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一
和鼻炎一樣過敏的愛情
文/一一
真正的愛,是即使失去會心如刀割也舍不得對方受一絲委屈。
兩年前,我患過鼻炎。秋末冬初,鼻子流鼻涕,癢得我真想切掉它。打噴嚏很困難,總是氣壓抑在鼻腔間久久出不來,好像一個人一直拿著一根羽毛撓它。一次,一個男人看我痛苦的樣子,教我:“你看向日光燈就能打出來了。”
于是我抬起頭,使勁瞪著圖書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瞪出眼淚,鼻腔熱氣集聚,最后終于像那顆積怨已久的原子彈落在廣島的那一刻般,我順暢無比地打了一個噴嚏。
我頓感四肢活絡,全身經(jīng)脈頃刻間疏通,回頭望了一眼身邊的男人:“你是誰?”他頷首微笑:“張尚波?!?/p>
他身邊女孩子惡狠狠的眼神并沒有阻止住我主動把名字告訴他:“我,瞿夏懷”。
“你念地質(zhì)?”他看見我擺在桌上的課本,問:“你知道石墨在什么環(huán)境下會轉(zhuǎn)化為鉆石嗎?”“不知道?!蔽依蠈嵏嬖V他。“法醫(yī)學和醫(yī)學中的檢驗學有什么不同?”我反問他。
我和張尚波的初見,就在一堆無聊的問題和他身邊女伴拉得好像驢一般的長臉中結(jié)束。
三天后,他來約我去爬山,那時一個男生要追求一個女生總是喜歡約她去做一些很費體力的事。他站在宿舍門口的燈下,光落在他臉上,留下那么好看的側(cè)影。
我拒絕了他的邀約。
他也沒有強求或進一步懇請,我說不,他就聳聳肩說哦,轉(zhuǎn)身就走了。
之后他仍然試圖約會我,要么打羽毛球,要么去籃球場。我都拒絕了。他的態(tài)度卻始終那樣不卑不亢。我的室友問:“你明明喜歡他,為什么總是拒絕他呢?”我轉(zhuǎn)身面壁不作聲。其實原因很簡單,他約會的地點總是那些很陽剛的場所,根本沒有什么柔情浪漫可言。
冬季學校大操場被澆上水凍成冰場,5塊錢一小時,很多情侶都一對對前往。這才是約會的場所啊,可是我等了一個冬天,冰化作一灘水,他都沒約我去過一次冰場,只是在爬山、羽毛球、籃球場之間重復做選擇。
很難相信,他整整在我們宿舍樓前守了一年。而我們直到畢業(yè)也沒有在一起。我想象中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應該用心安排約會的場所,偏執(zhí)地懇請她一定要前往,否則,怎么能稱得上朝氣蓬勃的青春呢?
我離校那天,張尚波來送我,細心地把我的行李用繩打了個結(jié)實的結(jié),到火車站,在一派哭天搶地的分離氣氛中微笑揮別我。
一年后,我之所以想起許久沒想起的張尚波,是因為辦公室有一個患了鼻炎卻束手無策的年輕女孩兒。我教她張尚波的辦法,奇怪的是,對她卻沒什么效果。
良藥良方,和愛情一樣,不見得人人都適用。我坐在夏日的余暉下,突然想起張尚波。而一個星期后,我們就重逢了。
那個下午我們辦公室訂的盒飯出了問題,集體上吐下瀉,于是,我們?nèi)M了東區(qū)醫(yī)院。我打著點滴,隔著一扇窗戶聽見熟悉的聲音正用苦口婆心的態(tài)度教育著病人:“世界上有很多食物相生相克,不可同食?!蔽沂箘徘们么?,藍布簾扯開,張尚波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在輕彌消毒藥水味的藥房,他開了瓶葡萄糖給我:“請你喝。”我啼笑皆非。
“我每天都會接到很多食物中毒的病例,有人吃了韭菜和羊肉,有人吃了狗肉和綠豆,還有吃蟑螂藥自殺拒絕洗胃的女孩子?!?/p>
我們有一年沒見,張尚波寒暄的方式還是那么不同尋常,沒有問題,只有介紹,介紹他自己的生活內(nèi)容。時光很厚待他那張英俊的面孔,我隔著門都感覺得到外面護士小姐們的殺氣。張尚波問我:“周末一起去游泳館嗎?”
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他笑,仿佛意料之中。我有些心軟,第一次給了他一個貼士:“你可以請我喝酒?!?/p>
夜里有雨。細細碎碎的雨籠罩著這個城市。我才喝了幾杯,張尚波就制止我。我懶得抬眼看他:“張尚波,你知道為什么我那個時候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為什么?”“因為你是這么無趣的人啊?!?/p>
“一點兒也沒有被熱愛和強烈需要著的感覺,女生怎么可能會感受到你在喜歡她呢?”
我看向他,他笑笑:“這么說,你正在經(jīng)歷這種感覺吧?”張尚波其實很細心,他看得出我的現(xiàn)狀,但他沒有用心,我是這么想的。我要跟這個初次喜歡上的男生再見了。他臨別前問我:“你確定那是愛,還是任性?”
翌日,銷售部的王偉約我看電影,我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堅持讓人難以拒絕。
王偉每天送的花永不重復,約會的地點溫柔安靜,總在探索各種新開的菜館。他出差去昆明,會發(fā)短信說:“硯山的汽鍋雞很香,可是親愛的你不在身邊,我食不知味?!?/p>
對,這才符合我想象中的愛。它就該是親愛的你怎么能不在我身邊呢?良辰美景都應該和你共度才對。
而我和王偉在一起的四個月后,在超市遇到張尚波時,他用擔憂的眼神凝視我,許久才說出一句:“瞿夏懷,你怎么變得這么瘦?”
我出了超市,他從后面追上來,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大袋東西。我回家打開一看,笑了,黑芝麻、花生等五谷雜糧,還有一袋橙子,里頭還有一張?zhí)幏焦{,上頭寫著:“氣血不足,早衰跡象,宜多食雜糧和水果?!?/p>
依然沒句好話??墒菫楹挝矣X得額頭好像輕輕地覆上他的手呢?
幾乎絕大多數(shù)成功學書籍都告訴讀者:螃蟹是什么滋味,必須得吃了才知道。同理,一段戀情談起來和看起來也是兩碼事,一個人是什么滋味,得親身經(jīng)歷了才有感覺。
我和王偉的最后一次爭吵,發(fā)生在電影院門口。不外乎是為看什么類型的電影發(fā)生的爭論。我沒想到,一個男人能偏執(zhí)地追求你,也能偏執(zhí)地決定其他事情。最后我們分別買了兩個劇場的票,倒是一起來一起走,只是同時分別坐在不同的放映廳。
《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里杰瑪和拉提卡最后擁抱在一起時,坐在我前方的情侶的頭挨到了一起,而我卻感覺到深深的落寞。我突然想起,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收到王偉的花了。
那些華麗、喧囂的場景,就像偶爾會去看的一場電影,它跟生活始終沒有什么實際而持久的關(guān)系。
我最后一個走出放映廳,收到王偉的短信,他說在電影院旁邊的川菜館子點了菜,讓我快去吃。我回說:“你一個人吃吧?!彼騺黼娫挻笈骸澳悴辉?,我一個人怎么吃得下?”掐了電話的我懶得提醒他我扁桃體發(fā)炎的事。
獨自走回去的路上,沿街都是嘈雜的音樂,人聲鼎沸。半小時后,在我家樓下,遠遠就看到王偉站在樓道口的燈下。他像一頭憤怒的公牛,說:“即使我忘了你生病的事,你也該提醒我而不是一言不發(fā)地走掉,我有錯嗎?我明明那么愛你!”
不,你愛的是你自己。
據(jù)說寅時是老虎最兇殘的時刻,我無從考證,只是下午3點我被炎熱的氣候咬傷,終于宣告中暑。
我在東區(qū)醫(yī)院躲躲閃閃,但還是撞上了張尚波。他微笑,眼神卻是一潭憂愁。
他把我?guī)У结t(yī)療室,那位服蟑螂藥自殺的女生也在里面。他把針插進我血管的時候是溫柔的,拔出來的時候卻有些氣呼呼的兇狠。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用力,是不是感覺很疼?”他突然問。我怔怔地,突然鼻子一酸。
“喂,上次你說我是個無趣的人,那么過分我都沒哭,你哭什么!”張尚波慌手慌腳地找了兩個口罩給我擦眼淚,握住我的手嘆氣,他說:“我給你講一個古老的故事吧!”
“兩個女人爭一個孩子,都說自己是孩子的母親。法官把孩子放在中間說,‘你倆誰把孩子拉過去自己身邊,這個孩子就屬于誰’。然后,一個婦女拼命地拉,孩子哭了,另一位聽到哭聲松手了?!?/p>
“你覺得哪一位會是這個孩子的母親?”他凝視我問道。
當然是后者。真正的愛,是即使失去會心如刀割也舍不得對方受一絲委屈。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把頭轉(zhuǎn)向窗外,“你們醫(yī)院食堂的飯好像也蠻香的?。 ?/p>
天很熱,張尚波很無奈,他仰面朝天嘆:“看來我任重道遠啊……”
我跳起來挽住他的胳膊,“少啰嗦,請我吃飯!”
張尚波笑,轉(zhuǎn)身對那位據(jù)說服蟑螂藥自殺遲遲不肯出院的女生說:“你知道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是什么?就是只要你還活著,錯過的便可以重頭再來?!?/p>
黃昏的光線像鍍上了一層金粉般耀眼。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