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那坎井位于村子西頭,我家的東南角,是我一直魂牽夢縈的地方!
直徑不過十五米,水深約十五尺,開挖于上世紀六十年代,服務于大寨田。到我上小學的時候,它已經(jīng)“退伍”了。井臺因不堪風雨的蝕剝,已七零八落。東北角塌陷約四五米,成了漲水的溢流處,流向是村內(nèi)一條干涸的河道。正是這坎飽嘗失意之苦的時代產(chǎn)物,成了農(nóng)村孩子的樂園,豐富了我?guī)в袧庵剜l(xiāng)土特色的童年。
田畦里玉米高過了頭,桃杏漲紅了臉,谷子正挺直腰板的時候,井臺邊就會圍滿了臉上流著泥道、赤著黑紅的上身、留著狗啃似頭型的像我一樣的野孩子。
村里的小學鈴聲一響,這些土生土長的鄉(xiāng)里娃就會揮舞著剛褪下的上衣,高喊著,風也似的鉆進通向那坎井的地里。臨近井邊,早已經(jīng)成了一絲不掛的小泥鰍,管你禾苗的葉子拉疼了稚嫩的肌體。山里的孩子不嬌氣,等一猛子扎進井里,有的就只剩下歡樂了。
扭動著狗刨一樣的軀體,揚起一弧碧水來一小仗兒,用力將伙伴的頭壓進水里,一撅屁股到水底挖把淤泥,甩給水上孩子畫個滿身地圖,之后在殘缺的臺上晾個太陽浴,哪怕老師在身上劃出了白道,被罰立半天,我們還會雀躍著來到井里嬉戲。
井里有村里人放生的鯽魚。十多年未掏干過井水,魚兒長得膘肥體壯,所以對我很有誘惑力。由于水深,撈捕是希望太小。于是就盼下雨,下大暴雨,下到井水漲滿了嘩嘩往外流。那時我會不等雨停,披上一個塑料袋,到井口水道邊守著。
透不出氣來的魚會游出深水,跑到水道里來,我總會有不小的收獲。洗臉盆里會有半盆戰(zhàn)利品,有鯽魚,有泥鰍,有草魚,還有白魚條子。有時雨下得太大了,把水沖到了周邊的田里,我就能在田里拾到不少的魚。問起大人魚怎么會在田里時,得到的回答卻是天上下的魚。
后來上學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天上是能下魚,但那是一種極少見的氣流將水和魚一同卷到天上,從另外一個地方降落的自然現(xiàn)象。
后來雨水少了,在井邊撈魚撿魚的機會也沒有了,但我有了新的興趣。找出一根繡花針,用火燒彎,穿上一根線,掛上一條蚯蚓,可以在井邊臥鉤垂釣??粗宀实脑葡加吃谒?,感受著蜻蜓點水的飄逸,順著水面泛起的漣漪伸展思緒,聽著風兒穿過苗尖的聲音,真正能釣上魚來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自制的土鉤往往讓上鉤的魚又及時跑掉了,雖然我的耐性足夠有余。
有一次竟然也釣到了魚,巧的是我正要起鉤回家時,魚兒咬著鉤正跑呢。我一揚手,一條好大的魚破水而出,魚身伴著落下的水花透著火紅的夕陽,景美心更美。我舉著鉤,魚也不摘,順著村子跑了一圈,羨煞了伙伴,當真是得意了一番。
北方的冬日,催降了雪花,凋落了綠葉,撕裂了地皮,嘯黃了天地,也冰封了那坎井。冰下是一個世界,冰上又是一個世界。劈開幾塊木板,嵌上兩根鐵絲,釘出一方冰車;或鋸一橛圓木,削制一陀螺,鑲上一廢棄鋼珠,就又有了新的樂趣。劃出的冰痕里印滿了癡癡的笑聲,旋轉(zhuǎn)的陀影里舞動著無盡的快意。
至今,村里的古松又增多了一圈圈年輪,那坎老井再次遭遇削體的命運。由于地下水位的下降,那坎井因為水源持久,被村里人改裝成食水井,蓋了蓋兒,只留一門洞大小的口在井東北角。
我每次回家都會到井邊看上一看,尋找我對它不變的依戀。然而形與影都已遠去,感受的只有人是物非。好在井周圍的田比井高出一圈,每到夏季,這里也能出現(xiàn)那坎井往昔的模樣。雖然是井中有井,但我坐在田畦上,還能回溯一下和那坎井一樣逝去的童年。
(編輯 之之 圖/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