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明

秦嶺戴雪

高聳的巖石崖壁上

靜燃著紅色日光

這時候，公園里梅花開了

黑色、銀色、灰色的樹枝上

一朵朵鮮亮的金黃

枝條柔韌、安靜

梅花的香，濃烈、尖銳

卻沒有絲毫夸張

我們和梅花合影

我們和梅花錄像

我們在記憶里翻找古人與今人的梅花詩

因為愛梅花

我們沒有忽略其他植物

因為愛植物我們順便愛起了公園內(nèi)外的鳥雀

梅花開了，梅花落了

梅花受制于自己的命運

這就牽出了一個問題

梅花開，梅花落

我們不必喜悅，也不必悲傷

最桀驁不馴之心，也該順從于時光

在山下，我看見

一條藍(lán)色巨流嘩嘩響著

流進了公園，流進了梅花在地下的龐雜的根

石鼓山博物館，一面碎瓷裝飾的墻壁

它們誕生于一個怎樣的瓷窯

考證得清楚。它們誕生于哪個朝代

考證得清楚。它們具體出自哪些人之手

考證不清楚。這如它們的完整

被哪些手摸著，在哪些人中流傳

它們碎于何故，碎后又有什么故事

這些——都沒法考證了

如今，它們的碎

裝飾著一面完整的墻體

它們完整時，同類的瓷器

比如碗、碟子、花瓶，都是大體一樣的

可是它們各有各的碎

花紋、線條、色彩、形狀

它們是殘缺的，卻構(gòu)成了完整的美

是的，殘缺使人悲傷

美卻令人振奮

這一對矛盾，統(tǒng)一于一面碎瓷墻壁

博物館里，彌漫著古舊的黃昏光線

時間也已經(jīng)被暗換成古代

我用想象讓它們完整，我是良民

當(dāng)破碎多次割傷我的目光，我又落草為寇

成為洶涌秦嶺的某個有名寨子里

劫富濟貧的英雄

去莊浪的路上

公路兩邊，是連綿的龐大山體

左邊的山體陰影濃密

右邊的山體陽光深厚

陰影和陽光壓著積雪

樹木從積雪和陽光里噴薄而出

現(xiàn)在，我看到的都是幾何體，是線條，是色彩

一個個村莊一閃而過

土房子里，有愛情，有奸情

院子里，有雞鳴，有狗吠

院子之上，是一道狹窄的靜靜流淌的河流

廟宇都建在高處

神的居所，香火不斷，安放人的信仰

玉帝，菩薩，山神，孫大圣，老君爺

各有各的地盤，有時也濟濟一堂

很快就可以看見我出生的山莊了

為了不傷感，我故意把目光挪向另一邊：

黃土洶涌，抵抗著天空

草木枯萎，順從著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