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翔

一個人的山

杜鵑花開了，開在月山

曾經(jīng)十分，寒冷的心里

月山，其實就是

一個人的山，一個人

在這里放下，太多的牽掛

一個人，在這里轉過

男兒之身，一個人

上路之前，先咽下

太多的不幸

一個人，背著月山

也背著，身上的貧窮

在月山以外，為月山流浪

大地之上，他走得再遠

只有月山，和一山

杜鵑花，懂得心里

有多少疼痛

杜鵑花開了，開在月山

跪膝回望，月山的心里

看云的孩子

那個看云的

孩子，還躺在碑石山的

殘片里，一塊草地

不遮擋陽光，也不

遮擋饑餓

只要身體，能暖和一些

看云的孩子，就把心里的饑餓

放在草地上，就看著陽光

在每個中午，代替五谷

如何在身上游走

一顆饑餓著

成長的心，在碑石山

落下的云朵里，可以省下

神的糧食，卻不會省下

神的聲音

鐵皮屋頂

被雨水敲打，不能

入睡的，鐵皮屋頂

而饑餓，是你在遠處

看它的樣子，看它在蒼穹下

不是沒有，溫暖可言

只是日子，生銹之后

所能發(fā)出的，那些很刺目的

紅，永不卸妝

而中午，是你在胃里

最怕見到，它的時候

玉子妹妹

一顆心，跳動了七十年

還在為一個小生命，疼痛地

跳動，只有你

那個叫玉子的，妹妹

就藏在你身上，一個最傷心的

地方，那里有她的樣子

她的聲音，而她看哥哥的

眼睛，會善良地

剜痛，世界的心

她小小身子，離去時

沒有最后得到，媽媽的懷抱

哥哥你，也不在身旁

打柴少年

被晚霞戴上，一頂紅帽子

月山，濃縮在你的背上

燃燒著，像一捆柴

打柴少年，你在月山

最陡峭的地方，撲下身子

為生活打回，必須的一份溫暖

萬物生長，在你身上

沒有春暖，沒有花開

卻在你心里，打開想象

埋下，另一種美好

打柴的你，趟在腳下的

月山，沒想到它用野草

燃燒你，成為詩人

何為詩歌

滴在父親墳頭的，那些

哭聲，你說是你的母親

吟誦的詩歌

月山在遠處，應該聽到了

一步離不開，月山的草木

枯萎著聽到。而在人家的

山上睡去的，父親

冰冷著身子

也聽到了

苦難的枝頭

你是他們，最后的疼痛

看著躺在，人家的山上

父親的墳墓，成為擊中

你一生的一顆子彈

而心滴著血，也要

開出杜鵑之花

世上，沒有特別的詩人

你說，心酸之人的哭聲

就是詩歌

教堂的鐘聲

你是決定赴死的人

你也是在赴死之前，很想問問

上帝的人

你想知道，你是誰

你更想知道，是誰把這么多的

苦難，放在你稚嫩的

肩上。一座月山

壓著，一個日后

要叫月山的人

你在走向，教堂的

路上，被教堂傳來的

鐘聲，雕塑成大地上的聆聽者

你接近死亡的，心上

突然開出，祥和的

花朵

那一年，一個赴死的人

愛上了上帝，一本圣經(jīng)

被你讀成了，二十四史

姜蕣姐姐

那個叫姜蕣的，姐姐

成了你唯一的，妻子

把你從死亡之中

悄然拉回來的，上帝

也把他身邊，最善良的女子

悄然地送給你。而你

死在月山的，靈與肉

因她復活

那個時候，你的世界

應該春暖，應該花開

應該有一株，也叫做姜蕣的

植物，會被上帝

親手，為你種植

在人間

等我見到，姜蕣大姐

我像走近，佛的世界

十八幅油畫

想起梵高，想起那位

窮哥哥，從月山走來

你也是窮哥哥

畫完十八幅

油畫，你已窮得叮當

窮得只剩下，掛在臉上的

苦悶和厭倦，還有一些

神也不想，收回的

微笑

那個時候，站在身邊

只有月山，只有月山還有

一抹夕陽，穿過云層

能把人世間，最后的

溫暖，逆光打在

你的身上

那幅讓我，想起梵高的

油畫，今天還掛在哪里

盡管，你已不是窮哥哥

破滅的電影夢

你的電影夢破滅了

我的生活，卻少了

一股韓流

我想問月山，一座

站在半島上，最晚照見

陽光的山，有多少基因

可以遺傳，可以讓一個

貧窮的人，轉身

看見藝術之神

你就是那個

轉身，突然看見神的人

而你生活在，死亡之中

不忘用文字，記下死亡

然后，想借光影

照亮死亡

死亡也痛，因為那部

叫《死亡》的劇本，死在

那個時代

左右娘

一種鄉(xiāng)下的草籽

我青草連天的馬坊，有沒有

我不知道

你打柴的，月山下

左右娘的茂盛，減輕著

饑餓壓在，你身上的所有重量

那個時節(jié)，它沒開花

那就讓它，在你胃里

貧窮地開花

左右娘，左右娘

饑餓的時候，左手右手

能采到的草，都叫娘

高麗葬

月山，矚目得最多的

或許，不是夕陽下山

生命走進，黃昏的人

坐在你的山頂，他看見的

不是夕陽，是自己在大自然里

怎樣咽盡，最后一口氣

一把藤椅，給了窮人

一生可以，坐下來的

尊嚴

然后等待，時間收走

窮人的一生，等待月山

用一片好水土，埋葬他的形體

陪在身邊，一只沒盛滿過

飯食的碗，后來出土了

價值連城

月山，你遺下高麗葬

你也，遺下了高麗瓷

剎木山

我不知道，剎木山

它站在半島的哪里

但我知道，向它

出發(fā)的人，一定心懷

它身藏的萬物，為一棵自然的

草木，也會動容地灑下

熱愛，或同情的

淚水

我也知道，在某個

很神秘的時刻，剎木山

動用兩道天光，召喚一個人的

靈魂。而他一直

被貧窮，磨練的身份

正是神所要的

剎木山，那個早晨

他成了，耶穌的人

小石頭

這是一塊，通靈的

石頭，因為它曾被通靈的人

天長地久地，含著

小石頭，在它被選中的

那一刻，它的身份

就歸屬，心懷圣經(jīng)的人

我不知道，我的身后

但我也想，要同樣一塊石頭

以此含下，這個世界

二十四年

歷史，因二十四史

變得浩瀚，你因二十四年

也變得，浩瀚

二十四年，一座月山

全身心地，看著你

但它沒有，多余的糧食

去讓饑餓，不再折磨你的

身體，不再銷蝕

你的自尊

二十四年，一座月山

卻富裕地，給了你一生的

愛情，你迎娶新娘的

日子，是饑餓消失的

日子，也是杜鵑

開花的日子

如果可以，把你的

二十四年，訴說給上帝

上帝也會，流淚

帳篷布道

一座帆布帳篷，帶著首爾

在晴天雨天里，聆聽圣經(jīng)

從月山走來，你心上

有一朵開滿，月山的杜鵑花

你手里，有一本被月山

沐浴著月光，翻卷的

圣經(jīng)

五十年前，一座

為圣經(jīng)移動著的，帆布帳篷

把首爾的心，一次次

用圣樂復活，再俘獲

在漢江邊上

這座帆布帳篷，應該還在

首爾的天空下，像座圣殿

赴總統(tǒng)午宴

月山與青瓦臺，不只隔著

這個半島上的，千山萬水

我判斷不出，是你

帶著你自己，走進青瓦臺

還是跟你，從月山

走來的神，帶著你

走進青瓦臺

這些不重要，能在

我心上爆出，一片掌聲的

是你腳蹬，一雙修補過

十八年的鞋，你說

這是你的真心

月山與青瓦臺，有這一雙

走過塵埃的鞋，就沒距離

補 藥

把二十四年，熬成

補藥的人，是你

帶上這副，補藥

能走世界的人，也是你

而在你身上，看見

二十四節(jié)氣的人，是我

能在你心里，聽見

圣歌的人，還是我

給我十個人吧

一個靈魂深處的聲音

呼喚，另一個靈魂

深處的聲音

這個聲音，更多時候

是沒有聲音，很像一片飄過

天空的云朵，帶著雨

突然落在，干渴的

大地上

這個聲音，有些時候

就像一陣驚雷，在天空炸響

而這個人，用嘴吸吮過

麻風病人的傷口，用背

背著信徒的尸體，還鄉(xiāng)

這個祈禱著，只要

十個人的人，最后向上帝

帶來無數(shù)的人

回望月山

開在月山的，杜鵑花

應該知道，噙著你過多的

淚水，在半島上

怎么開放

那些低頭，送走你的

不幸年月，應該被月山放下

應該用一些，月光一樣的

文字，柔軟而入骨地

刻下你，走出又走回

月山的背影

落在心上，月山

不只一片月光，而許多親人

用生命，指著你上路的

方向，而最后通向

上帝的地方，就在

月山的懷里

而對于你，月山

就像我的馬坊，就像放下

一切事物，與之簽過

生死，之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