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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荒童年

        2016-12-28 12:08:24連城
        感悟 2016年12期
        關(guān)鍵詞:歷書虎鯨無涯

        連城

        人類以文字和圖畫為載體,傳播無涯的知識。無論多么閉塞的鄉(xiāng)村,無論多么無知的孩子,只要有書,有文字,都能受益無窮。這是何等幸運的事!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那個年代的蘇北農(nóng)村,物質(zhì)已經(jīng)不是很匱乏,小時候我從來沒有挨過餓,相反,家人把我喂養(yǎng)成了一個營養(yǎng)過剩的丫頭——整個童年,我肥頭大耳,赤面桃腮,牽著祖父的手出門走親戚,常能得到路人的稱贊:“小丫頭,真富態(tài)!”這不是我亂講,都有照片為證的。

        但是,在精神方面,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在我生活的村子里,幾乎找不到書讀。嚴重的書荒蔓延了我整個童年、少年、青年時代,直到成年之后離開,情況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那時候,我能找到的讀物是什么呢?量最大的,就是連環(huán)畫了。巴掌大的小本子,一頁頁繪滿圖,圖下配字,形制很像現(xiàn)在的繪本,但簡素得多。有些地方叫小人書,我們叫畫書,但結(jié)果都一樣——現(xiàn)在,這種可愛的小書早已在市場上絕了跡,聽說只能去收藏家的展柜中去尋覓了。

        不過,說到量大,只是相對純文字書而言,其實也沒多少。我所能記得的,只有《丁丁歷險記》《三毛流浪記》《蝦球傳》《哪吒鬧?!返葞妆尽V两裼浀谩抖《v險記》中一個情節(jié):在荒野,手無寸鐵的丁丁和敵人相遇了,因為彼此距離尚遠,機智的丁丁舉起右手,假裝成握著手槍的模樣,把敵人控制住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善于隨機應變有多重要。

        我能看到的所有畫書,均來自于我的堂哥。我有兩個堂哥,一個比我大五歲,一個比我大三歲。長大成人后,他們都不愛閱讀了,但是在那時候,謎一般地,他們在一口破木箱中收藏著幾本畫書。那口布滿毛刺的破木箱,成了我最初汲取文字營養(yǎng)的源泉。

        幾本畫書被翻爛之后,我把目光投向所有印刷著文字的載體——日歷、圖畫、歷書等。

        我父親讀過初中,他買過一本《科學實驗三百問》。書里教人做各種有趣的科學實驗:冬天,在空墨水瓶里灌水放在室外制造冰山啦,夏天用牙刷剔掉樹葉的葉肉制作葉脈書簽啦,還有把白色的花朵染成紅色和藍色等等。我?guī)缀醵颊罩鲞^。我特別樂于給白色的花朵染色:在插花的水瓶中滴入藍墨水,白花就變藍了;滴入紅墨水,白花就變紅了。我想,如果當初父親買的不是《科學實驗三百問》,而是《如何制造航天器》,我的人生勢必會有所不同。

        我父親買書實在少,除了《科學實驗三百問》,就只有一本有趣的歷書了。那本歷書比祖父在集市上購買的歷書要好看很多,也厚實一些?!胺N出東陵子母瓜”,從這句詩中,我知道有個地方叫東陵,那里盛產(chǎn)一種美味的甜瓜叫子母瓜;而在另一篇說明性的文字里,我知道了苦瓜又名“癩葡萄”“錦荔枝”;我還知道了“二十四節(jié)氣歌”——寫到這兒,我忽然意識到,當年父親買的這本書可能不是真正的歷書,它是教農(nóng)民怎樣正確地安排農(nóng)時的,應該也算工具書的一種吧。

        不過,不管怎樣,我都要感謝父親的這兩本書,因為它們教會了我怎樣去認識自然。

        那時候,村子里電視機也很少。有一戶人家,夫妻倆都是教師,只有一個孩子,因此經(jīng)濟條件比較好。他們家有一臺黑白電視機,一到晚間,半個村莊的孩子都去看。為要搶占有利位置,大多數(shù)人都是提前到場,在電視劇播放之前吵吵鬧鬧。在那一屋子的喧鬧中,我大約是最安靜的一個,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家的日歷!

        日歷掛在墻上,任何人都能看到,但是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大奧秘、大世界。

        他們的日歷比任何人家的都講究。別人家都是半透明的薄紙印刷,紙質(zhì)粗劣,吹彈可破,內(nèi)容也不過是幾號、星期幾。他們家的可不同!不僅紙質(zhì)好,而且內(nèi)容豐富多樣,每一張都在日期下面附送一些“閑篇兒”:菜譜啦,小幽默啦,還有很多名人名言。在那個大書荒的年代,你不會明白那究竟有多豐富多彩。

        教師家墻上貼的一幅畫,也被我閱讀并記住了。似乎是從畫報中撕下來的。內(nèi)容是一群虎鯨圍攻一頭藍鯨:蔚藍的海面上,一頭大藍鯨被一大群虎鯨圍追堵截。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苦撐,藍鯨最終體力不支落敗?;ⅥL們一擁而上,瘋狂撕咬,大吃特吃,偌大一片海域,被藍鯨的鮮血染得通紅……沒人能明白那幅畫給我?guī)矶啻蟮恼鸷场颂镆埃夷睦镆娺^海洋呢?除了豬、雞,我哪里見過鯨魚呢?不,不僅沒有見過,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在遙遠的地方,真實存在著無邊的海洋;在無邊的海洋里,真實存在著鯨這種神奇的動物。這完全顛覆了我那可憐的認識,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將一面無窮大的黑幕,猛地揭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人類以文字和圖畫為載體,傳播無涯的知識。無論多么閉塞的鄉(xiāng)村,無論多么無知的孩子,只要有書,有文字,都能受益無窮。這是何等幸運的事!

        那幅畫一直在我腦海不肯褪色。許多年后,我寫了一個短篇幻想小說《虎鯨家族》紀念它。不滿足,又寫成長篇。去年,這個長篇小說還得了一個獎。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讀初中后,書荒還是沒有緩解。但是機緣湊巧,我讀到過一本獲獎小說選,里面有古華《爬滿青藤的木屋》、一小冊《紅樓夢》、半本殘破的《水滸傳》,都是營養(yǎng)豐富的精神大餐,其滋味之絕美,至今未能忘懷。

        摘自《作文100分》20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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