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遇害“拼”出云南少年連環(huán)失蹤案

30年前，他因殺人入獄震驚鄉(xiāng)鄰。出獄后，他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先后殺害11位正處青春期的花季少年，震驚全國。然而更吊詭的是，他可以上午像狩獵一樣去殺人，吃完午飯后，再到公園里像退休的老人一樣悠閑地下象棋。他是誰？幕后真相又是什么？

大學生遇害

2012年5月9日，云南省昆明市晉寧縣晉城鎮(zhèn)南門村記者云集，當?shù)厝罕婒T著摩托車呼嘯趕來。他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南門大街225號——張永明的老宅。

當天，昆明警方發(fā)布公告，警方在張永明住處查獲失蹤大學生韓耀的手機、電話卡、銀行卡和相關證件。通過對現(xiàn)場提取檢材進行鑒定，警方確認韓耀已經被害。

張永明涉嫌殺人被刑拘，昆明警方組織警力對張家老宅展開挖掘。現(xiàn)場記者目睹，警方從張家老宅和菜地里提出了好多個藍色編織袋，袋子里的骨骼清晰可見。因為調查需要，警方還抽干了張家的水井。

張永明曾經是1978年南門村一樁兇殺案的兇手，如今30多年過去了，他再次震驚鄉(xiāng)鄰，涉嫌殺害數(shù)位正處青春期的花季少年。

昆明警方未透露韓耀的遇害地點，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失蹤地點，位于南門村南門大橋邊的一條土路。這里距張永明的住宅直線距離約1公里，距他的菜地更是僅有幾百米。南門村村民稱，張永明經常推著一輛平板車，從老宅到菜地，從菜地到南門大橋邊，平板車的長度恰好可容下一個人的大小。30多年前，最早被殺死在張家的楊樹榮，即是張永明用平板車把尸體推到村外掩埋。

張永明喜歡養(yǎng)小狗，租住在其隔壁的李叔開（音）稱，有時候在半夜里，張永明會把電視音量調得很大，狗叫聲也隨之傳開，也許他想遮掩什么。張永明和鄰居、村民素無來往，極少有人跟他說過話。

韓耀的被害，撕開了晉城連環(huán)失蹤案的內幕。19歲的韓耀是云南昭通鎮(zhèn)雄縣人，2012年6月從云南工商管理學院畢業(yè)，畢業(yè)前他在昆明一家公司實習，公司把他派到晉寧縣晉城鎮(zhèn)的工地勘探地基。

2012年4月25日早7點，韓耀和其他同事一起來到工地。上午8點半左右，工地負責人郭乃強讓韓耀走回宿舍取文件。從工地到宿舍，步行大約20分鐘。然而，直到上午10點，韓耀還未回到工地。韓耀的母親成聯(lián)艷聽聞后心急如焚，第二天從昆明市區(qū)趕赴晉城，到派出所報警。有目擊者看到韓耀到宿舍取了文件，然后抄近路返回工地。南門大橋邊的土路是他的必經之地。這條土路曾是南門村民出入的要道，現(xiàn)已廢棄。記者勘查韓耀失蹤地點，它的一側是車水馬龍的214省道，另一側是暫未開通的四車道柏油路，不遠處還在修建一條鐵路。韓耀的叔叔韓偉對記者稱，韓家人堅信韓耀不會離家出走。他們把這條土路找個了遍，垃圾堆、路邊小樹林翻了個底朝天，卻未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

不過，成聯(lián)艷從住在此地的張林輝家人口中得知，這條土路上失蹤過好多人，僅南門村，李漢雄、謝?？?、陳濤等3個孩子先后在此地失蹤，而土路旁的鑫云冷庫，失蹤了采云偉、胡興越、劉熙等3名員工，其失蹤地點同在這一區(qū)域。他們都是10多歲的男孩子，正處在青春期。

最早在這片神秘區(qū)域失蹤的孩子，是家住南門村的李漢雄。2007年5月，12歲的李漢雄從自家菜地回家，必須經過這條土路。

韓耀家人連續(xù)走訪了四位丟了孩子的家屬，詳細詢問其年齡、失蹤時間、失蹤地點、聯(lián)系方式等信息，隨后制作出一張尋人啟事。

失蹤案數(shù)年未破，失蹤者同為10多歲的青少年，失蹤地點都離張永明菜地僅幾百米遠……這起青春期少年連環(huán)失蹤案，經過當?shù)孛襟w報道后，最終驚動了昆明警方。昆明市、晉寧縣兩級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專案組迅速確定嫌疑犯為張永明，并派員暗中跟蹤。

2012年5月3日下午開始，失蹤者家屬陸續(xù)接到通知，到晉城派出所做DNA鑒定。

失蹤的青春期少年

雖然警方尚未公布最新案情，但相同的失蹤地點、相近的年齡以及警方對張家老宅和菜地的連續(xù)挖掘，種種因素暗示著，這些孩子或許都已經遇害，嫌疑犯可能是張永明。

案件未破前，和張永明同住南門村的李玉東，仍盼望兒子李漢雄早日歸來。一家人把5年的苦盼淋漓盡致地寫進門前的對聯(lián)里，“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兒在外面想雙親”，橫聯(lián)寫著“盼子早歸”。

失蹤那年，李漢雄12歲。他調皮好動，學習成績在班上排名靠后，但在長輩眼中，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兒子活在父母膝前，他已經17歲，念高一了。

2007年5月1日，學校放假，小學五年級學生李漢雄到家里的菜地幫父母干活。種菜是當?shù)剞r民的主要收入來源，來自廣東等地的中間商來到晉城，把菜發(fā)往外地銷售。雖然大多數(shù)利潤為中間商掙得，但種菜比種水稻更有利可圖。

剛入五月，云南的天氣已頗為干熱，火熱的陽光炙烤著地面，太陽底下熱，樹蔭下和屋子里涼。9時30分，李玉東心疼這個唯一的孩子，叫他先回家?？斓街形?，夫妻倆回家后，發(fā)現(xiàn)兒子不在，就打電話問兒子的舅舅，舅舅告知，外甥沒過來。李玉東有些著急，趕緊往自家的菜地趕，沒找到兒子，只看見他的藍色夾克丟在菜地里。

李玉東回憶，兒子失蹤后，他到晉城派出所報案。警方做完筆錄后對他說，“有線索的時候通知我們”。他花1200元在晉寧縣電視臺播發(fā)尋人啟事，幾年來曾去過鄰近的幾個縣尋找，仍一無所獲。

根據(jù)失蹤者家屬反映的信息，李漢雄失蹤后的第二個月，云南晉寧小海鄉(xiāng)人、17歲的茍建偉走失。2010年，有兩位少年在晉城鎮(zhèn)失蹤。失蹤人數(shù)最多的是2011年，有7位青少年突然消失，2012年失蹤的青少年有3位。

記者獲得的一份失蹤者名錄顯示，從2005年5月29日張樹華失蹤，至2012年4月25日韓耀突然消失，云南晉寧縣晉城鎮(zhèn)陸續(xù)發(fā)生17起失蹤案，其中15人是年齡在12歲到22歲之間的男孩，另有兩人分別為37歲和80歲的男性。今年4月8日在上述17位失蹤者中，兩人可確認為智障人士或有精神病史。

數(shù)年前的案件遲遲未破，各種流言已經在5萬多人口的晉城鎮(zhèn)不脛而走。有人說他們被擄進黑磚窯做苦工，也有人說他們被人體器官販子抓走。前一種說法并非沒有依據(jù)，一位名叫雷玉生的青年，在鄰近鄉(xiāng)鎮(zhèn)的街上被人拖進一輛面包車，在黑磚窯被強迫勞動18天后，逃出生天。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晉城鎮(zhèn)有30多家磚窯廠，這給警方排查帶來一定難度。在張家老宅的警戒線外，一位警員對記者說，當?shù)嘏沙鏊鶎Υu窯進行過排查，但他沒有透露排查的結果。當?shù)囟辔缓陀浾吡奶斓娜耸浚急г辜亦l(xiāng)糟糕的治安狀況。這個滇池邊的小鎮(zhèn)，吸毒者據(jù)說達幾百人，鎮(zhèn)上時常發(fā)生偷盜案件。一位雜貨店店主稱，他有一次幾乎被人拖上一輛面的。孩子上小學都必須接送，家長不敢大意。

上午殺人，下午下棋

張永明的父母過世多年，大哥早年到鄰縣做上門女婿，大姐嫁到外地。張永明生病住院需做手術，沒有家屬簽名，最后是南門村村委會主任周彬簽的。

2012年5月12日，在知情者的指引下，記者在南門村挨家尋找張永明二嫂余會仙（音）。她主動露面，稱張永明之事跟她家沒有任何關系，“我的臉已經被丟盡了”。余說，兩兄弟一直沒有來往，四年前二哥死的時候，張永明甚至沒去看一眼。

村民稱，張永明的二哥小名叫“能榮”，年輕時也曾因殺人坐過牢。1980年代，張家二哥在市場上跟鄰村的村民發(fā)生糾紛，用鋤頭朝對方頭上掃去，對方頭顱落地，“眼睛還在眨動”。

余會仙承認丈夫打死過人，但她解釋說，“那是打架”。

在采訪中，多位村民對記者稱，張永明的母親在解放前殺過人。南門村一位老人甚至說，張的爺爺也曾經殺人。不過，這些說法的真?zhèn)味紵o法核實。

56歲的張永明至今未婚，身高約1米75，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偏瘦，但骨架子大。從1997年出獄至今，張永明獨居在晉寧縣晉城鎮(zhèn)南門大村225號的祖屋里。

出獄后，南門村給張永明分了地。頭幾年，張顯得特勤快，他天天扛著鋤頭往地里跑，還開荒種菜。

一天凌晨二時，有村民發(fā)現(xiàn)，張永明在村口幽幽地坐著，一聲不吭，看起來毛骨悚然。他常拿著一把鋤頭，在村里游蕩，村民沒人敢和他說話。2008年，南門村部分土地被征，其中也包括張的田地。村小組組長邱國慶住在張家對門，他說，張永明分四次拿到3萬元征地款，很滿意。有了這筆錢，張永明不再種地。此后，他開始成為古滇文化公園的?？停瑤缀趺刻煜挛鐏磉@里下棋。他一般是中午12點多抵達，下午5點半離開。隨身背一個包，包里裝了一副象棋和撲克牌。

坐在一群用下棋和打牌打發(fā)時光的老年人中間，張永明和旁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其舉止亦無不正常之處。

“他棋風好，不悔棋，也沒跟人吵過架。”一位和張永明下過棋的老人稱。這位知情者稱，張永明的棋藝和自己旗鼓相當，兩人互有輸贏，但張下棋的路數(shù)不大一樣，他喜歡把炮放在起始位置，直接攻入對方陣地。

張永明也玩撲克牌。他看上去很謙讓，經常在打完一局后起身，讓給晚來的牌友玩。但在采訪現(xiàn)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回憶，1997年，張永明出獄后沒多久，有一次突然用鋤頭猛砸他的中巴車，“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我罵了他，但不敢找他賠”。

吊詭的是，韓耀的失蹤時間是在上午9時至12時之間。這不由得令人猜想，張的時間安排是上午像狩獵一樣去殺人，吃完午飯后，再到公園里像退休的老人一樣悠閑地下象棋。

李玉東最早懷疑張永明和自己兒子的失蹤有關，是在2011年12月，又一位少年成為張永明的目標。當月的一個晚上，快到10點，晉寧二中高中生張建云下晚自習回家。出校門后要走過一條大路，然后再右拐，轉到一段小路上。就在離家不到50米的地方，這個17歲的男孩被人從后面用皮帶勒住了脖子，往前拖走了幾十步。

李玉東稱，還有一件事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此事發(fā)生地點也在南門大橋邊，那里正是兒子的失蹤地點。2008年，家住南門村鳳凰山村小組的15歲男孩楊明歸，上學途中經過南門大橋邊張永明的菜地，張永明佯稱讓楊明歸幫忙抬樹，趁其不意從其身后突然勒住楊明歸的脖子。楊明歸死命掙脫，才得以幸免，不過，楊家人并未就此事報警，李玉東是在張建云事件后才得知。村里人都知道，30多年前，張永明曾勒死過鄰村一個16歲的少年，還曾在半夜用菜刀亂砍那時候他唯一的好朋友陸土榮。

最早的被殺者

記者見到80歲的楊凱時，他正坐在晉城鎮(zhèn)廣濟村三節(jié)橋村村口的大樹前。這里距離南門村大約5公里，1949年后屬于呈貢縣的地界，后劃入晉寧縣。

如果不是被張永明殺害，楊凱的長子楊樹榮已經50歲了。這位參加過邊境剿匪的解放軍老兵，保衛(wèi)了新政權，后來卻未能保護自己的兒子。他已記不清兒子遇害的準確年份，一旁的村民回憶，案發(fā)時間是在1978年冬天，楊樹榮16歲。

楊凱認識張永明的父親張德清（音），兩人1958年曾一起修筑鐵路，但交往不多。那年，全國范圍的大饑荒波及云南，楊凱經常吃不飽。兩年后，長子楊樹榮出生，經常跟父母挨餓。

案發(fā)前，楊樹榮在盤龍寺附近的一處磚窯里燒瓦，比他大6歲的張永明也在那里。有一天，楊樹榮幫生產隊賣米，把18元賣米錢放在貼身口袋里。根據(jù)楊凱的講述，就在當天，張把他兒子騙到家中，勒死了他。

長子失蹤，楊凱焦急萬分，生產隊發(fā)動村民尋找，還去派出所報了案。很快，楊樹榮的尸體在南門村附近被人發(fā)現(xiàn)，他整個身子蜷縮，被人塞在一處新挖的洞穴里，衣服和鞋子被脫掉，手腳被折斷。當時，幾只烏鴉在新挖墓穴的上空盤旋哀號。這樁失蹤案半個月后即告破，逃至鄰近澄江縣的張永明被抓獲。楊凱趕到張永明的家中，發(fā)現(xiàn)兒子的衣物被張永明母親的頭巾包裹著。張永明被晉寧法院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但后改為有期徒刑。張坐了19年牢，于1997年出獄。

楊樹榮被殺后的頭幾年，楊家人多次至昆明中院上訴，但對方的答復是“等待通知”，然后就杳無音信。1980年代，張永明二哥殺人后，受害者家屬對判決結果不滿，曾找到楊家，勸說其聯(lián)名上訴，但楊凱覺得，張家在中院有人，沒有參加。三節(jié)橋村一位老人告訴記者，張永明的母親曾救過一位下放官員的命，此人后官至昆明中院的領導。但該說法沒有得到證實。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據(jù)稱，失蹤者的家屬都曾報案，但僅有一家拿到報案回執(zhí)單，其余家屬表示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僅在報案一周后接到過警方電話，詢問失蹤者是否找到。據(jù)多位家屬反映，報案時派出所還強調，這些青少年都已成年，可能是離家出走，難以認定為失蹤，無法立案。

警方解釋并非沒有依據(jù)。14歲以下兒童失蹤必須立為拐賣兒童案件開展偵查。上述失蹤者除李漢雄時年12歲，其余失蹤者年齡皆超過14歲。

一位了解警方內部運作的人士稱，轄區(qū)內屢屢出現(xiàn)家屬報案人口失蹤，這一狀況若通過公安刑案系統(tǒng)統(tǒng)計上報，昆明市公安局不可能不加以重視。如果盡早重視，勢必減少受害者人數(shù)。除了失蹤者的家屬，楊凱也關心這個案子的進展。他希望，30多年前的殺子之仇，終能得到法律昭雪。

“現(xiàn)在的法律太寬了，”楊凱講的方言晦澀難懂，但這句話聽起來很真切，“如果毛主席在，張永明早就被槍斃了?！比欢诰旖涍^20多天的偵查后，張永明最終因涉嫌故意殺人被依法逮捕。審訊過程中，當警方問他到底殺了多少人時，他的回答令人毛骨悚然。他說，這些殺人案全是他一個人干的。他在路上跟蹤被害人，趁其不備用皮帶將他們勒死，有時也直接徒手掐死。至于具體殺了多少人，他已經不記得了，說是警察找到有多少套衣服，那就是死了多少人。

2012年6月，謝?？〉仁й櫿叩募胰吮粚０附M請來協(xié)助調查。法醫(yī)鑒證科人員提取了他們的DNA，最終確認了在張永明家找到的人體殘骸屬于17名失蹤者中的11人。2012年7月，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張永明殺人案，確認張永明在2008年3月到2012年4月間，分別在南門大村附近、鑫云冷庫附近、蓉辰冷庫附近等地，先后將謝海俊、陳濤、采云偉、韓耀等11名受害人殺害，并把尸體拉回住處分尸，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對受害者家屬進行經濟賠償。

庭上，張永明表情冷漠，極少發(fā)言。他對判決結果表示沒有異議。2013年1月10日，張永明被槍決。案件的兇犯已經受到法律的懲處，但社會更需要的或許不僅是一懲了之，只有建立高效嚴謹?shù)木瘎障到y(tǒng)，才能避免類似悲劇的再次發(fā)生。

（《深圳特區(qū)報》、《南都周刊》、搜狐新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