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
傳說作為天使的化身,鳥兒在飛過戰(zhàn)爭和苦難的塵世上空時,會用喙啄下自身的羽毛,以此安撫那些受難的凡人。因此越是羽翼不整的鳥兒,卻是拯救蒼生越多的天使。當我們像鳥兒一樣展翅一段旅程,路途的不凡和行走的艱辛更能磨練我們對遠方的渴望,因為這一路,無關(guān)遠近,只為信仰。
哥倫布曾否在美洲登陸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最重要的是哥倫布會去探索,且有過探險旅程中一切的興奮、焦慮和歡喜。如果麥哲倫選取一條更長、更迂回的不同路線來繞過好望角抵達印度,也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各人必然有各人不同的路。我清楚知道,今日到印度去,搭乘噴射飛機是簡單得多的方法;你可以快一點到達。但我懷疑如果你搭乘噴射機到達得救,更迅速、更正確地認識上帝,對你會有多大的益處。
我確知有許多基督徒從來沒有做過這種探索。他們在搖籃里的時候,便已找到這位基督教的上帝,而且像亞伯拉罕之妻一樣,把這位上帝攜帶到他們所去的一切地方,最后他們進入墳?zāi)箷r,這一位神也和他們同在一起。宗教有時太舒服了,而且已近乎自滿自足。這一類的宗教,好像一具家具或財產(chǎn),你可以把它帶走,且無論你到什么地方旅行,都可以攜它同行;在近代較粗魯?shù)拿朗接⑽闹校陀兴^人可以“得到宗教”或“出賣宗教”那句話。我相信許多教會都寧愿把宗教放入手提箱里出賣。那箱子是緊密的,這樣,推著它周游各地便方便得多。這是一種獲得宗教的舒服而容易的方法。但我懷疑這種宗教的價值。我獲得宗教走的是一條難路,而我以為這是唯一的路;我覺得沒有任何其他的路是更妥當?shù)?。因為宗教自始至終是個人面對那個令人震驚的天,是一件他和上帝之間的事;它是一種從個人內(nèi)心生發(fā)出來的東西,不能由任何人來“給與”。
宗教是一株最好在田野中生長的花,那些在盆中或溫室里生長的,容易變色或變得脆弱。因此這必然是一個個人經(jīng)驗的故事,故事中一切值得提及的,必然要以個人的探討、以個人瞬間的懷疑、瞬間的領(lǐng)悟,及所獲得的啟示為基礎(chǔ)。它絕非一次平易無奇的發(fā)現(xiàn)之旅,而是一次靈性上充滿震驚與遇險的旅程。這其中常有些類似雅各布在夢中與上帝搏斗的故事,因為對真理的尋求很少是一種愉快的航行;常有類似使哥倫布船上水手們震恐的風(fēng)暴、船難及令人困惑的羅盤偏差;常有疑惑、躊躇、叛變及渴望回航的威脅。我曾航過可咒詛的地獄之火的雪拉惡礁及法利賽黨、文士,及有組織信仰該亞法派的渦流。我是終于通過了,但費了不少手腳。
很奇怪,在這件關(guān)于宗教的事情上,每一個人都似乎認為他所擁有的是獨一無二的真理。在演說中要求通過美國聯(lián)邦憲法的富蘭克林說:“因此我越老,我越容易懷疑我自己對別人的批評?!笨赡苡性S多人想給我們一種“裝在箱子里的拯救”,許多人想保護我們免于異端的誘惑。這種對于我們個人得救的焦慮,是完全值得贊賞的。但另一方面,在這種“裝在箱子里”的拯救中,人們卻容易在我們的信仰上,加上過重的負擔。這就是所謂教條及靈性上的獨斷主義;而我所反對的是那種靈性上的獨斷主義,多于那些個別的、特殊的教條。這種過度的保護及信仰的負擔,可能壓扁了許多青年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