球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被掏空的年代,人類無疑發(fā)現(xiàn)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軍隊飛船選擇了幾名敢死隊員,第一批只有三人,他們駕駛飛船沖進了光環(huán),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兩小時以后,當他們滿載而歸的時候,聯(lián)合國秘書長在鏡頭前激動地宣布,地球有救了,人類有希望了!
一批批的飛船開始往來于光環(huán)和地球之間,絕望的人類變得興高采烈,因為回來的人報告說,那里的資源取之不盡。
人們已經拉回了可以用五十年的水和石油,還包括各種貴重礦物,社會在經歷由于資源匱乏而引起的倒退以后,終于再次迎來了飛速的發(fā)展,各種太空探索計劃也重新啟動。但人們仍然沒有搞懂,那個光環(huán)到底來自哪里?不過他們其實并不關心這個,餓急的人只想吃飽而已,他們不會介意食物來源。
光環(huán)的收縮出現(xiàn)在三個月后的晚上十點鐘,這個時間他們記得非常準確,因為科學家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里,絲毫不敢怠慢。
人們慌了:他們運回來的資源還不夠多,距離預期還差得很遠很遠……
科學家們計算了光環(huán)收縮的速率:按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兩天以后這條通道就將關閉。在一次只有五分鐘的緊急會議之后,人類派出了所有的飛船,一起飛向那個光環(huán)——他們要在最后的兩天之內運出足夠多的資源。
他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搞懂,那個光環(huán)是怎么消失的,只記得所有飛船都飛進去以后,光環(huán)就突然不見了,飛船也都跟著消失。
另一個光環(huán)重新出現(xiàn)在天空中,是兩天以后。它看上去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人們都盯著那里,但飛出來的卻是外星飛船,他們輕而易舉地占領了地球,因為地球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甚至派不出一艘飛船。
奴役從此開始。外星飛船開始一批批地運送人類,從光環(huán)回到他們的星球,用的燃料當然是地球人自己準備的,人類就像把自己賣了還在幫人數(shù)錢的傻子。
人類不會明白,X星人發(fā)現(xiàn)那個取之不盡的能源星區(qū)時,他們對能源已經不再感興趣,新的興趣的當然是侵略和奴役。他們利用光環(huán)讓目標文明自己準備能源,然后精準地控制光環(huán)收縮,消耗掉對方所有的有生力量。這樣不發(fā)一槍一彈,他們已經征服了五個星球……
葬禮之后
那個老人已經喝到第四杯了,他胡須很長,滿頭白發(fā),不修邊幅,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確定在酒吧里從來沒見過他,雖然我才到這里工作了三個月。老人又一次把杯子放到我面前。我見他的頭已經在打晃了,想勸他一下,但老人堅定的眼神告訴我:最好別和他說話。
我又為他倒上了一杯,看著老人一飲而盡,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酒吧里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我向大家示意了一下,然后俯身到他面前。
“您不能再喝了……”
老人緩緩抬起頭,就那樣直盯著我。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慢慢有眼淚流了出來。
“您也是來參加葬禮的?”我忍不住問。
“噢,不,我只是來看看,誰會為那個混蛋哭?”老人終于說話了,但他說話時并沒有看我。
今晚,這里的人大都是來參加葬禮的。我們這里離地球太遠,平時不會有這么多人,更別說已經到了深夜。老人口中的混蛋,也就是死者馬克西姆,他兩天前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自己的別墅中,死因是醉酒后心肌梗塞,好像是一個妓女發(fā)現(xiàn)的。嚴格來說,他其實算不上一個大混蛋,他只是在父親死后,拿到了大筆的保險金,來到我們這里,盡情地揮霍。你能想到的所有有錢人會做的事,他都做了。僅此而已。
“你有孩子嗎?”老人突然問道。
“不,我還沒有結婚?!?/p>
老人低下了頭,喃喃說道:“噢,那你不會懂得父愛……”
“呃,其實我懂一點,我父親,他對我很好?!蔽遗退奶?,我的工作就是這個。
“不,沒有做過父親的人,是不會懂的?!?/p>
老人說完又低下了頭,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睡著了。我轉身準備收拾酒杯。
“想聽故事嗎?”老人再次抬起了頭,把酒杯擺在了我的面前。
“當然?!蔽一卮鹬?,然后很不情愿地再次為老人倒?jié)M了酒。唉,誰讓我是服務生呢,老板要求我們必須滿足顧客的要求。
老人并沒有喝,而是在手中不停地轉動著杯子,思索著,我能感覺到他已經處于半醉的狀態(tài)。他喝的烈酒,即使是年輕人,三杯下肚也要爬著回家。
良久,老人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瞇起眼,開始講述……
“多年以前,一個年輕人找到了他的父親。這個年輕人從小嬌生慣養(yǎng),長大后也整天無所事事,混吃混喝,父親對他已經毫無辦法。年輕人又一次欠下了巨額的賭債,他找父親要錢,但是父親沒有答應。于是,他和父親制定了一個計劃,他們去了阿萊爾公司……”
聽到這兒,我的好奇心被吸引了過來,忍不住打斷他,“您是說那個克隆公司?”
“是的,他們去了阿萊爾公司,為父親定制了一個克隆人,然后,然后去保險公司為父親買了巨額的意外保險?!闭f到這兒,老人停下來,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三個月以后,他們從公司領到了產品。在一個山崖邊上,年輕人把父親推了下去,還偽裝成了意外。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保險公司勘驗了現(xiàn)場,檢查了包括指紋、DNA等所有信息,沒有查出任何線索,他們只好支付了巨額的保險金。”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說:“您說的該不是馬克西姆的事吧?您是警察嗎?”
老人站起身,努力保持著平衡,抖了抖風衣領子,轉身準備要走。
“不,我本該是那個被他推下去的人……”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