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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生活創(chuàng)作大事記

        2016-12-26 12:07:58食指翟寒樂
        揚子江評論 2016年6期

        食指(口述)+翟寒樂(整理)

        祖籍山東省魚臺縣王廟鄉(xiāng)程莊寨村。

        1948年11月21日出生在行軍路上。

        離開家鄉(xiāng)時奶奶擔心將要臨產(chǎn)的母親,母親執(zhí)意跟隨機關北撤,并寬慰奶奶:“我已經(jīng)有過一次生產(chǎn)經(jīng)驗(1946年冬,母親產(chǎn)下第一個孩子。孩子健康結實,剛出生碰巧父親辦公事路過,回家坐了一會。爺爺高興地對父親說,他們母子平安,你也回來看了,孩子就叫個‘雙喜吧。幾天后,為躲避敵人搜查將孩子藏在缸里致使夭折),聽說我大哥所在的醫(yī)院也在那一帶,說不定還能碰上,我自己也準備了消毒的剪子和包孩子的布。”當時搞了一年多的甄別運動(1946年冬,母親因為快生產(chǎn)沒隨機關一起轉移,但未脫離黨組織,為此被審查兩三個月,接下來在甄別運動中又成了被甄別對象)已經(jīng)結束,母親心情轉好,還給將要出生的孩子起名“甄別”。

        21日是個晴天,陽光很好。上午十點多,行至朝城(朝城現(xiàn)在是山東省莘縣一個鎮(zhèn),地處冀、魯、豫三省交界處的魯西平原上)附近,途中突然出現(xiàn)臨產(chǎn)征兆,母親獨自一人急忙向大舅所在醫(yī)院的方向走,半路走不動了,恰有老鄉(xiāng)在地里干活,母親問老鄉(xiāng):知道時思文嗎?老鄉(xiāng)說知道……(大舅時思文是母親的堂兄,四十年代初期在山東省湖西區(qū)共產(chǎn)黨組織成立的抗日民主政府的民政科工作,1948年為所在醫(yī)院政委。由于做過多年民政工作,和老百姓熟悉。)母親央請老鄉(xiāng)到醫(yī)院報信。大舅帶著醫(yī)生、護士從距離三(華)里多的醫(yī)院趕來,母親已產(chǎn)。護士阿姨脫下棉襖包上還未斷臍的我,抱著急向醫(yī)院跑去,醫(yī)生架著母親艱難地隨后跟著。到了醫(yī)院,護士阿姨僅穿的一件襯衣被汗?jié)裢?,我卻凍得已不會哭。醫(yī)生先給我斷了臍帶,再放進溫水盆,將水溫一點點逐漸加熱,慢慢緩了會兒,我才又哭出聲。趙碩院長說,這孩子生在路上,就叫路生吧。等父親趕到醫(yī)院看望時,“路生”的名字已經(jīng)叫開。(以上經(jīng)歷母親多次向我講述。)

        五六歲的時候母親給我誦讀古詩,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有兩首:一首是“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元·姚燧《憑欄人·寄征衣》)就那么幾個寄與不寄的字,把心中糾結纏綿的感覺說了個清清楚楚。我當時產(chǎn)生了一種新奇的感覺。還有一首是“打起黃鶯兒(ni),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唐·金昌緒《春怨》)可能是這兩首詩特別耐讀,讀來余音繚繞,意味雋永,所以直到現(xiàn)在都記得。

        上小學開始喜歡詩歌,買了好多兒童詩集看。對我影響大的是柯巖的兒童詩,如《兩個將軍》、《帽子的秘密》等,讓我印象很深。受其影響,大概在四年級時寫了:“鳥兒飛過樹梢,三八節(jié)就要來到。在老師阿姨的節(jié)日里,問一聲老師阿姨好?!背踔杏肿x到了賀敬之、郭小川的詩(他們寫的詩是新詩),都找到了小時聽母親誦讀古詩的感覺。印象深的有賀敬之的《桂林山水歌》、《三門峽——梳妝臺》,郭小川的《鄉(xiāng)村大道》等。賀敬之的《桂林山水歌》,就那么幾個句子稍加改動,讀著繞來繞去余音綿綿不盡,和小時媽媽讀的“欲寄君衣君不還”如出一脈。還有冰心的《繁星》,里面的每一首詩都很短,就像元曲的小令一樣,都有那種味道。

        這樣的詩作對我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朦朧中我感悟到詩歌的魅力——詩應該是這樣的。

        這些可能是引導我走向詩歌道路的起點,我開始對詩歌著迷。

        初中時,對知識的渴求讓我放學后就在家關著門看書,經(jīng)常是飯好了叫我才出來。為此母親很擔心:“這孩子別是病了吧?”父親說:“沒事,他是讀書讀進去了。”語文課開始接觸詩詞,到書店買了本王力的《詩詞格律》看,知道了詩詞的常識,沒下功夫。

        初二下學期的清明節(jié)前后,由于家庭的教育,寫了首紀念二大爺郭耕夫、三大爺郭宗斌烈士的詩,他們在對敵斗爭中犧牲得很英勇,很慘烈,讓我深受震撼。記得幾句:“無數(shù)的花圈和挽聯(lián),縈繞在烈士墓邊,花圈上那迎風抖動的鮮花,像是一簇簇跳躍的火焰。”

        初三因成績優(yōu)秀被評為北京市優(yōu)良生。中考發(fā)揮失常,同年進北京函授學校西城分校補習,準備1965年再考高中。

        在一年的函授學習中(主要在家自己溫習),由于功課底子較好,就有了許多自己支配的時間,便比較系統(tǒng)地按照外國文學史認真讀了些外國文學經(jīng)典,并進行了分析。還閱讀中國古典文學作品(詩詞、散文),以及自白話文運動以來的白話文優(yōu)秀作品。此時和牟敦白(牟敦白,北京西城區(qū)函授學校的學生,和郭世英、張郎郎有來往,接觸外國現(xiàn)代文學藝術較早、較多)有所交往,開始接觸西方的現(xiàn)代作品和現(xiàn)代派藝術。

        在函授學校由于不配合(班主任)老師的反“自來紅”思想教育(學校搞“反修防修”的反“自來紅”教育,老師讓我做典型發(fā)言,批自己愛看外國小說。我對此事反感,不干,得罪老師。老師便聯(lián)合團委書記整我),挨整很厲害,激烈的沖突竟使我有了退團的行動(上高一時父母找西城區(qū)團委講明情況,才恢復了團籍)。1964年底或1965年初,曾在一天夜里走到復興橋上,想投護城河自殺,前思后想,最終獲解脫。(我在橋上徘徊將至黎明時,農(nóng)村進城拉糞的馬車經(jīng)過,馬鈴聲將我從黑暗中喚回。)之后的一天早上迎著陽光騎車出行,心情和陽光一樣燦爛,想了四句:“喜逢朝陽送,清風款款從。飄然辭囂市,田園育鄉(xiāng)童。”

        在函授學校挨整的“黑材料”被裝進檔案,成為“問題學生”的佐證,更成為入北京五十六中高中后以及“文革”中挨整的基礎材料?!拔母铩敝形迨械淖笈山M織繼續(xù)整我的“黑材料”,并將一些不實的“黑材料”塞進我的檔案。如我在和同學議論讀過的書時說“法國的社會制度有利于文學藝術的發(fā)展”, 整成“黑材料”進了我的檔案則成了我“說法國社會制度好”。當時有本很紅、很風靡的小說,我看后說:“這像中學生作文,里面有的抒情是模仿雨果的《悲慘世界》。”這也成了“黑材料”放進我的檔案。我的作文曾被我們班教語文的班主任何韞芳老師不止一次當成范文在本班和外班念,但一篇對學校教育改革表達不同意見的作文被學校當做“問題”的證據(jù)送到北京市西城區(qū)團委。“文革”前我就被定為“問題學生”。

        從1964年在函授學校開始挨整,到1968年我寫出《相信未來》后、下鄉(xiāng)前參加學校組織的秋收勞動時還在繼續(xù)受到批判,我這個“問題學生”的問題是:看外國文藝作品,寫詩。定性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嚴重。

        這些問題讓我在1966、1968年挨批斗最厲害: 1966年幾個班都準備對我進行批斗。有一次在圖書館組織的批斗會上沒人發(fā)言,只好散了。1968年教室貼滿了批判我的大字報,更有同班團支部整我的積極分子找到何其芳,調(diào)查我“有沒有反共產(chǎn)黨的言論”。后又被扣押在學校,準備升級為全校批斗。為此班上有的同學很為我擔心,他們又是找工宣隊,又是找軍宣隊,說:郭路生不是壞,他就是愛看小說,愛寫詩,這么批斗他怕出事。這才避免了全校對我的批斗。

        記得“文革”初期,當時整我的同班的對立派的人當著我的面惡狠狠地說:把材料塞進他的檔案,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這些塞進我的檔案的“黑材料”,在“文革”初和“文革”后期的下鄉(xiāng)、交友、參軍的經(jīng)歷中都產(chǎn)生了極大、極壞的影響。開始下鄉(xiāng)都沒有資格,等著運動后期處理。

        在杏花村時,大隊選我參加縣里的知青積極分子大會,后資格被取消(大隊先通知我開會,又通知我不去了。開會和不去開會都是大隊長唐慶信親口對我說的),我問是怎么回事,大隊長只說了一句:“公社說檔案到了?!?/p>

        檔案如影相隨,從北京五十六中到山西汾陽杏花村公社,又經(jīng)山東魚臺王廟公社至濟寧市人武部輾轉跟到部隊。

        我清楚地記得,在部隊我已當了文書后,連里一位黨支部委員當著很多人和我開玩笑說:文書還是個粉紅色詩人。臨離開部隊前,我們營和駐地海軍基地通訊營舉行籃球比賽,一直觀看比賽的營政委(我所在的獨立營是政委編制)動情地和我說:“回去吧。把你的檔案寫好點?!边@是肯定了我在部隊的鍛煉成長。

        高中時,常和同學寫詩唱和。寫的詩有《書簡》、“海洋三部曲》的第一部《波浪與海洋》。

        1966年8月外出串聯(lián),9月下旬回京。在這期間,不知哪個學校的幾個學生跑到我們家,說我們家有封資修的書,讓處理。父母很害怕,處理了家里除馬、恩、列、斯、毛以外的所有書,只有一套放在床下的《約翰·克里斯朵夫》得以幸存。我回家得知此事,氣得打碎了家里所有的燈泡。

        一片黑暗。

        1966年11月,中央決定停止乘車串聯(lián),提倡步行串聯(lián)。我和班上幾個男同學商定步行串聯(lián)去延安。行至山西代縣陽明堡公社,經(jīng)當?shù)赝炝?,我與同學王建平?jīng)Q定留下幫助社隊搞“文化革命”(延安我曾去過)。之后我應公社上花莊(大隊)之請去上花莊幫助搞運動,其實也就是“四清”的掃尾工作。1967年初因宣布“聯(lián)動”是反革命組織,深感震撼。我佩戴的紅衛(wèi)兵袖章雖然是“十六縱隊”的普通袖章,但怕引起群眾猜疑,因此返回北京。

        在上花莊,大隊安排一個中年單身飼養(yǎng)員(時間久記不清名字了)和我同住。我白天和社員一起勞動,晚上整理匯集群眾上報的材料。和我同住的飼養(yǎng)員話不多,我每天晚上回來他和我打個招呼,給我擱幾支煙就自己休息去了。煙是大隊買的,我就是在那時學會了吸煙。吃飯是大隊派,在老鄉(xiāng)家吃一天飯自己交四毛或三毛錢(時間太久記不太清了)、一斤糧票,錢和糧票都是從家?guī)У?。在上花莊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讓我收益很大。特別是返回北京之前,已臨近春節(jié),村里的社員排練山西梆子古戲,讓我開了眼界。我親眼看到村里平時并不起眼的年輕人,排戲時的一個亮相,一個眼神,一招一式,卻是那么專業(yè),演得可比專業(yè)演員有味道。戲雖是古戲,可排練演出之好,令我大為贊嘆。山西梆子的唱腔都唱到人的心里,這也是我后來喜歡地方戲的原因之一,也深感到群眾對寓教于樂的需要和藝術的重大意義。

        回京后和朋友們相聚,了解情況。和曲磊磊、郭忱(曲磊磊,北京男三中學生,住我們家樓上,喜歡詩歌、繪畫和攝影。我倆經(jīng)常在一起讀詩唱和,記得一次我倆騎車去玉淵潭游泳的路上,用蘇聯(lián)歌曲《小路》的曲調(diào)我一句他一句地現(xiàn)編著唱。這歌后來傳了出去。我當兵復員回來聽說有人接著編了好幾段,很是風行了一陣。郭忱,北京第一一〇中學學生,喜歡音響、錄音等。)來往甚密,寫詩詞互相交流。我曾把寫的一首詞交曲磊磊拿給他父親看,磊磊回來告訴我,他父親看到“雨簾卷作霓虹”時,說這是大家手筆。詞已經(jīng)記不起,這一句因受到曲波伯伯的贊揚所以記得特別清。

        在情緒低落的情況下,1967年3月寫出了“海洋三部曲”的第二部《再也掀不起波浪的?!贰?/p>

        1967年4月由李平分挑頭組建“老兵話劇團”,我和邢鴻遠執(zhí)筆,寫出話劇《歷史的一頁》。在這里特提及楊曉陽,對“老兵話劇團”和另一個團體“老兵合唱團”,楊曉陽都是積極的組織者之一和大力支持者。(李平分,北京第五十六中學學生。楊曉陽,北京第十三中學學生。邢鴻遠,北京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學生。姜昆,北京燈市口中學學生。何京頡,北京第一〇一中學學生。何辛卯,北京第二中學學生。老兵話劇團,李平分發(fā)起并組織。他先找到我,談組織劇團的計劃,讓我寫劇本。意見一致后,他聯(lián)絡人組團。劇團的主要組成人員:導演李平分,也參與劇本討論,編劇執(zhí)筆郭路生、邢鴻遠,美工章予,音樂和音響何京頡、何辛卯,樂隊葉子、葉麗娜,主演姜昆、王曉敏、江希蓮、劉昌平、蘇曉農(nóng),道具組負責人趙強,后勤組負責人趙笑然、梁明明。劇務及演出人員以“文革”前北京市少年宮的話劇組、舞蹈組部分學生為主,還有家在百萬莊的中學生,一一〇中學、西四中學、育鵬小學等學校的學生參與演出。老兵話劇團組團后參加者自帶被褥住在育鵬小學,交錢、糧票給后勤,大家過集體生活,直到1967年10月解散。

        1967年的秋冬,在李平分的倡議下,楊曉陽和李平分又組織了老兵合唱團。合唱團成員以西城區(qū)中學生為主,兼各大院,包括百萬莊大院的中學生。指揮:沈自由。樂隊由和平里大院里的中學生組成,樂器齊全,陣容強大,演出專業(yè)——可能是因為中央樂團在和平里,所以當?shù)氐暮⒆訕菲餮葑嗨捷^高。教唱歌的周曉華也很專業(yè),對參加的成員先測試,再按嗓音分聲部,然后分聲部排練,最后合練。領唱臧晶晶。演唱歌曲以毛澤東詩詞為主,兼阿爾巴尼亞和蘇聯(lián)革命歷史歌曲,在劇團認識了何其芳的孩子何京頡、何辛卯,于初夏認識了何其芳。自此之后,才對詩的韻味和詩的形式及語言的知識有了更深入更系統(tǒng)的了解,并開始了有意識的自覺追求,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詩歌寫作。演唱水平較高。楊曉陽讓我寫朗誦詞,寫好后怕影響太大——自己又是學校的問題學生,參加這些活動不敢讓學校的左派知道,未敢拿出,只給何其芳和何京頡看了。轉請李丹剛(京工附中學生)給寫的朗誦詞。劇團和合唱團演出好幾場,合唱團還去天津演出一次,我都沒參加,在家寫詩。

        在我們演出《歷史的一頁》的同時,城里的學生金波紅、徐雅雅他們演出了《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在長安劇院演出,觀眾購票入場,演出持續(xù)時間較長,影響較大。當時很多中學生、大學生也有演出。1967年老兵話劇團解散后,姜昆、曹鴻翔、蘇克等演出自編自排的話劇《在列寧的故鄉(xiāng)》,演出持續(xù)到1968年夏天,李平分參與指導。1968年李平分自購器材設備、膠片拍電影,邀我寫電影劇本,我因放不下寫詩謝絕了,一度影響了我倆的關系。此事后因公安局查抄了東單三條的拍攝地而告結束。1968年,外交部宿舍子弟以徐慶東、秦曉鷹、章百家、徐慶來為主編導廣播劇《毛澤東時代的孩子們》第一部,1969年底到1970年初編出第二部。1968年秦曉鷹、劉青等人創(chuàng)辦了文藝雜志《準備》,都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文革”前在學校閱覽室讀到過何其芳主編的《文學評論》,那些作為批判“靶子”的外國詩歌,雖多是零散片段,但美國的象征主義詩篇和蘇聯(lián)年輕女詩人阿赫瑪杜林娜的詩令我驚嘆,讓我大開眼界。認識何其芳之后讀何其芳的詩集《預言》。發(fā)現(xiàn)讀何其芳的詩有一種空靈感,如《月下》中的詩句“但眉眉,你那里也有這銀色的月波嗎?/即有,怕也結成玲瓏的冰了。/夢縱如一只順風的船,/能駛到凍結的夜里去嗎?” 以及《預言》等詩篇都是能把人心中的神性召喚出來的作品。

        和何其芳的交往是我在詩歌寫作道路上的最大幸事,對我一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極大,使我終生受惠。尤其是何其芳關于新格律體及詩與歌的關系的教導,使我懂得了中外詩體由古典到現(xiàn)代的發(fā)展過程。沒考上高中那年我在家還學譜曲(給烈士詩抄譜曲),所以音樂感比較好。那時按心情譜,還不了解詩和音樂的關系,聽何其芳講了才知道的。

        何其芳專門給我講授“新格律體”詩歌,講得非常細,非常耐心。記得何其芳老師先給我講新詩的“形式”,他說:新詩是應該有形式的。詩體的變化從來是從沒有形式到有形式,之后再打破舊形式,形成新的形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這跟社會和語言的變化有關,跟時代有關。在新詩的形式上,他主張“新格律詩體”,基本上和聞一多提倡的差不多。但在為什么要提倡寫新格律詩上,何其芳老師更多地強調(diào)新詩應該有音樂感和韻味,有了音樂感和韻味才受老百姓歡迎。

        那時我們特別喜歡唱歌,經(jīng)常一起在何其芳老師家唱蘇聯(lián)歌和其他外國歌。何其芳老師曾對我說:你們喜歡唱歌,歌詞配上曲子,好聽好記,而且各種感情的歌唱起來,永遠都忘不了。為什么呢?因為一首歌的譜子是由幾個樂句組成的,而樂句又是由若干小節(jié)組成的,小節(jié)又是由音節(jié)組成的。他說:你要知道歌譜里的樂句就像一行一行的詩一樣,一首歌里樂句里的小節(jié)數(shù)量是一樣的,同樣每個小節(jié)里面音節(jié)的長度也是一樣的,像2/4拍、3/4拍……這樣唱起來非常和諧,感覺余音綿綿不斷。新格律詩體,像歌的曲子一樣,一首詩幾段組成,每段中的詩句和曲子里的樂句一樣,句數(shù)基本相同,每句中的頓數(shù)也叫音步,也應和樂句中的音節(jié)一樣,大致相同,再按照中國人的習慣(一、二、四或二、四)押尾韻,就會產(chǎn)生和歌一樣的效果。我問過何其芳老師:民歌也非常有音樂感,配上小調(diào)也很有韻味,民歌體是否也應該提倡?記得老師說:在反映現(xiàn)代這個博大深沉的社會時,新格律詩體比民歌體要好一些。

        我聽得認真,牢記在心。這等于是說,照這樣,寫新格律詩體的詩人就和音樂家作曲和譜曲一樣,有節(jié)拍、有句式、有章法了。再加上押尾韻和略微注意點平仄,詩就有了樂感。一首好詩會和受歡迎的歌和樂曲一樣好聽、好記,會產(chǎn)生余音繞梁的韻味,令人拍手叫絕。如果你了解新格律詩體和懂得音樂簡譜,就知道何其芳的聯(lián)想多么神奇,把歌、曲的體式與新詩形式的形成聯(lián)系在一起,必然產(chǎn)生妙不可言的效果。何其芳的思考與實踐是對新詩形式的形成和發(fā)展所做的重要貢獻。

        我把當時寫的詩稿拿給何其芳,何伯伯不但看得認真,還寫上自己的意見,再耐心地和我談,一點沒有名家大詩人的口氣和做派。談完了,還囑咐我“要記得”。還有一點要提及:從小我一直覺得詩的抑揚頓挫特別好聽,像聲音的回廊,有回響,覺得新詩里也應該強調(diào)一下。1967或1968年我問過何其芳老師新詩中平仄的問題。何其芳老師說,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也問過語言所一位好像是姓陳的所長,陳老是這么說的:現(xiàn)代口語親和力強,仄聲字多,新詩中這個平仄的問題很難解決。所以我寫詩時,一句詩中仄聲字多的時候,就適當?shù)負Q幾個意思是一樣的平聲字的詞,使詩句朗朗上口。(參看我的文章《紀念詩人何其芳誕辰100周年》2012年第2期《上海文學》。)

        “文革”中不上學,各學校、各層次的學生廣泛交往,志趣相投的更是來往密切。比如北京第二十五中學的黃元家就是大家交談的沙龍,他家有唱機、唱片、鋼琴和書籍,書籍中包括從古典到現(xiàn)代的畫冊,給了大家非常豐富的營養(yǎng)。其中的繪畫集及一本《唐寅全集》使我受益匪淺。他家從古典到現(xiàn)代的唱片和黃元精湛的鋼琴彈奏,使我對西方音樂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在這里向黃元及他們家人深表感謝。記得1968年初夏,經(jīng)住在紅霞公寓的王青介紹,曾一起到他家鄰居劉丹丹(劉白羽的女兒)家“借”書。劉白羽當時被隔離審查,他的書房也被查封,我們從書房的天窗爬進去,拿了不少書。其中大部分是黃皮書,可喜的是我找到了早就想看的雷馬克的《凱旋門》,這些書使我們受益匪淺。在此一并感謝劉丹丹及她的家人。再比如石油學院附屬中學的郭大勛、任志明常到百萬莊找劉歷遠、張河南玩,我們認識后,我常去石油學院附中玩。任志明的詩寫得好,當年也傳得很遠,在中學生中影響很大。1967年他給我讀他寫的詩,我至今記得。1968年我到石油學院附中玩的時候,認識了在那里“避難”的張郎郎。(王青,北京航空學院附屬中學學生。劉歷遠,北京八一中學學生。張河南,北京第五十六中學學生。張郎郎,中央美術學院學生, 1968年夏被公安部通緝逃往外地。王東白,張郎郎的朋友。

        黃元的父母都被隔離審查,家里只有他、妹妹黃貞及奶奶,所以去他家看書、交流的人越來越多。我當兵復員回來再去他家,看到很多精美的畫冊幾乎被翻散,心里很不是滋味。從劉丹丹家借的書回來大家傳看,最后也都找不回來了,十分可惜。任志明1967年給我讀他寫的《無題》,現(xiàn)按記憶附上:

        我不愛夏日群芳的嬌艷/卻愛雨后花枝的凋殘/有誰又比得了你喲/更知道人世的艱難/我不愛那高懸的星斗/她雖然明亮/卻總是在空中躲躲閃閃

        我仰慕那一劃而逝的流星/不論落入墳冢,還是沖向黑暗/選擇命運/卻是那樣毅然決然

        假如在人生這個大舞臺上/我注定要扮演一個悲劇中的角色/那么就讓這個悲壯的故事/作為我生命史上最后的一篇。

        我還記得當時傳抄的北京大學學生吳三元的詩《船》中的幾句:你的命運就是向前……結束時的句子是:就是撞碎了,也為大海/鑲上一道莊嚴的花邊。讓我深感震撼。

        1967年初,聯(lián)系上小學同學駱小海。1968年,通過駱小海結識了李零和張木生。駱小海,北京清華大學附屬中學學生。李零,原名李曉峰,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學生。 張木生,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學生,1965年下鄉(xiāng)。文中提到的是1968年當時全國都在響應毛澤東關于“認真搞好斗、批、改”的指示精神。)那時我寫詩,聽他們議論,“斗、批、改”的“斗、批”階段已過,到“改”的階段了,他們當時致力于農(nóng)村改革。還記得李零當時在研讀《孫子兵法》。這些都令我十分吃驚。

        1967年寫了《命運》,年底根據(jù)當時的處境和心情寫出了“魚兒三部曲”的第一部。

        1968年陸續(xù)寫出一些詩,主要有《相信未來》、《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魚兒三部曲”的第二、三部,“海洋三部曲”的第三部,《給朋友們》。還寫了《難道愛神是》、《還是干脆忘掉她吧》、《你們相愛》、《煙》、《酒》等一系列年輕人喜歡的詩作,這與何其芳伯伯對我的教導密不可分。

        1968年的夏秋之交寫出《相信未來》。王東白說,郎郎逃往外地之前在他的本子上“歪歪斜斜地”寫下“相信未來”?!跋嘈盼磥怼闭衔耶敃r不好的心情。原來還想寫“用孩子的筆體歪歪斜斜地寫下相信未來”,后覺字太多了,不合節(jié)拍。

        剛寫出《相信未來》就有一次與谷牧伯伯的巧遇,談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詩。其間谷伯伯誦讀杜甫的詩《旅夜書懷》,他那略顯濃重的膠東口音,沉郁蒼涼中帶著些無奈,把我驚呆了。杜甫的詩我讀過,可谷伯伯的聲音、語調(diào),把我這個剛寫完《相信未來》的小青年震住了。這才是詩??!我寫的那叫什么?回到家,馬上找出杜甫的詩選來看。讓我極其失望的是,一個個鉛字呆板地排列在書上,再怎么讀,也找不到聽谷伯伯讀詩時的那種震撼了。我第一次感覺到什么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參看我的文章《記一九六八年谷牧伯伯與我的一次簡短談話》(《文學報》2014年4月17日)。還有件事也必須提一下,因為對我的影響很大。谷伯伯在聽我說了為什么喜歡文藝后,喝下一杯白酒,沉思了一會說:年輕的時候都寫詩,成仿吾在創(chuàng)造社時常寫東西,可到蘇區(qū)就不寫了,做其他工作了。成仿吾的事當時只略知一點,他是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到蘇區(qū)之后的事我一點不知道,不敢說什么。但這件事讓我心中一驚,因為我是準備一輩子寫詩的。谷伯伯說這些時,是邊考慮邊說的,語調(diào)很有些沉重。之后再聯(lián)想到小時候讀到的魯迅答《北斗》雜志提問,我就一直在考慮,怎樣生存?如何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溫飽的環(huán)境?在單位的傳達室工作后,才找到了有飯吃、又寬松、還能學習(傳達室報紙、文藝期刊多)、寫詩的地方。1985年1月初開始長期住院,這個問題就擱置了,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

        《相信未來》原創(chuàng)第三段“是啊,相信未來/這是最溫暖的干柴/是啊,相信未來/這是最迷人的色彩”,最后刪去了,為此有的朋友一直覺得可惜。這是我多次朗誦后的體會,經(jīng)過認真考慮刪去的?!拔乙廊还虉?zhí)地用凝露的枯藤,在凄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這心境是非常凄涼的。 “是啊,相信未來,這是最溫暖的干柴”,情緒開始高昂,“是啊,相信未來,這是最迷人的色彩”,情緒更高了,接下的“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邊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陽的大?!?,是繼續(xù)向上激昂的情緒。這種在高昂情緒的逼迫下一步步遞進的不適當?shù)母甙?,不符合當時的處境和心情,因為當時大家都很壓抑。刪去了這一段,心中的情緒自然轉成了低沉的“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邊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陽的大海,搖曳著曙光那溫暖漂亮的筆桿,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搖曳著曙光那溫暖漂亮的筆桿很大氣,很深情,用孩子的筆體則是充滿向往,但卻是根本不著邊際的,這才符合當時的情況。

        1968年寫出《相信未來》后,經(jīng)曲磊磊引見去賀敬之家談詩,認識了賀敬之和從小喜歡的兒童詩作者柯巖。柯巖在廚房做飯時我和她就寫詩的問題交談了一會??聨r去世我寫了篇懷念的文章。

        《還是干脆忘掉她吧》原創(chuàng)第三段的后兩句——“一手扶著搖曳的垂柳,一手召回南去的雁群”,正式發(fā)表改為“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藍天里,只留下鴿鈴那裊裊的余音”。有朋友覺得“一手扶著搖曳的垂柳,一手召回南去的雁群”是神來之筆,刪了可惜,可我特別喜歡鴿群飛時的鈴聲,聽著心里舒服。

        在聽到我們百萬莊兩個大學生的感情故事后,寫了《難道愛神是……》這首詩,隨后將寫好的詩抄給了當事人?!赌銈兿鄲邸芬辉娛歉鶕?jù)另外兩人的故事而寫。

        1968年夏秋之際,還有一件事值得回憶?!拔母铩背跗诎偃f莊的孫智忠(孫智忠,北京第五十六中學學生)等穿越國境去了越南要求參加抗美援越,返京后我們大家都把他們當作英雄并聽他講述了一同越境參戰(zhàn)的中學生趙建軍犧牲的情況,遂由李平分提議決定由我和另一位中學生寫歌詞找人譜曲創(chuàng)作《趙建軍組歌》,記得為此還去趙建軍家采訪過他姐姐。后因下鄉(xiāng)的事臨近,譜曲的事就擱置下來了。我寫的《趙建軍組歌》歌詞如今還記得一首,現(xiàn)錄于下:“霄漢沉沉/烽煙起/飛蛾擾釁/織火網(wǎng)/彈擊敵雀/示敵鋒刃/敵禽飲丸沉入海/我軍喋血殺出陣/好男兒/請戰(zhàn)血凝書/千鈞信//身百創(chuàng)/血灑盡/為革命/何足吝/舞一腔熱血洗千秋恨/沙場狼煙初次戰(zhàn)/青山肅穆終年寢/起林濤/玉闕走驚雷/傳喪訊?!?/p>

        “魚兒三部曲”我寫得最下功夫,也是我最滿意的詩作之一,不料竟無意言中了自己的命運。“死神穿著雪白的單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嘆息”,這是“魚兒三部曲”“三”的開始兩句。形容冬天快結束時,雪沒那么大了,雪白的單衣是殘雪。在1974或1975年修改時為了整個詩的內(nèi)容忍痛割舍。當年詩寫好也被大家傳抄,我聽說一位國民黨留在大陸的什么人看到此詩時說“這才叫詩”,嚇壞了我,想收也收不回來了。后來在《今天》發(fā)表時,我的原稿已丟,用的是北島保存的抄稿。

        1968年12月18日乘下午四點零八分的知青專列赴山西汾陽杏花村插隊。在車上秦曉鷹說“給你找個空點的車廂寫詩去吧”,隨后找到一節(jié)人較少且有暖氣的車廂。是夜寫出了《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第一稿,19日抵達杏花村,20日完成定稿。初稿的第六段是:“……然后對她粗聲粗氣地叫喊:聽見嗎?記著我,媽媽北京!”當時車站特別亂,只能這樣大聲喊著說話,三個小短句也符合節(jié)拍。原稿的第三段“人們都用手捂住了眼睛/放下你們的手吧/讓我再看看你們/那兩顆閃爍著溫情的明星”在定稿時刪去。

        小時候,衣服扣子掉了,母親給我綴扣子時,我穿著衣服站在母親面前,母親把扣子綴好了,就把頭俯在我的胸前,把線咬斷,這是印在我腦子里非常深的印象。臨走的那天,母親又給我釘了扣子,是將扣子加固。母親沒有去車站,只有妹妹麗娜一人去送我們。以后才知道,那天父親也去了火車站,只站在遠處望著。我們走的那天,全家沒吃晚飯,連燈也沒開。

        這之前寫過送別人下鄉(xiāng)的《送北大荒戰(zhàn)友》。送別人下鄉(xiāng)和自己真要離開北京感受太不一樣了,尤其火車開之前“咣!”的那一聲,一下讓心里一震。“一聲尖厲的汽笛長鳴”改成過“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雄偉”和周圍的環(huán)境符合,但內(nèi)心仍感覺是尖厲的聲音,后又改了回來。這首詩曾在多個場合朗誦,有時會隨心情脫口朗誦成“一聲心碎的汽笛長鳴”。臨下鄉(xiāng)之前,何其芳、賀敬之都不約而同地和我談到向民歌學習的問題。賀敬之還專門談到我的詩語言有些晦澀,應該學習民歌語言的簡潔明快。何其芳給我找出一些民歌詩集讓我?guī)У睫r(nóng)村學習。除此外我還帶了《老人與?!?,另有甘恢理送的《永別了,武器》、《馬雅可夫斯基詩集·長詩卷》,馬雅送的《漢魏六朝詩選》、《辛稼軒詞鑒》。梅天、梅津送的《鮑參軍詩注》(甘恢理,北京外語學院學生,因病休學在家,和張郎郎交往甚密,以前是“太陽縱隊”成員。馬雅和梅天、梅津都是中學生,我和他們經(jīng)常談詩和交換圖書看。1968年從甘恢理處借到他精心抄的他所喜愛的詩歌作品和一些書籍,受益匪淺。同年在梅天、梅津家找到一本抄家遺漏的《鮑參軍詩注》,因當時找鮑照的詩找不到,在他家發(fā)現(xiàn)了,想借來閱讀,沒想他們送了我,我喜出望外。馬雅送我《漢魏六朝詩選》、《辛稼軒詞鑒》亦是在1968年。和馬雅來往被班上的人看見后,竟成了批判我的問題之一,理由是她爸爸以前被定為“高饒反黨集團的五虎上將之一”。),還有特意找戈寶權要的他翻譯的布洛克的長詩《十二個》(在《回想起來不是滋味》一文中提到過。見《北京青年報》2009年10月31日敲開門,戈寶權老師把我讓進他的書房——其實也是臥室,我說明來意,他爽快地從床下取出一本《十二個》。恰此時,我看到了書桌上正攤開平放著老師正在看的一本“樣書”,是俄國詩人舍甫琴科的詩文集。我問戈寶權老師這本詩文集是怎么回事時,他笑著說,這是他翻譯的書,原準備出版,已印成樣書,因“文化大革命”開始而沒有出?,F(xiàn)在白天在學部燒鍋爐,只能下班后翻翻,看看還有什么要改動的地方。戈寶權老師當時的處境和他對學問的態(tài)度,令我感慨萬千,心中不是滋味。)以及蘇聯(lián)時期特瓦爾多夫斯基的著名長詩《山外青山天外天》等我喜愛的書籍?!渡酵馇嗌教焱馓臁分小澳睦镉袗矍椋睦锞褪悄箍啤?的詩句我至今記得。這些書帶到農(nóng)村,有空便讀,都給了我很好的營養(yǎng)。

        杏花村很大,是一個公社,分西堡和東堡,西堡和東堡分別是大隊,我們在西堡。這里遠離運動,尊重文化。在大田干活的時候還能聽到老鄉(xiāng)們唱上輩人傳下的民歌,比如《走西口》、《送情郎》等小調(diào)。除了勞動,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零碎時間讀書。逢雨天不出工時,更是我讀書的整塊時間,別人在隔壁聊天我根本聽不到。

        由于擺脫了城市和“文革”中挨整的處境,心中陰云散盡。

        1968年底到杏花村后一安頓下來,記得是12月25或26日的一大早就走著去冀村(十三四華里)看知青朋友。男知青當時暫時安置在一個大倉庫里,地上鋪著柴草,大家的褥子鋪在草上。我到的時候,由于天冷,他們都還在被窩里躺著聊天。由于人多,玻璃上哈氣很重,高高的小窗上結著一層冰花,當時朋友們就指給我看。走著回來的路上默寫出《窗花》。

        1969年的3、4月寫出《新情歌對唱》。從小我就想搞詩歌創(chuàng)作、當詩人,下鄉(xiāng)學寫民歌是必然的。到農(nóng)村后心情大變,可不挨整了,便有意識嘗試民歌體裁的創(chuàng)作。端午節(jié)冀村的知青朋友徐慶來、秦曉鷹等和我說,快過端午節(jié)了,給大家寫首詩吧。寫出《等待重逢》。之后去山西夏縣劉會遠、黃元、王青、張小紅(會遠,北京航空學院附屬中學學生。 張小紅,北京鐵道學院附屬中學學生。他們均喜歡文學藝術。我們常聚在一起談文學,談藝術,交流讀書心得,欣賞音樂。)等所在的知青點楊家川游訪,返程的火車上開始構思《楊家川》,回杏花村寫成。在內(nèi)蒙古插隊的知青何辛卯來信,希望我給他寫首詩。寫出了《給朋友》。這幾首詩寫得很有感情。10月1日在知青點值做飯班的時候,在庭院的秋陽下寫出《農(nóng)村十一抒情》。這之后又應何京頡之邀去了趟白洋淀。在白洋淀和農(nóng)民詩人李永鴻相遇,就民歌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進行了長談,談得很細(見楊樺《白洋淀插隊回憶錄》,載《白洋淀詩歌群落研究資料》,中國文學史料學學會,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

        1969年回北京,一次朋友相聚時彭寧(彭寧, 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生)說到紅旗渠,說那是農(nóng)民修建的,了不起,應該寫寫。那時正在農(nóng)村插隊,對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生活有所了解,彭寧談到農(nóng)民的這一創(chuàng)舉,對我又是一個震撼,決心寫出紅旗渠。

        1970年和外交部宿舍的徐慶東、秦曉鷹、章百家、徐慶來(徐慶東,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生。秦曉鷹、劉青,北京第一〇一中學學生。章百家,北京清華大學附屬中學學生)。徐慶來以及后面提到的盧偉都是北京外語學院附屬中學學生,他們都是喜歡文藝的中學生。一起創(chuàng)作廣播劇《毛澤東時代的孩子們》第二部(第一部是徐慶東他們搞的),為此劇我寫下《我們這一代》。同期想給自己的詩編本集子,并為這本構想中的詩集寫了《序詩》。同年轉老家山東魚臺程莊寨插隊,之前去了趟南京。當時心情不好,一看到南京長江大橋,精神為之一振,于當年7月寫出《南京長江大橋》。(南京長江大橋》寫作的起因,是當時毛澤東提出工人階級登上上層建筑。具體說,讓工人占領大學、中學的教育陣地,可能還包括報紙、廣播、電視等,這消息讓我這個出身于農(nóng)村又有革命家庭背景的年輕人深感振奮。又在心情十分不好的情況下親眼目睹南京長江大橋的雄偉和壯觀,因此有感而發(fā)。幸虧當時沒有發(fā)表,因為之后才懂得這是錯誤的。大學里的“專”要靠教授治校,大學生的“紅”要靠黨委領導,哪個政府(國民黨除外)也不會培養(yǎng)政府、社會的敵人。)

        1970年的9、10月份,在山東老家因給生產(chǎn)隊辦事,去泰安市水利局。在辦公室看到介紹紅旗渠的兩本不同的小冊子,非常高興,向人家索要。要來后一直帶在身邊,仔細閱讀,準備寫紅旗渠,閱讀中把想出的句子隨手記在小冊子上。

        1970年12月在入伍年齡的最后一年(在還有其他出路的情況下),懷著能寫出軍旅詩的心情決心去部隊好好鍛煉。從濟寧應征入伍,去了浙江舟山定海的舟嵊要塞司令部直屬通訊營三連(永備架設連)。1973年1月退伍。

        這是我人生很重要的兩年。

        緊張的施工,嚴格的訓練,刻苦的讀書,兩年的部隊生活使我對生活、勞動、讀書的思考等,都有了和以往不同的體驗,思想和身體都得到很大的鍛煉,有了堅強的意志和結實的身體,扛住了以后的磨難,更重要的是寫出了和任何時期都不同的軍旅詩。

        剛入伍在新兵連寫出《新兵》一詩,分到連隊后在班里擠時間寫出了《刺刀篇》、《架設兵之歌》。

        1971年接徐慶東來信,信中講到舟山有個詩人陳山詩寫得很好。在我認識了軍宣傳處干事葉文藝(文藝,我所在軍宣傳處干事,詩人,散文《海螺渡》的作者,和陳山認識。我和他交流詩歌創(chuàng)作)后,從他那借到陳山的詩集《擂鼓集》,讀著很驚,真好!還抄了很多?!耙拱肴?一片紅旗天上走/萬點白帆開繡球/潮迎人面起/喝彩看飛舟/刺刀如水向東流。”這樣的詩句我看兩遍就記住了。受其詩作《擂鼓賦》、《揚旗賦》的影響,寫出《刺刀篇》。后來寫出的《壯志篇》、《紅旗渠組歌》、《海礁賦》等,均受到陳山的影響。部隊施工訓練緊張,紀律嚴明,未能去看望在擂鼓鎮(zhèn)螞蟻島工作的陳山。(1970年冬天,還有到別的地方入伍的機會:我的在河北邢臺軍分區(qū)工作的本家大爺已答應讓我從邢臺當兵走,我們家樓上的曲晶晶在南海艦隊當兵,當年冬天來河北接兵,順路回京見到也回北京正準備當兵的我,讓我跟他走,最后我選擇了在工作地的濟寧入伍,這就到了舟山。現(xiàn)在回想似乎也是命中注定讓我接近陳山這樣一位詩人,他的詩對我影響很大,改變了我的詩風,鏗鏘有力的長短句很適合軍旅詩。)

        1971年當戰(zhàn)士期間,我擠時間讀完了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別人施工回來都忙著洗涮,我一回來就到我們班的學習室看書。我們的營房是蘇式建筑:全連分兩棟房子,每棟房子由連部和每個班十平方米左右的一間學習室及一個大通宿舍組成,南邊的一棟住三個排,北邊的一棟住兩個排。我住在南邊那棟營房,排長的床鋪和我的斜對過,為此午休時間曾不止一次被排長喊:郭路生!洗腳去!“文革”前我讀完了毛澤東的《矛盾論》、《實踐論》,1971年提倡讀原著,我是帶著讀《矛盾論》、《實踐論》中的問題借來《自然辯證法》讀的。訓練中我很認真,能吃苦,曾背著備復線從山坡上直接往下跳,把班長嚇壞了,告訴我若跳到老鄉(xiāng)砍的竹子茬上能把腳扎穿,讓我買很厚的帆布鞋墊墊在鞋里。部隊的生活緊張又充實,每周只有半天的自由時間處理個人雜事(洗衣服、寫信、請假上街買東西等),寫的詩不多。

        1971年底我被任命為連里的文書,工作比在班里更加繁忙。文書室在北邊的一棟房子,是一個單獨的房間,保管的有檔案、手榴彈、子彈、連排長的手槍。前任文書交班時提醒我:吸煙注意點,離彈藥箱遠一些。除了分管的工作(每周要制定出各班、排每天的施工、訓練任務以及學習的具體時間表,協(xié)助指導員講國內(nèi)外形勢,準備各種材料,按時出時事和思想板報、每周定期擦拭保養(yǎng)一次手槍)以外,還有上級安排的臨時任務,幾乎沒有個人讀書、思考的時間。因配合給戰(zhàn)士講國際形勢寫出《瀾滄江,湄公河》。

        1972年秋末軍里舉行籃球比賽,我作為直屬隊的球員被抽到軍里參加比賽,住在定海的軍招待所。同一個球隊的還有一連的白光明(光明,北京籍戰(zhàn)士,和我同年在山東入伍,退伍后又曾和我同在北京光電技術研究所工作)。時值郭新生去上海出差,繞道舟山看我,住在連里。因有參賽紀律我不能外出,他到訓練場看過我一次。他臨走我請假到連里送他,我們都沒在一起吃一頓飯(在軍招待所吃的伙食有補助,0.85元/日。按規(guī)定郭新生只能吃、住在連里,而我的伙食關系臨時轉到球隊,不能在連里吃飯,我們也沒時間到外面吃。從連里到定海要步行十幾分鐘),便匆匆作別。他走后不久,我寫出《吹向母親身邊的海風》。

        義務兵陸軍是兩年的服役期,以我的年齡不可能再超期服役。1972年底決定復員。復員前聽說軍里組織人寫軍史,我專門請假去軍招待所看。見到葉文藝,他說“連隊那么緊張,怎么寫詩?你還是復員去個文化館寫詩吧”。

        1973年1月正式退伍,退伍的前幾天離開了文書室。送退伍兵的火車到山東滕縣,下車正愁如何回北京。當時買到北京的火車票需要有(地方)證明或(部隊)通行證,正巧碰到濟寧地區(qū)機械局局長鄭維福叔叔?!奥飞?,你回來了?說不讓你去,非去,上學多好?!蓖ㄟ^鄭叔叔直接買了回京的車票。1998年底回老家在濟寧時,已任山東二拖領導的鄭叔叔聽說我在濟寧,特推掉工作宴來飯店看我。

        1973年回北京。先被安排在北京市第二光學儀器廠(通縣)的技校任輔導員,后因去河南林縣紅旗渠寫詩離職。離職前曾給通縣縣委寫信,希望能安排到通縣農(nóng)村教學,我心里覺得這樣可以利于寫詩。

        南京長江大橋和紅旗渠是勞動人民艱苦奮斗的成果,是中國人的驕傲,令我震撼。1970年走上南京長江大橋,回來寫出了歌頌工人階級的詩。紅旗渠是中國農(nóng)民用人工創(chuàng)造的奇跡,令世界震撼。1973年3月初,我決定親自去紅旗渠看看,看看農(nóng)民創(chuàng)造的奇跡,希望能寫出歌頌農(nóng)民的詩。記得很清楚,我是穿著棉襖、絨衣、絨褲,背了一(軍用)挎包饅頭,帶著部隊發(fā)的搪瓷茶缸出發(fā)的。先坐火車到安陽,再打聽著去紅旗渠,沿著紅旗渠走到攔河大壩,看到了漳河。一路饑了啃干饅頭,渴了舀紅旗渠的水喝,晚上住兩毛錢一夜的大車店,在大車店才能喝到熱開水。后來錢花完了,把身上的絨衣脫下賣了五元錢,買了張到邢臺的火車票。我的一位本家大爺在邢臺,去了他家,讓他給我買了張回北京的火車票。

        回北京后我把詩串了起來,原先寫在小冊子(1970年從泰安水利局帶回的介紹紅旗渠的小冊子)上閃光的句子都用上了。小冊子就是介紹一段段水渠,我把它全部想象成人物的形象寫出來,這是受中國古典文學和當時的樣板戲(立人物)的影響。像青年洞,我把它寫成青年小伙的形象。宣傳冊子上有一句介紹“土專家”,我把他的形象發(fā)揮了:“撿根樹枝地上畫,畫山畫水畫遠景,畫出山水甲天下?!边@樣我寫出了這組詩。1973年寫出了《紅旗渠組詩》的《序詩》和第二首《英雄漢》,第三首《好后生》,還寫出了《壯志篇》。

        1973年的夏天很熱,時常休息不好。在我剛過了二十五周歲生日三天后的11月25日,被送北醫(yī)三院精神科。在有理想和夢的年齡,被當成瘋子,只有忍著委屈,聽命運的擺布,這樣反而使我更豁達地面對人生了。沉靜是內(nèi)在生活的力量,我提筆面對命運,詩就這么一路寫了下來。

        1974年9月30日出院,因病被照顧安排在北京光電技術研究所工作。

        出院后的1974、1975年寫出《靈魂之二》,完成《紅旗渠組歌》。在我整理以前寫的詩時(“魚兒三部曲”的第一部我還能記得,第二部第三部已經(jīng)遺失),“魚兒三部曲”第一部中有“……又怎能在現(xiàn)實中邁出堅實的步履”的句子,我想魚兒怎么能邁步走呢?為了這一句我把整段都刪了。而刪掉“死神穿著雪白的單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嘆息”這樣的句子也是為了回避當時的痛苦?!敖?jīng)過人世時,我腳步放得很輕”,我從不敢大喊大叫的。

        由于周恩來總理去世的震動,寫了《我不相信這樣的訊息》,并開始寫《寫在朋友們結婚的時候》等一系列表現(xiàn)革命先輩的詩,重新樹立了被疾病摧毀的理想。

        1976年 “五一”結婚。

        1976年11月和徐慶東、盧偉約著一起去北海公園雪后賞菊,因故都沒去。但想著雪后的菊花情景,寫出《雪后賞菊(病后一)》。雪的銀色的純潔,菊的金黃的高貴,都不屬于我,我就像那“轉蓬離本根,飄飖隨長風”的落葉,風吹向哪里,就落在哪里,這是我當時病后的一種心境。這首詩以及之后的《長城(病后二)》,都反映了當時我對“歷史篇章”和“人民骨肉”的一種新的認識。值得記取的是寫《長城(病后二)》這首詩的前幾年,正是國內(nèi)“評法批儒”、肯定秦始皇的功績、宣揚法家、批判儒家的時候。由于我的經(jīng)歷和處境所以有了這首詩。

        1977年寫有關老一輩的詩,包括關于周總理的詩《隕石雨的神話和傳說》,還寫了《田間休息》。

        1978年因外賓來訪有感寫出《瘋狗》,曾貼在“西單民主墻”上。繼續(xù)寫關于老一輩的詩。

        1978年12月下旬,北島、芒克、江河、黃銳等帶著剛剛油印出來的第一期《今天》來家里找我,約我投稿。此后一段,和他們來往甚密。

        1979年再次入北醫(yī)三院。在醫(yī)院寫出《熱愛生命》,同年寫出《海礁賦》,因安徽受災寫出《北京的安徽女傭》。

        1979年在《今天》發(fā)表詩,正式使用“食指”筆名。食指的意思就是“時之子”,時是母親的姓,又和老師的“師”諧音,別無他意。

        1980年寫出《憤怒》,因改革開放開始寫出《在自由市場里》及《我愛(之一)》。年初因單位政工科的靳偉令調(diào)離,提前辦了離婚手續(xù)。當時的規(guī)定,結婚、離婚都要先由單位開具介紹信,再到街道辦事處辦理手續(xù)。提出離婚后,需分居滿兩年單位才給開介紹信。靳偉令調(diào)離前找到我說:我準備調(diào)走,給你把信開了,你把手續(xù)辦了算了。

        1980年柯巖幾次來信要詩,在母親的催促下,給了詩刊社《相信未來》、《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兩首詩。刊登在1981年1月號《詩刊》上。

        1981—1983年寫了《我的心》 《遐想》 《獻給你》 《人生》(之一)、(之二),《我的小房間》 《詩人的桂冠》 《枯葉》 《大地與落葉的對話》等詩。

        特別要指出的是,感覺到當時社會上思想價值觀念比較混亂,又值當時在宣傳蔣筑英的事跡,寫出了《人生的啟示》。

        1983年有機會去《詞刊》雜志社工作。是我去賀敬之家談詩,賀敬之和我面談的這件事(賀敬之當時任文化部代部長)。之前我從多渠道得知,是從朋友畢汝諧和任衛(wèi)新處得知。畢汝諧,“文革”時的中學生,“文革”期間地下小說《九級浪》作者,“文革”后(可能)在中央歌劇舞劇院創(chuàng)作組工作,任務是寫歌詞。任衛(wèi)新在中央廣播文工團工作,任務也是寫歌詞,業(yè)余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都曾是我的好朋友。組稿、看稿和自己寫歌詞都相當牽扯精力,覺得還是在傳達室時間寬裕,工作不緊張,精神放松,利于寫詩,所以沒去《詞刊》雜志社。當時在《詞刊》工作的陳曉光(曉光, 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詞作者,當時在《詞刊》工作,也曾是我的好朋友)知道此事。

        1983年工作調(diào)整,很不情愿離開了傳達室。對于我來說,只有方便寫詩的工作最理想。

        一次活動中,結識了林莽。以后加入北京作協(xié)和中國作協(xié)以及出版詩集,林莽都給予了很大的幫助。

        1984年城市改革開始。由于自己是個“瘋子”,做不了什么事。近年底時,想去農(nóng)村教書,在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前提下,還能有時間寫詩。10月底和母親打了招呼,拿著刊有我的詩的《詩刊》,去了母親的老家山東單縣。(1974—1984年我基本是上半(天)班。1974年剛出院不久,有天我站在臨街的院里吸煙思考問題,下班的母親把我叫進屋里。過了會母親才心情沉重地和我說,以后你別站在那吸煙了,回屋里吸,剛才有路過的人指著你對另一個人說:那人是個瘋子。母親說了后我不敢再去前院,就去后院站著吸煙,思考修改以前寫的詩,然后回家整理、修改詩稿。雖然心情不好,詩寫得很苦,但到1980年代后還是注意了鍛煉身體,堅持洗冷水澡,能連續(xù)做三十多個俯臥撐。記得去單縣還不好買車票,買到的是一張退票。)未果。

        不想回北京。從單縣回魚臺老家,在四大爺家住了一段時間,幫著賣完公糧。

        還是不想回北京。從魚臺乘長途汽車到碭山,然后轉乘火車到鄭州。去河南是想到蘭考看看,寫焦裕祿(工農(nóng)兵都寫到了,想寫個工農(nóng)出身的“土”干部,可惜此心愿未成。《紅旗渠組歌》中的老太行形象覺得不夠豐滿)。記得那年冬天在鄭州時,雪下得很大,天很冷。

        在火車站挎包被偷,一本《詩刊》和錢全沒了。到鄭州一家醫(yī)院找我的一個姨,沒找到。在火車站滯留幾天。

        仍然不想回北京。把戴的一塊鐘山牌手表賣了五元錢,除去吃喝,買了張去河南汲縣的火車票。(書包里除了一本《詩刊》和錢,還有隨身帶的紙和筆,這些東西都沒有了,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就盲目買了張去汲縣的火車票。)

        在汲縣下車是半夜,只能在車站等天亮。躺在水泥地上休息竟然睡著了,早上醒來整個右腿麻木,掐著整條腿沒有一點感覺。我用左腿撐著身子彈了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好拖著無知覺的右腿沿鐵路往回走到新鄉(xiāng),我的一位堂哥在新鄉(xiāng)。我也清楚等待我的將是什么。在新鄉(xiāng)住了一天,次日堂哥漢章陪我回到北京。(母親告訴我她做夢夢到我的一條腿被截肢,拄著拐回家的。還好,我的腿慢慢恢復得以保住,只是落下傷病。)

        1985年1月初住安定醫(yī)院,一直到1989年春節(jié)。(在安定醫(yī)院住的那幾年,對我的管理比較寬松。比如別的病人須家里人來接才能回家小住,而我卻可以每周六自己回家,周日再自己返回醫(yī)院。)

        在安定醫(yī)院寫出了《真想再見你一面》 《黎明的海洋》 《我不知道》 《秋意》 《受傷的心靈》等詩篇。記得很清楚,《我不知道》和《秋意》兩首詩是在冬天寫的。睡覺時病房里一片漆黑,我只好借著過道的照明燈光趴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寫詩(因腿有傷蹲不下,即使能蹲下手也夠不著地)。我把紙鋪在地上,全身趴地上,硌得膝蓋真疼。想好一句趴地上寫在紙上,趕快爬起來活動活動,再想一句,再趴下寫,胳膊肘都硌得疼?!半S意踱步能使人浮想聯(lián)翩/冬夜里內(nèi)心中跳躍著詩意的火苗/喧囂不安的白天得不到的東西/我要在冰冷的月波下細細尋找……直到靈感化為動人的詩句/才感到已是寒氣逼人的拂曉”。

        安定醫(yī)院我所住三病區(qū)的臧護士一直讓我心存感激:有次他值夜班時,我夜里起來寫詩,想休息一下,他扔給我一盒火柴,使我得以吸支煙,緩解身心的疲憊。還有三病區(qū)的任護士、楊護士、王護士等也對我倍加照顧。

        1989年春節(jié)出院,照顧病重臥床的母親,寫出《向青春告別》。

        1989年4月22日在北京八寶山送母親遠行。

        1989年11月25日被送到阜成門醫(yī)院精神科。

        1990年5月7日從阜成門醫(yī)院被直接送到北京第三社會福利院。

        在福利院陸續(xù)寫出了《在精神病院里》 《歸宿》 《致友人》(二首)、《我的祖國》(之一、之二、之三、之四)、《給媽媽》 《我的青春》 《啊 難忘這幾年》 《對家鄉(xiāng)的祝愿》 《詩人命苦》,完成了1989年開始的《人生舞臺》的寫作,完成《莫名的沉重與悲哀》 《告誡》 《欲望》 《雨夜》 《什么比男人間精神上的互補更強》 《當你老了》 《我這樣寫歌》 《中國這地方》 《生涯的午后》 《在精神病福利院的八年》 《世紀末的中國詩人》 《暴風雪》 《我從冰天雪地中走來》 《青春逝去不復返》 《相聚》等詩作。

        《我這樣寫歌》這首詩1995年開始寫,因為寫得不滿意,到職工之家(醫(yī)院職工娛樂活動室,我1996年去幫著看管)后的1996、1997年按照同一個韻一遍一遍地寫,直到滿意。真嘗到了洛爾迦詩中所寫的“嚼大頭顱骨的滋味”。

        2000年寫《青春逝去不復返》,這首詩寫得特別苦,因為條件改變,又回到病區(qū),一想到自己十多年身處絕境的無助心態(tài),決心寫好這首詩。白天在亂哄哄的大房間(大房間,在病區(qū)走廊的盡頭有一間大房子,為病人活動室。病人除了睡覺在病房,吃飯在飯廳,其余的時間全病區(qū)四五十人必須在活動室坐著或站著?;顒邮矣幸慌_電視,有幾條舊的老式長條候診椅,病人可以看電視,可以聊天,不能走動,有一位護工坐在門口看著,病人去廁所需向護工打招呼。醫(yī)生每天的查房也是到活動室看看自己管的病人。)想起一個詞或一句詩,有時是改動的一個字,找護士借筆寫在手背上,洗碗還怕洗掉。病房的門只有中午和晚上睡覺時才開,病房一開門趕緊進去記在紙上。有時還是不小心會洗掉,以后就寫在胳膊上。

        1998年冬天,山東濟寧和濟南幾家報社及山師大文學院一起邀請我回山東老家看看,同去的有林莽、劉福春和高小剛(高小剛,百萬莊發(fā)小。讓他跟著去是為在路上照顧我)。先到濟寧,后去濟南。

        這次山東之行最難忘的是在濟寧意外的收獲。

        濟寧舉辦了我和濟寧師院師生的見面會。會開了一陣后,由幾個學生攙扶著趕來一位教授。

        記得那位教授身體十分不好,行動極為不便,由學生扶持著艱難地走上講臺,站在講席前有點顫巍巍的。當時我和學校師生一起坐在臺下,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從教授一走進大教室,從師生們熱烈歡迎的場面看,我知道來的一定是學校里非常有名望的人。在掌聲中,旁邊的人告訴我:來的是姜葆夫教授,這是濟寧市唯一的教授,因為身體原因,已多年不登臺授課了。

        姜教授雖身體單薄,行動不便,但聲音清晰響亮,開口便講:何為詩?什么是詩?!不用講稿,從《詩經(jīng)》談起,如數(shù)家珍,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尤其講到魏晉詩文,更是精彩。因為“文革”中,我讀過魏晉的詩集,這回又經(jīng)姜教授點撥,心中十分明了,不由得暗暗佩服姜教授學識根底的深厚。就這樣,我和濟寧師院師生的見面會,成了已久不授課的姜教授給我和文學院師生面授的一堂課。我和師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受益很大。

        因為行程安排得太緊太滿,我只見了姜葆夫教授這一面。

        這一面之教,令我終生難忘。要知道那時姜葆夫教授不但與我素不相識,還知道我身陷逆境,封閉在精神病福利院里已八年之久。

        聽姜教授這一課,特別是關于文學史上的一段即漢魏六朝這一段,他的精辟見解引起我深刻的思考。我第一次感到中國文學受益于戰(zhàn)國文化而起于漢魏六朝,即開始對人生命運的思考,為唐宋文學的發(fā)展打下基礎。(聽姜教授的兒子光炎說:他喜歡詩,借來我的詩看,被姜教授在家中發(fā)現(xiàn),姜教授看完詩集后,說了句:這才是詩。1998年我回濟寧,去師院,姜教授得信后,說了句:我得去講講。這才有了上面說到的那堂課。2011年初夏我又回濟寧魚臺,見到光炎,得知姜教授已過世,心中一陣難過。光炎送我一本姜教授的《歌風集》和姜教授手書的一副對聯(lián)?;鼐┳x罷,深感姜教授做人的骨氣和清白。

        姜光炎跟我說,《歌風集》里《蚯蚓》那首詩是寫給我的。特恭錄在此:

        縱然被/犁頭犁斷/拖著帶血的傷殘/仍同犁頭一起/在泥土里/深翻

        姜教授一生飽經(jīng)磨難,一身正氣。早年被打成“右派”勞改,至晚年,疾病纏身,患嚴重的類風濕病不能行走,夫人蹬著三輪車載先生去給學生授課;夜不能寐時,讀詩著文,緩解病痛。先生是我的榜樣。我定牢記先生的師德、師恩,為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盡心盡力。

        我寫了篇紀念姜葆夫教授的紀念文章登在《望湖集》(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年6月第1版),此書是姜葆夫教授的文集,紀念文章收集在文集的附錄中。)

        在濟南時,曾受山東一家電視臺之訪,談到此次山東之行中對山東發(fā)展的印象和看法。記得我談到濟寧的城市建設不錯,但我的老家農(nóng)村的情況變化不是很大。城市好,不是真好,城市和農(nóng)村一起發(fā)展繁榮才是真好。采訪我的人曾給我一張名片,叫谷云龍還是顧云龍,記不太準了。

        在精神病福利院十二年,我從小被詩歌培育的心始終沒有變。

        清夜無塵,月色如云照無眠。

        漫長的冬夜,追求與思考從來也沒有停止。一次次提筆抒寫心中的傷痛,詩伴隨我等待著春天。

        2002年3月21日,寒樂接我走出福利院。這一天恰巧是世界詩歌日。

        出院后不久我辦了退休手續(xù),過上了屬于自己的生活。

        這一年寫出了《解凍的心潮》 《啊 尼采》 《我的夢》 《冬日的陽光》。

        2003年寫出了《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詩神來了》 《精神的驛站》。

        2003年的秋冬時節(jié),曾寫詩《不眠之夜》,講述在當時環(huán)境下的一些思考:城鄉(xiāng)經(jīng)濟和社會、文化應捆綁在一起發(fā)展,我們這一代(退休的和即將退休的)能做和應該做的事情。此詩因故至今未完成。

        2004年寫出《我的歌聲》、《秋陽》、《秋雨》。

        2005年寫出《苦夏》和《秋收的慶賀》。

        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

        2005年5月1日遷居海淀區(qū)上莊,開始了真正的晚年生活。粗茶淡飯,從容放松。自由地讀書、看報,心中感動了寫首詩,可以從容地沏上杯茶,可以隨意地點上支煙,關注自己有興趣的問題,在“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中品咂生活滋味。

        2006年2月9日我和翟寒樂辦理了結婚手續(xù)。

        從小媽媽教我讀古詩,抑揚頓挫的聲音,我聽著像聲音的回廊,有回響。這種感覺正如前面提到的,在柯巖的兒童詩,賀敬之、郭小川的詩以及郭沫若的詩《天上的街市》、胡適的《如夢令》(“天上風吹云破”)中,都讀出過。這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就是吸引我。直到五十五歲時才從付新營介紹錢鍾書韻論的文章中知道,這種感覺是宋代范溫論韻味時以聽鐘比喻點明的。范溫在《潛溪詩眼》談到韻味時說:“蓋嘗聞之撞鐘,大聲已去,余音復來,悠揚宛轉,聲外之音,其是之謂矣?!蔽乙詾椤绊嵨丁卑捶稖氐脑捳f,用聽鐘聲的心神愉悅來比喻是再合適不過的,其感覺是無法言說的精神層面的享受。回蕩的鐘聲會令人們各有所想,直至陶醉了不能自已。詩歌是如此地講出了人們心中深處的東西,叫我著迷。這些就是我和傳統(tǒng)割不斷的聯(lián)系;我覺得這是中國詩的根,是中國詩歌血脈的延續(xù)。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聊布往懷,不勝感慨。

        詩歌在我的心中是神圣的,我寫詩時心是虔誠的。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我嘗試過多種詩體,一直沒有停止探索,到了晚年,尤其注重中國人的審美情趣——韻味。我活著,就不改初衷,不停止思索,不停止追求,不到萬不得已,不停下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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