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思荔
綢緞與棉布,是愛情前世與今生的選擇
文◎霍思荔
有些愛情,有些人,值得妥協(xié),值得等待;而更多的,并不值得在上面浪費光陰。真的,不值得。世上有那么多好風景,有那么多值得注視的人,我們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去為一份薄如蟬翼的愛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浪費自己的光陰。
那一年桃小薇剛從美院畢業(yè),沒有去舅舅安排的某機關部門上班,她不能忍受那種朝九晚五,還有格子間里口蜜腹劍的辦公室政治。她選擇了旅行,一次又一次地旅行,用自己攝影還有畫漫畫的錢,養(yǎng)活自己。
她的日子過得松散而閑適。她會親自動手烤一種全麥面包,硬硬的脆脆的,她喜歡的那種質感。那天深夜,她照例專心地啃一個全麥硬面包,結果,一陣鉆心的疼之后,她的牙被硌掉了半顆。于是,她穿著真絲睡裙,在凌晨一點鐘一家家地敲牙科診所的門。她運氣不錯,敲到第五家時,就有人應聲了。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淡藍色棉質睡衣的男子。他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問“怎么了?”桃小薇舉著那半顆被硌下的牙,捂著嘴含糊不清地說:“疼?!蹦凶拥皖^看了一眼,說了聲“哦”,然后就讓她進了診所。
男子很快地穿上白大褂,洗手消毒,示意桃小薇躺到躺椅上。明晃晃的燈光,還有帶著白色口罩的醫(yī)生,突然讓桃小薇想起了恐怖片里的情節(jié)。男子以為她是怕疼,于是他語氣輕緩地安慰著幾乎已經有些瑟瑟發(fā)抖的桃小薇,“很快就好了。這顆牙齒還可以補上的?!?/p>
一陣電鉆打磨的聲音震耳欲聾,她的口腔被震得發(fā)麻,同時她還聞到一股濃烈的藥水味道,不一會兒,那個男子說:“好了”。
牙是不疼了。然而,桃小薇尷尬地發(fā)現一個問題,她忘記了帶錢包。男子看出了她的尷尬,慷慨地說:“沒事,抽空送過來就行。一共是128元。我叫徐錦安?!?/p>
桃小薇剛想說:“128,你搶錢呀?!”但徐錦安的牙齒在昏暗的燈光下,呈現半透明的瑩白,像一顆顆白玉。于是,她生生咽下了那句咆哮,轉而像白癡一樣地問道:“我的牙能變得跟你的一樣嗎?”徐錦安笑笑,“可以的,只是價錢要高點兒?!?/p>
果然是商人,而且是奸商。桃小薇憤憤地想著,走回了自己的住地。
一整晚桃小薇總覺得被補的牙齒有些不對勁兒,到早上洗漱的時候,她終于明白是哪里不對勁了。那個叫徐錦安的庸醫(yī)把她的半塊牙齒補錯了地方。
天呀,她桃小薇怎么就那么背運!桃小薇連口都沒漱完,就急匆匆地沖出門,找徐錦安算賬去了。
她咧著嘴,指著他補錯的牙,含糊不清地說:“原本是這里,現在到了這里。”徐錦安先是很緊張地低頭看了看,發(fā)現那半顆牙齒確實被粘在了不恰當的地方。他滿臉通紅,有些歉意地說:“昨天跟女朋友吵架,多喝了點兒酒。”
徐錦安態(tài)度很好地重新給桃小薇補了牙,順便還給她做了其他的護理。當徐錦安低下頭時,手碰上桃小薇的臉,她竟然有微微的緊張。她有點兒懊惱自己為什么不稍微化一下妝,或者換件能襯托她玲瓏身材的衣服。
徐錦安很快給她重新粘上了牙齒,說:“這回可以了?!比欢倚∞眳s依舊兀自地張著嘴躺在那里,他不得不推了推她,“可以了?!碧倚∞边@才像做了一個春夢一般醒過來,眼神晶亮,臉紅紅地從躺椅上起身。
著迷是件很難說清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就在徐錦安輕柔清洗她牙齒的那一刻,就在他修長微涼的手指掠過她臉頰的那一刻,就在迎上徐錦安像一潭秋天寧靜溫潤的眼神的那一刻,一向不屑于愛情的桃小薇,全面淪陷了。她迷上了徐錦安,一個小診所里安靜、帥氣、干凈的牙醫(yī)。
桃小薇約了徐錦安吃了兩次飯,他約了她三次,每一次,他都會帶來一點兒關于他前女友的消息。他說他的女友在美國,后來愛上了一個美國人。最后一次兩個人吃飯的時候,他告訴桃小薇,他的女友今天結婚。桃小薇以為他會醉,甚至大哭。然而,徐錦安只是很安靜地吃飯喝酒。
哀大莫過于心死,也就是這樣吧?
一個月后,桃小薇搬到了徐錦安的家里住。她住客臥,他住主臥。
一個周末的晚上,桃小薇換了件紅色真絲吊帶睡裙。那頓晚飯,他們都喝了點兒酒,然后一起看一部煽情的電影《紅河》,桃小薇看得流了淚,徐錦安趁勢抱住了她,聞到她身上散發(fā)淡淡花香的沐浴露味道,于是又吻了她。桃小薇積極回應著他的吻,電影還沒結束,兩個人已經帶著一種傷感而又溫情的情緒,雙雙跌落到了臥室寬大柔軟的床上。
那是一場纏綿,桃小薇綿軟如一只無辜的羔羊,隨著徐錦安的動作,低吟淺唱,幽咽婉轉,這對于徐錦安無疑是種全然的肯定與邀請。徐錦安就在這些號角聲里,卷起一層又一層的快感,桃小薇沉溺其中,如水蕩漾。
第二天,桃小薇看到徐錦安收拾好了客臥,把她的衣物放到了主臥。桃小薇一邊給陽臺的梔子花澆水,一邊偷偷地笑。
這樣的愛情是美好的。每天,她煎好一個心形的荷包蛋,熱好牛奶等他起床;再給他擦好皮鞋,送他上班;晚上回家,她會端出煲好的湯,盛在青花瓷的碗里,放涼了給他。她甚至學會了釀造好多種果酒,6月的葡萄酒,9月的菊花酒,馥郁芳香。
桃小薇就有了想要結婚的念頭。只是,她還沒給徐錦安任何暗示,他卻先開口了。他告訴她,他是遲早要去美國的。桃小薇像兜頭被人澆了一盆涼水。她有些恨徐錦安,于是她什么也沒問,只說,她在下個月要去寫生。
桃小薇去了麗江。她的目的并不是那個充滿了艷遇與曖昧陽光的小鎮(zhèn)。她想去看看玉龍雪山。她很興奮,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在那里,她還碰到一對拍婚紗照的新婚夫婦,經過他們的同意,她也拍下了幾張以他們?yōu)橹鹘堑恼掌0籽┧{天,是童話里才有的畫面。晚上回到吊腳樓里的旅館,她給徐錦安發(fā)了郵件,她感嘆,如果有這樣一個婚禮,真的不枉此生。
然而,徐錦安沒有回復,他的QQ頭像也一直是灰的。
原本計劃應該返回的桃小薇,突然想再繼續(xù)深入雪山。她想把自己的愛恨情愁都凍結在潔白的雪山里。就在那天,她與其他幾位深入雪山的游客遭遇到了雪崩。雪山在崩陷,巨大的雪塊鋪天蓋地地蜂擁下來,他們在導游的帶領下,藏到了一塊石頭后面。桃小薇的腳被砸傷了,最后被同行的人背回了旅館。
桃小薇驚魂未定,一整夜都在做噩夢。她喊著“徐錦安”“徐錦安”,直到自己驚醒過來。然而,打開手機,沒有一個短信,沒有一個電話。打開電腦,仍然沒有電郵,QQ上他的頭像依然是灰的。就像此刻桃小薇的心。
桃小薇是拖著受傷的腿,自己回去的。徐錦安并不在家,診所也關著,房間里堆滿了塵埃,顯然徐錦安也離開了很久。
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去打掃房間,跪著擦干凈了木地板,洗了全部的床單、窗簾,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桃小薇住進了酒店,打開電視,一個樓盤廣告吸引了她。她突然覺得眼眶潮濕。第二天,她就去了售樓部,用了所有的積蓄,首付了一套小戶型的房子。簽合同的時候,旁邊的一對小情人還在為買A戶型還是B戶型爭論,最后是男孩子妥協(xié),女孩子得意地笑了。
桃小薇羨慕而傷感,如果是她跟徐錦安爭論,她愿意妥協(xié)退讓,可惜徐錦安連個妥協(xié)的機會都不給她。
房子買得很窩火,問題不斷,一會兒是水有問題,一會兒又是電有問題,一會兒又需重新安裝太陽能。她對這些東西不在行,只能干著急。
所以,當對面的鄰居走過來,幫她接好太陽能水管的時候,她幾乎是感激涕零了。哪知道,對方仔細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是那個被砸了腳的人嗎?”桃小薇臉燒到脖子,眼前的男人,赫然是那個遭遇雪崩后一路背著自己回旅館的人。
他很快地收拾好水管,臨走還幫她把衛(wèi)生間清理干凈。留下電話,對她說:“有事給我打電話,別客氣。”
桃小薇請他喝了咖啡,慢慢地發(fā)現,這是個不讓人討厭、甚至是讓人安心的男人。如果徐錦安是一匹綢緞,那么他就是一匹棉布。她對綢緞是喜歡的,著迷的,然而,只有棉布才是真正用來生活的。
桃小薇開始在一家雜志社上班,配插圖,偶爾自己也畫些漫畫,生活開始變得四平八穩(wěn)。她的那位單身男鄰居,偶爾會來做頓飯給她吃,給她講一些笑話,笑話全都跟男人求婚有關。
他的暗示她是明白的,然而,她覺得心里還是放不下徐錦安。她覺得她與徐錦安之間,還遠遠沒有結束,他們之間不該是這種無言的結局。
那天,她正專心畫著一幅漫畫,畫里的女子有一顆淚痣,有浩渺的眼神,像她。突然電話響起,她隨手一接,手一顫,筆就歪了。是徐錦安。
他一樣一樣地詢問家里的物件,什么香皂沐浴露,什么電視遙控器,最后,他才說:“小薇,你在哪里?回來吧?!?/p>
桃小薇恨自己沒出息。徐錦安勾勾手指頭,她就屁顛屁顛地去了。
她剛進門,就被徐錦安緊緊地摟住,他熟悉的氣息與懷抱,讓桃小薇心里漲滿了幸福。他們深深地吻著躺在了沙發(fā)上。突然,桃小薇看到了茶幾下面,植村秀的雙色粉底彩盤,是女人們喜歡隨身帶的玩意兒,已經用了一半。這肯定不是她的,她從來不用植村秀的化妝品,也從不用粉底。
桃小薇推開徐錦安去了廚房,在垃圾筒里發(fā)現了吃剩的批薩,還有撕碎的冰激凌包裝袋。打開冰箱,里面塞滿了食物,其中有很多女人的小零食。她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了??磥硇戾\安早回來了,而且不是他一個人。
徐錦安掏出了鉆戒要給桃小薇戴上。桃小薇不著痕跡地避開,不動聲色地問:“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徐錦安嘆口氣,說:“我去了美國?!?/p>
桃小薇看著他的眼睛,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徐錦安根本沒與女友分手。只是,他們盤算好,她先嫁一個美國人,獲得綠卡再離婚,然后徐錦安再去美國,這樣他們就可以在美利堅雙宿雙飛。但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他的女友真正地愛上了美國男人,想著跟他過一輩子。大概她跟隨徐錦安回來,就是兩人之間最后的告別。
她真不介意做徐錦安第二的選擇。愛情本來就是一道選擇題,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謂“第一”的愛情,往往先天不足。但她介意的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總不在,她的危險、疼痛,似乎都與他無關。她相信緣分,所以,她確定他不是前世埋葬她的人,頂多也就是那位給她蓋上青衫的書生。所以,他們只能成為過客。
手機短信響了,是鄰居男發(fā)過來的,他提醒她今天會變天,讓她下班等他來接她。桃小薇悄悄把彩盤放到沙發(fā)上,始終沒對徐錦安說起那個彩盤,只是臨走時,把鑰匙放在鞋柜的琉璃盤里,然后離開,一直沒有回頭。
陰沉的天空下,桃小薇心里一片云淡風輕,想著另一個男人背著她下山,被汗浸透的背;想著他泡好蓮子茶遞給她時,小心翼翼的表情;想著她房屋漏水,他與物管交涉時,頭發(fā)根根直立的強悍,想著想著,她就笑了起來。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