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逢
60分還是90分?
文◎徐逢
水果、蔬菜、熟菜,項威兩只手各拎一只大的塑料袋,哼哧哼哧爬上六樓,沒來得及換上拖鞋,甚至沒來得及跟客人打聲招呼,詩薈的聲音像臺風一樣把他吹得東倒西歪。
“真是教不會!生食熟食要分開放!又買頂花帶刺的黃瓜,這種反季蔬菜又貴又不好,肯定是打了激素的。你,笨死了!”
項威諾諾應著,知道了知道了。他面不改色,沙發(fā)上坐著的李桐,驚詫得臉都要扭歪了。
又瞎忙了一陣子,項威才坐下來,這才注意到李桐的眼圈是紅的,像剛剛哭過。他知道她跟張鐵在鬧離婚,他也猜得到,照詩薈的脾氣,準會火上澆油把張鐵損得體無完膚。
詩薈系上漂亮的圍裙去廚房準備炒菜,項威立刻起身,“你陪李桐說話,我來吧?”詩薈白他一眼,“笨得要死的人!等你分清糖和鹽,我和李桐已經餓死了?!?/p>
李桐跟著詩薈進了廚房。項威討了個沒趣,剛坐下,又被老婆支使到陽臺上澆花。結婚一年,他已被老婆培養(yǎng)成了合格的電工、電腦維修工、花匠、清潔工,唯一不及格的是烹飪,詩薈失去耐心,因為他這方面毫無天分,可以打零分。
吃飯時李桐的心情好轉了些,喝了兩杯啤酒,話也多起來。項威盛湯時手一滑摔了只調羹,她皺起眉搖著頭,“你呀,是笨!一碗湯都盛不好?!?/p>
項威還在收拾殘局,詩薈的臉色已變了,“噯!你喝多了吧!”
李桐沒理她,過會兒換了個話題,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像隨時會吵起來,然而直到李桐告辭,她們也沒吵。
詩薈也真是,人家不過是隨口說說,她一點面子也不給。
“她憑什么說你?有這心思,應該好好調教調教她家張鐵?!敝钡剿X前,她還沒消氣。
她對這個女友總是恨鐵不成鋼十分瞧不起,卻又當人家是閨密知己。項威搞不懂女人間的友誼,也不想懂。
禮拜六項威要加班,中午一個人去大廈對面的茶餐廳吃東西。
剛下電梯,他就看到李桐,失魂落魄的樣子,他不能不理。
茶餐廳里人進人出,李桐視若空氣,落座就從手袋里摸出一本綠本本給項威看。昨天她跟張鐵辦妥離婚,誰也沒通知,照常上班照常睡覺,卻忘了今天休息,一早起床就到公司去,對著電腦枯坐半天,到點了,又假模假樣地出來吃飯。
她刻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項威卻知道她很難過,加點了一份木瓜雪耳,以表安慰。
“找詩薈玩吧!她今天回娘家去了,又沒什么事,你給她打電話,她肯定出來陪你?!?/p>
李桐嘆口氣,深深看他一眼,文不對題地說:“你真好!如果張鐵有你一半好,我也不會跟他離?!?/p>
項威有些坐不住了。他歷來沒啥女人緣,還沒人像李桐這樣,當面、直接夸贊他。
木瓜雪耳送上來了,項威連忙把桌上的盤子挪了挪,讓李桐能雙手撐在桌子上好好吃東西。一聲清脆的響聲,他的衣扣扯住了臺布,自個兒面前的一把勺子落了下去。
他喚服務生再送一把湯匙,對面的李桐蹙眉望著他,似笑非笑。項威想,她肯定又會說他笨。
李桐卻埋頭吃木瓜,一口氣吃了半份?!捌鋵嵞阋稽c兒也不笨。上次我說你,實在是氣不過——”
她頓了頓,“我氣詩薈對你呵斥教訓,半點兒面子也不給。身在福中不知福!”
項威越發(fā)坐不住了,卻又舍不得不聽下去。詩薈漂亮、聰明、會過日子,他跟帥不沾邊、呆、不懂算計。在詩薈面前,他從來是敢怒不敢言,忽然有個人,且是老婆的好友這樣替他說話,項威又不安,又有點遇到知己的味道。
項威沒給老婆電話匯報,直接去了丈母娘家。詩薈果然不在,丈母娘剛剛午睡醒來,看看女兒的包和手機都在,斷定詩薈剛出門不久,就在小區(qū)附近,逛逛街上的小店,或是去超市買東西去了。
隨便拉了幾句家常,項威說他也出去逛逛,沒準能碰見詩薈。走到門口正好撞見從小區(qū)棋牌室打完麻將的老丈人,又把這番話重復了一遍。
老兩口都沒攔住他。換在以往,項威準是聽了他們的勸,坐下看看電視喝喝茶,過會兒詩薈也就回來了??山裉焖麤]聽話,甚至覺得岳父母的神色有些慌張。
李桐說,詩薈最愛的男人不是他,而是從小住一個街坊的侯天偉。起初項威還很淡定,他心里明白,以詩薈的條件,可以嫁給長得帥的、有錢的、浪漫多情的男人,但她選了他,證明什么?證明他是最合適的。
感情生活是過去的事不再提。也許李桐的毛病就出在這里,她跟張鐵吵架的主題之一就是耿耿于懷于老公跟前女友婚后還有聯(lián)系。項威跟張鐵不大熟,但離婚不會是其中一人的問題,不信任、缺乏安全感,是李桐的致命傷。
“算了吧!詩薈是不敢跟帥的、有錢的男人結婚,她怕降服不住別人,并不代表她就不喜歡這樣的人。知道詩薈怎么說?她說,要是給你們打分的話,侯天偉能打90分,你呢,只能打60,剛及格?!?/p>
服務員送上賬單,這頓飯吃了150塊,90加60,剛好150。項威默默付了賬,不再掩飾內心的羞憤,木著臉問李桐:“你跟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李桐被問住了,半天才說:“你當我在編故事?隨便你!我只是氣不過,不想看你被她罵?!?/p>
他該相信李桐嗎?一個剛剛離婚巴不得全天下有情人全成仇敵的女人,一個老婆高中時代就認識的閨蜜。此刻她的心態(tài)不正常,但她也絕不至于臨時編個故事給他聽,人名,地址,侯天偉開的公司大名,以及戳痛他心的90分與60分的對比。
吉林街8號,天偉裝飾公司。上街沿,玻璃門內,詩薈俏麗的側影,邊上男人英俊的嬉皮笑臉的正面。項威心里“轟”一下,李桐沒騙他,老婆真的在這里。
李桐說,詩薈每次回娘家,都會到侯天偉的店里坐一下。
詩薈已看到了項威,笑盈盈推門出來,那男人跟在后面,伸出手懶洋洋跟項威握了握,又給他遞煙。
項威謝絕了。詩薈說:“侯天偉,你是煙槍也就算了,不許帶壞我老公!”
“你管得也太嚴了吧!”侯天偉故作嚴肅,又邀請他倆進去坐。詩薈嗯嗯啊啊沒答應,卻也沒離開的意思,項威知道,她這是在等他開口。
90分的情敵就站在他面前,帥,酷,跟公司門口那輛嶄新的沃爾沃很配。項威自慚形穢。但至少他是詩薈的老公,至少他能把老婆快速帶離這里。
“進去坐坐怎么了?好像你多了不起似的!一點兒不上臺面!”才走出十來米,詩薈就恢復了慣常的樣子,開口就是挑刺。
項威沉默著,不辯解也不說別的。詩薈卻越說越起勁,從侯天偉的生意說到他的合作伙伴有多雄厚的實力,“從前看他也就那個樣,這兩年倒是越混越有出息了?!?/p>
“那當然?!表椡锊蛔?,“他是90分,當然樣樣都好?!?/p>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錯了。詩薈變了臉,聲音也變了,“好啊項威!原來你今天是有預謀的。我人正不怕影子斜,只是非常好奇,你跟李桐是怎么回事?”
情勢急轉而下。老婆當場打電話給李桐,一段保持了十年的友誼,就此告終。而他本人,也只能一個人灰溜溜回家,老婆當天就搬回了娘家住。
沒有詩薈無處不在的訓斥,項威有些不習慣。他習慣了被她領導,被她指責。在他們兩人的世界里,她是女王,他是臣仆,她需要他來成就她的威嚴,他也“喜歡”被他深愛的女人呼來喝去。
他在大廈里總躲著李桐,盡管他們原本也不是經常碰到。有時在電梯或大堂里看見她,他趕緊低頭,實在回避不了了,也就是點個頭,匆匆扭過身,假裝還有別的人或事情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天天去丈母娘家,直到第三天,詩薈才在父母的訓斥下跟著項威回了家。
在床上,她才真正原諒了他,幽怨地怪他不信任她,嘆息她看錯了李桐,十年友誼付諸東流。項威賭咒發(fā)誓,嫉妒是毒蛇,沖動是魔鬼,而他對她的心,從沒半分偏移。
日子復又跟從前一樣,又過了兩個月,詩薈懷孕了。
詩薈的孕吐很厲害,她在公司里混一陣子后就休假了,打算生完孩子休好產假哺乳假后也不再上班。她本來就不喜歡工作,現(xiàn)在又把老公訓練得還算能干,婆家娘家的環(huán)境都不錯,將來準會貼補他們一些。至于她自己,可以在家做點投資,既有事做,又能賺錢。很多女人像李桐一樣,喜歡把自己吹噓成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其實是不敢對婚姻抱以太多指望。而詩薈,詩薈的腦子從來就很清楚,她不會嫁給侯天偉這樣的男人,她只嫁她管得住的項威。
“說,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吧。長得像你,我希望生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兒來疼?!?/p>
她對項威的回答非常滿意。
詩薈不知道,項威此時腦子里想的全是初認識她時的模樣。那年她才23歲,嬌俏、羞澀。喜歡撒嬌,愛漂亮,愛名牌,也愛斤斤計較?,F(xiàn)在她26歲,嬌俏變成跋扈,撒嬌像撒潑,愛打扮,愛虛榮,總想著從婆家或娘家那兒撈點兒實惠。她變了,變得最厲害的是,從前她眉梢眼角的羞澀已經蕩然無存。她成了地道的小婦人。
所以他希望能有個女兒,像從前的詩薈。那將是他的小公主,他會全心全意去愛這個女兒,也會好好管教她。項威曾經很憂愁,這輩子他也做不了詩薈90分的老公。但現(xiàn)在,他有把握做他女兒90分的父親。
至于詩薈,她愿意退守在家中,愿意她的世界越來越窄,都隨便她。這樣也好,自從她呆在了家里,項威在寫字樓碰見李桐時就沒覺得尷尬了。好像從此以后,只要他離開家門,他的世界就與詩薈毫不相干,他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男人的心胸從不比女人寬廣,罵不還口言聽計從讓著她由著她,未必就是愛。報復的形式多種多樣。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