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健梅
來到西藏林芝的八一鎮(zhèn)旅游的人, 通常都會直接在埡口下車,跳到4720 米的石碑前,手機咔嚓一照,發(fā)到朋友圈,表示某年某月某日到過此地。隨后上車揚長而去,前往拉薩朝圣。
而我們則不同。我們從小道繞上色季拉山,直奔遠處山頭的塔黃,每當我或者隊友疲憊不堪時候,我們就互相鼓勵:“看,塔黃就在上面幾百米, 不遠了!”其實是望山走死馬,真正要攀爬到流石灘上面,還需要消耗掉很多體力,特別是天氣惡劣的情況下, 走幾步都需要停下來調(diào)整呼吸,有時氧氣不足,就容易缺氧,臉色變得紫青。所以,我跟隊友反復強調(diào),“別走太快, 調(diào)整好自己的呼吸?!痹谕饴眯?,安全第一,只求“平安”兩字。
這次來,我的體能比之前好多了, 沒有之前那種強烈的高原反應,能夠慢慢地平穩(wěn)攀爬。雨一直在下,橫風忽起, 石頭濕滑。偶爾也會雨歇,露出一絲陽光,天氣就是這樣,變化莫測。
此時已是7 月初,著名的色季拉杜鵑花海已經(jīng)看不到了,只偶爾還能看到殘留的一兩簇。沒有杜鵑花叢點綴的色季拉大不如前。根據(jù)資料統(tǒng)計, 在花的顏色方面,滇藏高海拔植物(海拔4000 米以上)的野花多呈現(xiàn)為藍紫色,占43%,黃色占30%,白色18%,剩下的就是其他顏色了。所以, 很多人會發(fā)現(xiàn),西南走一趟,回來很多是藍花,很多人對藍色無免疫力, 喜愛得一塌糊涂。
授粉者基本都是熊蜂和少數(shù)蠅類。熊蜂體型大,全身毛茸茸的,顏色花哨, 像一個巨大的直升飛機,嗡嗡直上高原,橫沖直撞,不怕風雨吹襲。熊蜂具有較穩(wěn)定的熱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在低溫環(huán)境中也能自由飛翔,且在逆境中的飛行能力強。在低溫(4℃~ 6℃)和強風(6m/s ~ 8m/s) 的環(huán)境中,蝴蝶只出現(xiàn)在0.9% 的花上, 而熊蜂可出現(xiàn)在69% 的花上, 具有很高的傳粉效率。至于鳥類和蝶類,在高原上是非常少見的,更加不要說幫忙授粉了。所以,打算在高海拔地區(qū)觀鳥,往往是失敗的。
我們一行四人,扛著攝影包,穿著明艷的雨衣,鬼鬼祟祟地穿行在杜鵑灌叢中各自尋找目標,但是我們的終極目標都是——塔黃。
忽然,從山脊上走過兩位士兵模樣的人,滿臉嚴肅,問我們:“你們在干什么?是不是挖掘蟲草的?”我頓時懵了,反問他們:“嚇,這里有蟲草嗎? 我怎么不知道呢?”這一問,又輪到他們發(fā)懵了,然后繼續(xù)盤問我們:“那你來干嘛?”我回答:“拍攝植物, 誰會扛那么多沉重的攝影器材來挖蟲草呢?”“哦!”然后他們對視一下, 確定我們不是盜草者就走開了。其實, 就算真蟲草在面前,我們也不認識。
沿著流石灘上去,陸陸續(xù)續(xù)有很多驚喜出現(xiàn)。如:各種藍色的綠絨蒿、苞葉雪蓮和紅景天等等。目標越來越近, 終于在下午3 點多的時候,在海拔約4900 米的高度,我們零距離地來到塔黃身邊。那一刻,我們幸福得頭暈目眩, 仿佛電流擊中全身。雨傘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褲子早被雨水淋濕了,緊貼著大腿,雨水滴滴流下,久久不愿意松手,那感覺,比用最頂級的音箱聽莎拉·布萊曼演唱的《Stranger in Paradise》還銷魂。
曾經(jīng)有不少人問過我:“吳老師,流石灘上,植物一般都匍匐貼地而生,為何唯獨塔黃如此囂張,肆無忌憚的張揚?”塔黃我所見過的最高超過2.2米,比我高出一頭還多,塔黃是蓼科高大草本,根莖長且粗壯,直徑達8厘米。莖單生不分枝,粗壯挺直,直徑2~3厘米,能抵抗山頂寒風吹襲,其寬大的苞葉,像保溫室般,讓里面的花寶寶順利開放,幫它授粉的昆蟲也有了個庇護所。除了塔黃這種有苞片做溫室的植物,其他另外兩個御寒機制分別是:棉毛和墊狀。有了這三大御寒護身法寶,高寒植物在殘酷的環(huán)境中適應并繁殖了下來。棉毛植物中有菊科的水母雪兔子等,而墊狀植物則有石竹科的雪靈芝或者報春花科的點地梅等,我們經(jīng)常稱這類墊狀植物為“切糕”。
在幾十米之外的另一側(cè),隊友們也找到了塔黃,并高呼叫我過去拍攝,司機小黃不知道什么時候躡手躡腳地趕過來了,嚇了我們一跳。他穿了黃色的外套,身材瘦長,擠在兩株塔黃之間,非常應景,我們都開玩笑,說三塔齊立了,他一改嚴肅,也笑起來,原來小黃也很開朗的。
歡樂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晚上6點多,我們必須下山到魯朗投宿了,于是,就喊三疊和零零隊友趕快下埡口停車處,我自己心急,抄了小路,踩了一塊石頭,孰料雨久泥松,石頭松動,身體直落下來,心中大驚,知道不妙,趕緊雙手護住新相機并攏在懷里,電光石之間,屁股重重坐在砂地上。靜止了幾分鐘,攥夠了力氣,爬起來,檢查新相機,除了沾滿了泥土,無大礙,放下心來,回頭檢查自己屁股,鮮血已經(jīng)渦渦滲透出來,染紅了褲子。出門在外,還是要多加小心,不能心急。
下到魯朗投宿時候,已經(jīng)晚上9點多了,大雨瓢潑似的,找到一間客棧,還有空房,我們像落湯雞一樣鉆進了房間。終于結(jié)束了一天的疲憊。拍到了色季拉山的雄偉塔黃,此行的任務已經(jīng)完滿結(jié)束,大家心滿意足。此次入藏,算是如愿以償。
事后,隊友告訴我,拍攝高原植物會上癮。確實,剛回來一個月,我又開始東張西望,計劃明年的拍攝地點了。
我總是覺得,高原離我們并不遙遠,風會傳來它們的花訊,和關(guān)于它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