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良慧

摘 要：《呼嘯山莊》和《現(xiàn)實一種》這兩部復仇母題小說在復仇動機上都是因為失去精神支柱，而且都采用不顧一切的毀滅性的復仇方式。筆者通過這兩部復仇母題小說的比較研究，探討文學創(chuàng)作的社會背景及思想指向，研究兩位作家對人性的理解與期待。

關(guān)鍵詞：《呼嘯山莊》 《現(xiàn)實一種》 復仇 人性

《呼嘯山莊》奠定了艾米莉·勃朗特在英國文學史以及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也是英國文學史上一部廣受爭議的作品，被譽為“最奇特的小說”?！冬F(xiàn)實一種》是先鋒代表作家余華的作品，以“零度的情感”去敘述一個悲哀、疼痛的復仇故事。這兩部復仇母題小說在復仇動機上都是因為失去精神支柱，而且都采用不顧一切的毀滅性的復仇方式。筆者試圖通過這兩部復仇母題小說的比較研究，探討文學書寫背后的價值和意義，研究兩位作家對人性的理解與期待。

一、復仇動機：失去精神支柱

《呼嘯山莊》和《現(xiàn)實一種》講述的都是驚心動魄的復仇故事，講的都是復仇者因為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柱而產(chǎn)生復仇心理。希刺克厲夫處于一個備受人虐待和歧視的環(huán)境中，唯有凱瑟琳是他的精神寄托。當希刺克厲夫的精神支柱隨著凱瑟琳的去世而倒下時，他的復仇之火就熊熊燃起了。在《現(xiàn)實一種》中皮皮和堂弟是這個家庭的希望，是這個冷漠無情的家庭里能夠延續(xù)血脈的后代。但是孩子的意外去世導致了兄弟之間的復仇，而山峰妻子的復仇同樣也是因為失去山峰這一精神支柱。

希刺克厲夫是老恩蕭從利物浦街頭揀回來的吉普賽小野鬼，他剛來到呼嘯山莊的時候因受到老恩蕭的寵愛而在家里惹起了惡感，辛德雷甚至還把他當成一個篡奪他父親情感和掠奪屬于他特權(quán)的人。在老恩蕭去世之后，辛德雷把希刺克厲夫趕到傭人中間，剝奪他從副牧師那兒受教誨的機會，強迫他跟其他小伙子一樣辛苦地干活。凱瑟琳的陪伴讓希刺克厲夫忍受了所有的不公，甚至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很滿意。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的愛是刻骨銘心的，是超越生死的。凱瑟琳從畫眉山莊回來后決定嫁給林惇是因為旁人把希刺克厲夫貶得很低，他們要是在一起只能乞討，而只有她嫁給林惇才能幫助希刺克厲夫高升，并且把他安置在辛德雷無權(quán)過問的地位。在凱瑟琳去世的時候，希刺克厲夫激動地喊道：“沒有你的生命，我不能活下去！沒有你的靈魂，我不能活下去??！”{1}在凱瑟琳死去的多年時間里，希刺克厲夫一直希望著能與凱瑟琳的靈魂相見。由此可見，凱瑟琳的存在與陪伴使希刺克厲夫能夠忍受所有的虐待和歧視，而失去凱瑟琳是希刺克厲夫產(chǎn)生復仇心理的關(guān)鍵。

《現(xiàn)實一種》以冷靜的旁觀者態(tài)度和零度的情感講述了一個家族里近親之間的復仇故事。這個復仇故事被研究者們分為四個序列：第一個序列是皮皮失手摔死了堂弟；第二個序列是山峰踢死了皮皮；第三個序列是山崗把山峰折磨死了；第四個序列是山峰的妻子冒充是山崗的妻子請求法院把山崗的尸體獻給國家，其實就是讓醫(yī)生們瓜分山崗的尸體。在文章的最后還寫到，山崗的睪丸被移植到一個發(fā)生車禍的小伙子身上，不久小伙子的妻子生下個壯實的兒子。山峰的老婆萬萬沒有想到因為她的成全，山崗后繼有人了。這一諷刺性的結(jié)尾不僅說明這篇小說不僅僅是寫簡單的血親復仇，而且還關(guān)系到中國傳統(tǒng)習俗中的傳宗接代問題?！吧椒迮c山崗的相繼失子（絕后），實際上是被當作某種象征性的閹割來看待的，與其說這是愛子之心，還不如說是閹割情結(jié)。”{2}皮皮和堂弟是這個家庭的后代，他們的相繼去世致使這個家庭無法延續(xù)香火。他們是家庭的未來和希望，是山崗和山峰的精神支柱。山峰妻子的復仇是因為她生命中的兩個重要支柱都失去了，如果說兒子是她的希望與寄托，那么山峰則是她在這個家庭里的依靠。所以山峰、山崗及山峰妻子的復仇是因為精神支柱的倒塌。

二、復仇方式：毀滅性的復仇

《呼嘯山莊》和《現(xiàn)實一種》中的復仇者采用的都是不顧一切的毀滅性的復仇方式。希刺克厲夫的復仇重在對復仇對象林惇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毀；山峰、山崗的復仇重在肉體上的直接摧毀，帶有血債血還的特點，特別是山峰妻子的復仇，讓醫(yī)生對山崗尸體的直接瓜分致使山崗肉體的徹底毀滅。

在《呼嘯山莊》中，希刺克厲夫的復仇時間跨度長達十幾年，牽扯到兩代人的恩怨。希刺克厲夫帶著復仇之心從外地歸來，得知伊莎貝拉擁有林惇家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之后，他不顧凱瑟琳的勸阻和反對，帶著林惇小姐回到呼嘯山莊，開始把復仇的矛頭指向了林惇家。在凱瑟琳去世之后，他將復仇的對象指向了林惇家的下一代人身上，把林惇唯一的精神寄托小凱瑟琳作為復仇的重點對象，這也是在林惇精神上的致命一擊。他極力撮合自己的兒子和小凱瑟琳結(jié)合，甚至在林惇病危的緊要關(guān)頭，強勢逼迫他們結(jié)婚，以達到報復林惇、獲得林惇家財產(chǎn)的目的。他甚至還希望林惇活得比他長久，這樣他就得親自目睹小凱瑟琳的悲慘遭遇。

在《現(xiàn)實一種》中，肉體的毀滅作為一種簡單粗暴的復仇方式被余華以冷靜的敘事方式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山峰的兒子因為皮皮的失手摔死了，山崗以五千塊錢作為賠償，山峰沒有答應(yīng)，而是要求皮皮把他堂弟遺留在地上的鮮血舔干凈，在這一過程中山峰一腳踢死了皮皮。所發(fā)生的這一切，山崗都看在眼里，但都很平靜，沒有任何的過激反應(yīng)。然而就在葬完兩個小孩子之后，山崗開始了他的報復行動，他把發(fā)著高燒意識模糊的山峰綁在樹下，在他的腳底和太陽穴涂滿煮爛的肉骨頭，之后讓小狗去舔，致使山峰活活地笑死。相比于山峰、山崗直接以命償命的復仇方式，山峰妻子的復仇方式尤為令人膽寒。她冒充山崗的妻子，請求法院把山崗的尸體獻給國家，以至于山崗的尸體直接被醫(yī)生們瓜分完畢。

三、小說創(chuàng)作的社會背景及思想指向

《呼嘯山莊》寫于第一次工業(yè)革命高潮時期的19世紀英國，這一時期資產(chǎn)階級追求金錢以擴大工業(yè)投資，工人階級追求金錢以養(yǎng)家活口，金錢至上成為當下的價值追求。與熱鬧的社會變革相比，勃朗特一家的生活則較為平靜。1820年勃朗特一家搬到了約克郡西部的霍渥斯，住進了被瑪格麗特·萊恩稱之為“文明所能到達到的最邊遠的前哨站”的牧師公館。盡管生活與世隔絕，但是艾米莉?qū)@個社會具有敏感的認知，特別是在對人性的思索上具有自己深刻的認識。在希刺克厲夫身上，我們看到了這個冷酷殘暴的人對統(tǒng)治者的反抗，也看到了復仇意識控制之下的人性回歸。希刺克厲夫最終放棄所得的一切，放棄所有的仇恨，追隨凱瑟琳而去……“當他看到年輕一代正重復他和凱瑟琳的經(jīng)歷，荒野中每日都有他深愛的凱瑟琳的哀嚎，對凱瑟琳強烈的愛，最后他的人性也得到復蘇，心腸開始變軟，靈魂也被魔鬼勾走了，去尋找他的凱瑟琳。從我們自身開始，從我們?nèi)诵砸庾R開始，許多哲學家如休謨等，便對人性有所研究，人性的偉大是不容摧殘的，對人性應(yīng)充滿一種熱愛精神，也體現(xiàn)了人之初，性本善，希刺克厲夫人性的復蘇，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眥3}與其說希刺克厲夫的遭遇是艾米莉?qū)@個正在發(fā)生巨變的社會黑暗面的深刻揭露，不如說是希刺克厲夫人性的最后回歸是艾米莉?qū)@個社會的殷切期望。

《現(xiàn)實一種》是余華在20世紀80年代創(chuàng)作的對社會進行深刻無情揭露的一篇中篇小說。80年代的中國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之中，經(jīng)濟逐漸對外開放，思想擺脫了政治上的束縛，商業(yè)競爭在歷史舞臺上紛紛上演，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在這個只追求速度和利益的時代變得越來越冷漠。余華就是站在歷史的高度，立足于冷漠的商業(yè)化時代背景下，從親人之間的冷淡關(guān)系這一角度出發(fā)，無情揭露了社會進步背后人心的異化和人性的缺失。在小說中，母親只關(guān)注自己的身體狀況，對孫子的去世和家庭的變故無動于衷；山峰表現(xiàn)出來的更多的是對自己妻子獸性的發(fā)泄而非喪子之痛；山崗看到兄弟在垂死掙扎并沒有感到痛心疾首而是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山峰的妻子成功糊弄醫(yī)生瓜分山崗的身體之后，“她在街上走著的時候，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想象著醫(yī)生們?nèi)绾喂戏稚綅?，因此她的嘴角始終掛著微笑”{4}。這些復仇者在整個復仇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大都是瘋狂的發(fā)泄和傷害他人之后得到的快感，對敵人都是毫不留情甚至是病態(tài)的憎恨。

綜上所述，《呼嘯山莊》與《現(xiàn)實一種》對社會的批判力度和對人性的挖掘力度都是一樣的。希刺克厲夫的復仇是一種情愛的復仇模式，他以殘暴冷酷的方式對待曾經(jīng)虐待、歧視自己的人，對自己的情敵更是不會手下留情。相比于希刺克厲夫長達十幾年的復仇，山峰、山崗與山峰妻子的復仇則較為簡單直接，也較為冷酷。與山峰、山崗直接以命償命的復仇方式相比，山峰妻子的復仇方式尤為令人膽寒。余華沒有逃避血肉模糊的場面書寫，反而以這種殘忍的描寫方式來烘托敘述者冷酷至極的態(tài)度，以這種沒有任何感情溫度的復仇來表現(xiàn)人性的嚴重缺失。這兩部小說都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都是通過殘暴冷酷復仇描寫來反映現(xiàn)實社會中人性的缺失，都是通過對復仇者的不同手段和結(jié)局來表達對人性的呼喚。

{1} 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楊苡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39頁。

{2} 藏策：《“血”之諷喻——解讀余華的小說〈現(xiàn)實一種〉》，《淮南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

{3} 楊立軍：《淺析〈呼嘯山莊〉中希刺克厲夫的人性本質(zhì)及其藝術(shù)價值》，《吉林工程技術(shù)師范學院學報》2008年第5期。

{4} 余華：《現(xiàn)實一種》，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