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茗，鄒　泓，黎　堅，危勝男

(1.北京師范大學 發(fā)展心理研究所，北京 100875；2.北京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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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高估的情緒智力
——基于構念和功能的分析

李一茗1，鄒泓1，黎堅2，危勝男1

(1.北京師范大學 發(fā)展心理研究所，北京 100875；2.北京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北京 100875)

[摘要]近年來，情緒智力頗受大眾關注，并被認為是比智商更重要的成功要素。但是，這一論斷是否準確客觀，仍然是值得探究的問題。根據(jù)情緒智力的理論和研究，情緒智力可分為能力型情緒智力和混合型情緒智力，兩種情緒智力在概念界定和測量方法上有很大差異，這些差異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研究者對情緒智力功能的準確評估。根據(jù)兩種情緒智力在個體身心健康、人際關系、工作和教育成果等領域的現(xiàn)有研究結(jié)果，不管是能力型情緒智力，還是混合型情緒智力，的確與個體生活中的很多積極結(jié)果顯著相關，但現(xiàn)有研究尚不能證明情緒智力對于這些結(jié)果具有決定性影響，而且，情緒智力的作用并未超越智力。所以，對于情緒智力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應用，應客觀認識情緒智力的有限影響力，區(qū)分理論基礎不同的兩種情緒智力，在情緒智力有獨特作用的領域盡可能發(fā)揮其功能，此外，應將情緒智力的培養(yǎng)與健康人格的塑造有機結(jié)合起來。

[關鍵詞]情緒智力；能力模型；混合模型；功能

引言

所謂情緒智力，顧名思義，是與情緒有關的一種智力。20世紀90年代末，美國心理學家Goleman出版了《情緒智力：它為什么比智商更重要》(1995)。他認為，一個人的成功，智商的作用只有20%，其余的80%取決于其他因素，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情緒智力。該書的出版在人們探索情緒智力的歷史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影響，它同時激發(fā)了普通大眾和專家學者對于情緒智力的關注和熱情。在此后的二十年里，有關情緒智力的實證研究呈現(xiàn)出迅猛增長的態(tài)勢(Stough，Saklofske，& Parker，2009)；在實踐領域，也涌現(xiàn)出大量有關情緒智力的培訓服務項目，尤其是在商業(yè)組織中，據(jù)估計幾乎75%的世界500強公司都使用過情緒智力培訓產(chǎn)品(Bradberry & Greaves，2009)。

情緒智力之所以能產(chǎn)生如此大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于人們對其功能的信任和期待。實證研究的結(jié)果表明，情緒智力的確與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美好的結(jié)果有關，比如和諧的社會關系，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傲人的工作績效，健康的身體和心理，等等(Mayer，Roberts，& Barsade，2008)。但是，對于這些用以標志成功的指標，情緒智力到底會發(fā)揮多大的作用，它是否真的能比智商更有效地預測成功，人們對其功能的評估是否客觀公正，仍然是值得懷疑和探究的問題。本文整理和總結(jié)了現(xiàn)有關于情緒智力及其功能的理論和研究成果，力圖客觀地分析情緒智力在人們生活中的實際功能，在此基礎上提出情緒智力的應用建議。

一、什么是情緒智力？

對于情緒智力的概念界定，主要有兩個理論流派。一個是Mayer等人(2008)提出的以能力模型為基礎的情緒智力。他們將情緒智力視為一種傳統(tǒng)的智力，認為它包括對自己和他人的情緒進行復雜信息加工的能力，以及使用情緒信息指導思維和行動的能力。具體而言，情緒智力可分解為四種重要的情緒能力，即情緒感知、情緒運用、情緒理解和情緒管理。另外有學者將情緒智力界定為一個包括人格特點、情緒、動機以及自我感知到的能力等因素在內(nèi)的組合結(jié)構(Bar-On，1997；Goleman，1995；Petrides & Furnham，2000)，它影響到個體成功應對環(huán)境需求和壓力挑戰(zhàn)的能力，人們將之稱為混合型的情緒智力。

從概念上看，能力型情緒智力的界定似乎更符合“情緒智力”這一命名，而混合型情緒智力因為包含了人格、情緒、能力等多種因素，削弱了情緒智力這一概念的獨立性和合理性，因而在學術界受到較多詬病。盡管如此，情緒智力到底是能力還是特質(zhì)，研究者們尚未達成一致的意見，對情緒智力內(nèi)涵的探索以及兩大理論流派之間的討論仍在繼續(xù)。

二、情緒智力的測量

在現(xiàn)有研究中，對于情緒智力的測量主要可以分為三類：用任務測驗測量能力型情緒智力；用自陳問卷測量混合型情緒智力；用自陳問卷測量能力型情緒智力(Joseph & Newman，2010；O’Boyle，Humphrey，Pollack，Hawver，& Story，2011)。MSCEIT(Mayer，Salovey，Caruso，& Sitarenios，2003)是開發(fā)最早、認可度最高的任務測驗，有代表性的自陳問卷不僅包括測量混合型情緒智力的EQ-I(Wood，Parker，& Keefer，2009)、TEIQue(Petrides，2009)等，還包括以能力型情緒智力為基礎的WLEIS(Wong，Law，& Wong，2004)等。元分析的結(jié)果表明，用任務測驗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和用自陳問卷測量的混合型情緒智力之間的相關并不高(Joseph & Newman，2010，van Rooy，Viswesvaran，& Pluta，2005)，用自陳問卷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與用任務測驗測量的情緒智力相關很低(.12)，而用自陳問卷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與混合型情緒智力之間相關較高(.59)(Joseph & Newman，2010)。這一結(jié)果意味著一種可能性，即用不同測量方法測量出的情緒智力并不是同一個心理結(jié)構，用自陳問卷測量出的混合型和能力型情緒智力之間可能有一定程度的重疊，但由于理論基礎的差異，也可能只是方法效應導致的高相關。

就測量內(nèi)容而言，能力型情緒智力和混合型情緒智力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評估能力型情緒智力的任務測驗，測量的是個體的最佳表現(xiàn)，與認知能力的相關較高；而評估混合型情緒智力的自陳問卷，測量的是個體的典型表現(xiàn)，結(jié)果與人格特點的相關較高(van Rooy，Viswesvaran，& Pluta，2005)。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混合型情緒智力中62%的變異都可以用盡責性、外向性、情緒穩(wěn)定性、能力型情緒智力、認知能力、一般化的自我效能感以及自我評定的工作表現(xiàn)來解釋，這些因素都是已經(jīng)得到認可的心理結(jié)構，本身就與成功相關(Joseph，Jin，Newman，& O’Boyle，2015)。由這樣的一些因素組成的“情緒智力”，被用以預測成功，很容易得出“情商比智商更重要”的結(jié)論。

任務測驗和自陳問卷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也非同一結(jié)構。自陳問卷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與認知能力的相關為零(Joseph & Newman，2010)，這表明自陳問卷對能力的測量效果是非常有限的。實際上，以能力模型為基礎的情緒智力自陳問卷可能更多地反映了個體對自己情緒智力的感知和評估，在很大程度上會受到人格因素的影響。有研究者比較了能力型情緒智力的任務測驗與自陳量表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我報告的情緒智力水平要高于任務測驗的結(jié)果(Goldenberg，Matheson，& Mantler，2006)。哪種方法測量的心理結(jié)構更接近于情緒智力呢？就理論基礎相同的自陳問卷和任務測驗來說，自陳問卷的結(jié)果會受到社會稱許性和自我認識水平的限制(如Schutt，Malouff，& Bhullar，2009)；而任務測驗在很大程度上評估的是個體對情緒智力知識的認知(Cté，DeCelles，McCarthy，Van Kleef，& Hideg，2011)，對在實際情境中的執(zhí)行能力的測量效果有限。

綜上所述，現(xiàn)有情緒智力的研究所使用的測量方法不同，所以實際測量到的心理結(jié)構也不盡相同，這些差別可能會導致在情緒智力功能評估中出現(xiàn)不一致的結(jié)果。因而，在分析和評價情緒智力的功能時，應該考慮到研究所使用的測量方法。

三、情緒智力的功能在實證研究中的驗證

情緒智力功能的發(fā)揮主要有兩條路徑。一方面，個體可以通過評估自己的情緒，利用情緒促進當前活動，以及有效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獲得良好的情緒狀態(tài)，進而促進積極的個人結(jié)果的發(fā)生。另一方面，個體通過準確地評估和理解他人的情緒，有目的地調(diào)節(jié)他人的情緒，可以實現(xiàn)幫助他人或者操縱他人的目的，從而影響到人際關系的狀況?？偟膩碚f，不管是能力型情緒智力，還是混合型情緒智力，都是通過對自己和他人情緒信息的加工和管理，實現(xiàn)對個體的身心健康、學業(yè)、工作等各個領域的影響。在這一部分，我們將總結(jié)情緒智力在身心健康、人際關系、工作和教育等領域的研究結(jié)果，力圖客觀地分析情緒智力在人們生活中的影響力。

(一)情緒智力和健康

情緒智力體現(xiàn)的是個體加工和管理情緒信息的能力，根據(jù)這個定義，我們可以期待，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個體，能夠比較成功地管理自己和他人的情緒，從而保持良好的情緒狀態(tài)和心理健康，預防各種心理疾病。從理論上說，這似乎應該是情緒智力最直接的功能。實證研究的結(jié)果表明，不管是混合型情緒智力，還是能力型情緒智力，的確都與人們的情緒體驗(Burrus，Holtzman，Minsky，MacCann，& Roberts，2012；Gallagher & Vella-Brodrick，2008；Nelis et al.，2011)、生活滿意度(Extremera，& Fernández-Berrocal，2005；& Law，Wong，& Song，2004；Petrides，Pérez-González，& Furnham，2007)、心理疾病(Ciarrochi，Deane，& Anderson，2002；Hansen，Lloyd，& Stough，2009；Nelis et al.，2011)等心理健康的指標有關。例如，Schutte等人(2002)使用自我報告法測量了個體的能力型情緒智力，發(fā)現(xiàn)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個體，在面對消極情境時，更可能保持積極情緒，而在積極情境中，更可能會提高積極情緒。對于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人來說，來自他人的社會支持對自己的積極情緒體驗并無影響，但對于情緒智力水平較低的人來說，他人的支持越多，積極情緒越多(Gallagher & Vella-Brodrick，2008)。這意味著情緒智力與積極體驗之間的關系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依賴于他人，而是源自于個體自己的調(diào)節(jié)能力。這一點已經(jīng)得到實證研究的支持，研究證明了情緒的自我管理能力(Burrus et al.，2012)，或者說選擇和使用適宜應對策略的能力(Mikolajczak，Nelis，Hansenne，& Quoidbach，2008)，與個體的情緒體驗緊密相關(Burrus et al.，2012)。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還和個體的生活滿意度和幸福感有關。Cté等人(2010)使用實驗方法測量了個體情緒調(diào)節(jié)的實際執(zhí)行能力，發(fā)現(xiàn)實際調(diào)節(jié)情緒的能力越高，生活滿意度和幸福感越強。精神疾病是衡量心理健康狀況的又一重要指標。鑒于大部分精神疾病都與情緒失調(diào)有關(Gross & Levenson，1997)，個體處理情緒信息的能力與精神疾病的發(fā)生有重要關系。研究表明，在控制了人格、心情狀態(tài)等因素后，情緒智力與抑郁、人格障礙等呈負相關的關系(如Petrides，Pérez-González，& Furnham，2007)。在情緒感知、理解和調(diào)節(jié)某一方面的缺陷，都可能是導致個體出現(xiàn)臨床障礙的重要因素，抑郁、焦慮、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飲食失調(diào)、藥物濫用、賭博成癮以及各種人格障礙等，都與情緒能力方面的不足有關(Hansen，Lloyd，& Stough，2009)。

值得注意的是，某些情緒能力并不總是與積極的結(jié)果正相關。Copestake等人(2013)檢驗了情緒智力和精神病態(tài)的關系，結(jié)果并沒有支持在精神病態(tài)特點上分數(shù)較高的人情緒智力較低的假設，相反，在排除智力影響后，精神病態(tài)的某些方面，例如沖動和反社會行為等，與情緒智力正相關，尤其是對情緒的感知。相似地，Ciarrochi等人(2002)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情緒感知水平較高的人更容易受到壓力的影響，從而更可能會體會到抑郁、無望和自殺意念。還有一些研究證明了卓越的情緒感知能力與精神疾病的關系。例如，Habel等人(2002)發(fā)現(xiàn)，精神病態(tài)個體在面部表情再認任務中的表現(xiàn)顯著好于健康個體?；加羞吘壭腿烁裾系K的人對情緒信息有很高的敏感性(Lynch et al.，2006；Herpertz et al.，2001)。Puglia等人(2005)對性犯罪者施測了MSCEIT，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性犯罪者在情緒感知量表上的得分顯著高于非性犯罪者。

情緒智力還與個體的身體健康有關。壓力和消極情緒可能會導致疾病(Black & Garbutt，2002；Glaser & Kiecolt-Glaser，2005)。當個體能夠有效應對壓力，調(diào)節(jié)情緒，就可以降低消極情緒對身體的不良影響，減少或者緩解疾病。另一方面，高水平的自我洞察和自我調(diào)節(jié)可以防止個體選擇與不良應對有關的冒險行為，例如抽煙，喝酒和賭博，促進積極的生活方式，提高身體健康(Keefer，Parker，& Saklofske，2009)。這一理論假設得到了實證研究的支持，Mikolajczak等人(2015)的研究表明，在排除了性別、教育、社會支持、飲食習慣、身體活動等因素后，情緒智力可以直接地預測健康的結(jié)果，此外，它也可以通過積極和消極情緒、社會支持和健康行為，間接與身體健康發(fā)生關系。

總的來說，從元分析的結(jié)果來看，情緒智力與健康的確呈正相關關系，它可以解釋有關健康的5%到9%的變異(Schutte，Malouff，Thorsteinsson，Bhullar，& Rooke，2007)，其中，與心理健康的相關高于與身體健康的相關；此外，不出所料的，混合型情緒智力與健康的相關高于能力型情緒智力與健康的相關(Martins，Ramalho，& Morin，2010；Schutte et al.，2007)。

(二)情緒智力與人際關系

準確地感知、評價和理解人際互動過程中自己和他人的情緒信息，會促進成功而高效的人際互動；如果個體能夠擁有更多情緒運用的知識，并且能夠有效地調(diào)節(jié)自己和他人的情緒，就更有可能在人際互動中把握主動權，實現(xiàn)自己的人際目標。

研究表明，情緒智力的確與很多人際關系指標緊密相關。例如，Schutte等人(2010)的研究結(jié)果表明，自我報告的能力型情緒智力與移情、社交技能、合作行為等很多因素顯著相關。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個體，能夠更快速、更準確地解決社交問題(Reis et al.，2007)，更有效而及時地緩解他人的消極情緒(Nozaki，2015)。在與陌生人的互動中，情緒智力較高的人表現(xiàn)出較高的社會能力(Brackett，Rivers，Shiffman，Lerner，& Salovey，2006)；在友誼關系中，更少使用破壞性的沖突解決策略(Brackett，Rivers，Shiffman，Lerner，& Salovey，2006)，人際敏感性和親社會傾向更高(Lopes，Salovey，Cote，& Beers，2005)，關系滿意度更高(Lopes，Salovey，& Straus，2003)，特別是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與日常互動和關系質(zhì)量的關系最為密切(Lopes et al.，2004；Lopes，Salovey，Cote，& Beers，2005)；在愛情關系中，能力型和混合型情緒智力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預測關系的質(zhì)量(Malouff，Schutte，& Thorsteinsson，2014；Zeidner & Kaluda，2008)，如果關系雙方的情緒智力水平都不高的話，那么他們相互支持會較少，沖突較多，關系滿意度不高(Brackett，Warner，& Bosco，2005)。

盡管有大量證據(jù)表明情緒智力與人際關系的質(zhì)量正相關，但并不意味著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人在人際互動中一定會做出有利于關系的積極行為，個體的行為選擇還會受到情境目標的影響，這一點對于能力型情緒智力來說尤其如此。Fernandez-Berrocal等人(2014)使用囚徒困境博弈，考察了情緒智力對于人際決策的效應。他們發(fā)現(xiàn)，在排除了認知能力和合作傾向的影響之后，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個體在博弈中的表現(xiàn)要好于情緒智力水平較低的個體，但是，這種優(yōu)勢只是出現(xiàn)在對方總是選擇“競爭”的條件下，這時候個體選擇“競爭”可以得1分，選擇“合作”則零分，為了獲得更多收益，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更多地選擇“競爭”；不過在對方總是選擇“合作”的條件下，盡管競爭仍然比合作帶來更多收益，但是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的“競爭”選擇與情緒智力較低的個體并無顯著差異，他們沒有選擇從一直合作的對手身上獲利。這說明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會根據(jù)情境條件和目標靈活應對他人的行為。Tamir等人(2012)用實驗展示了情緒智力工具性的一面。他們發(fā)現(xiàn)在談判情境中，需要與他人對抗時，個體會偏好憤怒情緒，選擇會引發(fā)憤怒的活動，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相信在這種情境下憤怒情緒能夠促進自己的談判表現(xiàn)。當個體改變了情緒之后的確更有可能會贏得談判。這一研究表明，個體會使用情緒智力為自己的目的服務，情緒智力水平越高的個體，越可能有效地實現(xiàn)目標。對于情緒智力尤其是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水平較高的人來說，如果有較高的道德認同，那么就可能會成功做出較多的親社會行為，但如果他/她是馬基雅維利主義者，那么在人際互動中可能會表現(xiàn)出較多的對他人的成功操縱(Cté，DeCelles，McCarthy，Van Kleef，& Hideg，2011)。所以，從這樣的角度來看，情緒智力只是一類技能，本身的性質(zhì)并沒有好壞之分，并不包括親社會傾向。它在人際生活中的實施結(jié)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體的目標。

(三)情緒智力與工作績效

假設情緒智力與工作績效有關，主要是因為情緒智力與身心健康和人際關系質(zhì)量之間的顯著關系。從個體績效來看，情緒智力可能有助于個體應對職業(yè)壓力，保持良好情緒和身心健康，表現(xiàn)出優(yōu)越的工作績效。很多研究表明，情緒智力與工作滿意度正相關(如Ouyang，Sang，Li，& Peng，2015；Sy，Tram，& O’Hara，2006)，這可能與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具備良好的情緒管理能力有關。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有助于員工在辛苦的高信息加工和枯燥的低創(chuàng)造性加工的工作中保持較高的積極情緒，而且，情緒運用能力水平較高的個體更有可能將這些積極情緒轉(zhuǎn)化為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Parke，Seo，& Sherf，2015)。對于獨立性較強的個體任務，情緒智力與任務表現(xiàn)本無關系(Jordan & Troth，2004)，但是當有時間壓力的時候，情緒智力，尤其是情緒知覺和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就可以預測個體的任務表現(xiàn)(Lam & Kirby，2002)。此外，還有研究表明，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心理健康水平較高，工作更加投入(Schutte & Loi，2014)，對于情緒勞動，會較少的選擇不利于適應的表層行為策略，從而體驗較低水平的職業(yè)耗竭和身體疾病(Mikolajczak，Menil，& Luminet，2007)。

從團隊績效來看，情緒智力與人際互動的質(zhì)量相關，可能會促進團隊合作，有利于工作績效的提高。研究表明，由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組成的團隊，更可能會使用合作的沖突解決策略，表現(xiàn)出較低水平的沖突強度，團隊績效會更好(Ayoko，Callan，& H?rtel，2008；Jordan & Troth，2004)。Wolff等人(2002)發(fā)現(xiàn)，情緒知覺與促進團隊任務合作以及支持隊員的行為相關。Farh等人(2012)的研究則表明，團隊合作效率在員工的情緒智力尤其是情緒知覺能力與工作績效之間發(fā)揮中介作用，也就是說，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員工，能更好地感知、理解和對團隊成員的情緒線索做出回應，促進團隊合作，這可能有利于實現(xiàn)良好的工作績效。

盡管有以上證據(jù)，但是最新的元分析結(jié)果表明，總的來說，混合型情緒智力與上司評定的工作績效之間相關為0.29，而用任務測驗測量的能力型情緒智力與工作績效之間的相關為0.20(Joseph，Jin，Newman，& O’Boyle，2015)。在控制了認知能力和大五人格的影響之后，混合型情緒智力仍顯示出較高的增值效度，但是能力型情緒智力的預測作用則變得微弱，甚至不顯著。也就是說，在工作績效上，能力型情緒智力并沒有顯示出超于智力和人格的獨特作用，這一觀點已經(jīng)得到很多研究的支持(如Amelang & Steinmayr，2006；Joseph & Newman，2010；Van Rooy & Viswesvaran，2004)。Goleman所提出的“情緒智力對于每種工作領域的最佳表現(xiàn)都比純粹的智力要重要兩倍”的觀點，沒有得到實證研究的支持。這是否意味著情緒智力對于個體的工作表現(xiàn)并無作用呢？現(xiàn)有研究對情緒智力與工作績效之間關系的調(diào)節(jié)變量的探索，可以提供一些解釋。

當工作情境中蘊含較多的情緒線索，需要較多情緒能力的參與時，情緒智力與工作績效之間的關系可能會更為密切。所以，一個很重要的調(diào)節(jié)變量就是情緒勞動，即按照組織的要求管理情緒和情緒表達的行為(如Joseph & Newman，2010)。人際服務行業(yè)是典型的高情緒勞動工作，從事這種工作的人，需要不斷將自己的情緒與工作需要的情緒協(xié)調(diào)一致。元分析結(jié)果表明，對于高情緒勞動的工作，能力型情緒智力中的調(diào)節(jié)能力與工作績效之間的正相關為.26，而對于低情緒勞動的工作，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與工作績效之間的相關只有.01(Joseph & Newman，2010)。這可能表明高情緒智力對于情緒信息的處理和使用效率有很大的積極作用，準確評估和理解他人情緒，高效率地調(diào)節(jié)自己和他人情緒，可以節(jié)省心理資源，實現(xiàn)較高的工作效率。

Farh等人(2012)鑒別出另外一個需要較高情緒能力參與的工作背景——有高水平管理工作要求的情境，在這種背景下，個體需要對各種人員、職能或業(yè)務線等進行管理。研究結(jié)果表明，當工作背景涉及到高水平管理要求時，情緒智力水平較高，尤其是情緒知覺能力較高的個體，表現(xiàn)出較高的團隊合作效率，有較好的工作業(yè)績。但是，在低水平管理工作要求的背景下，情緒智力和工作表現(xiàn)之間呈現(xiàn)出負相關的關系，即情緒智力水平越高，工作結(jié)果越不好。這可能意味著情緒智力并不是一個在所有情境下都有積極作用的因素，在某些情境下，可能會對結(jié)果有消極的影響。

有趣的是，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認知能力是情緒智力和工作表現(xiàn)之間關系的調(diào)節(jié)變量(Cté & Miners，2006)。具體而言，當認知能力水平降低的時候，情緒智力可以有效地正向預測任務表現(xiàn)以及指向組織的組織公民行為。這就意味著情緒智力和認知能力之間存在一種相互補充的關系，對于認知能力水平較低的個體來說，情緒智力水平較高，就可能會有較好的工作表現(xiàn)，更多地從事維護組織利益的行為。

在情緒智力和工作表現(xiàn)之間這些調(diào)節(jié)變量的存在，表明情緒智力的確會在某些工作領域、對于從事某些類型工作的人來說，可以作為工作表現(xiàn)的一個較好的預測指標。

(四)情緒智力與學業(yè)成績

很多研究證據(jù)表明，對學業(yè)成績來說，最有力的預測指標是認知能力(Amelang & Steinmayr，2006；Qualter，Gardner，Pope，Hutchinson，& Whiteley，2012)，人格因素對于學業(yè)表現(xiàn)也有很大的預測作用(Noftle & Robins，2007；Poropat，2009)，情緒智力是否也是一個顯著的預測指標，是很多研究者感興趣的問題。學業(yè)成績與工作績效不同，更多的是個體靠個人努力獨自完成的任務，較少涉及到人際互動和團隊合作。這些具體的學習任務，很少涉及情緒信息的加工，所以情緒智力，尤其是能力型情緒智力，對任務的執(zhí)行本身應無很大作用，它所影響的對象是與任務有關的各種積極或者消極情緒。也就是說，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人，可能會通過對情緒的感知、理解、運用和調(diào)節(jié)，讓個體更好地適應可能阻礙學習表現(xiàn)的情緒情境，營造出更適宜的情緒，促進學習任務的完成和成績的提高。從混合型情緒智力的角度來說，某些因素例如壓力管理和適應性等與學業(yè)成績緊密相關(Parker，Summerfeldt，Hogan，& Majeski，2004)。

不過這樣的心理機制在實證研究中并未得到完全的支持，關于情緒智力與學業(yè)成績之間關系的研究結(jié)果并不是一致的。一些研究的結(jié)果表明，不管是能力型情緒智力，還是混合型情緒智力，都對學業(yè)成績有一定的預測作用，即使排除了認知能力和人格的影響，這種作用依然顯著(Fabio & Palazzeschi，2009；Siegling，Vesely，Saklofske，F(xiàn)rederickson，& Petrides，2015)。不過，能力型情緒智力對學業(yè)成績的預測效應更加穩(wěn)定和強大(Fabio & Palazzeschi，2009；Qualter et al.，2012)，而且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控制了認知能力的影響之后，情緒調(diào)節(jié)是很有力的預測指標(Fabio & Palazzeschi，2009；MacCann，F(xiàn)ogarty，Zeidner，& Roberts，2011)。另外，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學生表現(xiàn)出較多的適應性行為，例如，他們較少逃課或者被退學(Petrides，F(xiàn)rederickson，& Furnham，2004)，較多親社會行為，較少的反社會行為和欺侮行為(Mavroveli & Sánchez-Ruiz，2011)，這些都有利于取得較好的學習成績。還有一些研究結(jié)果表明，情緒智力與學習成績并沒有很大關系(Amelang & Steinmayr，2006；Barchard，2003；O’Connor & Little，2003；Rode et al.，2008)。

這些混合的研究結(jié)果，一方面可能是源于研究者在樣本以及研究工具等方面的選擇上有差異；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情緒智力和學業(yè)成績之間的關系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比如學科，個體的年齡、性別和認知能力水平等。例如，Libbrecht等人(2014)以醫(yī)療專業(yè)的大學生為被試，發(fā)現(xiàn)在排除認知能力和盡責性的影響后，情緒智力結(jié)構中的重要因素——情緒調(diào)節(jié)，可以預測學生在溝通和人際敏感性課程上的成績，但是情緒智力不能預測他們在主要知識技能性科目上的表現(xiàn)。Mavroveli和Sánchez-Ruiz(2011)探索了混合型情緒智力和學業(yè)成績的關系，發(fā)現(xiàn)混合型情緒智力與四到六年級學生的數(shù)學、閱讀寫作都無關系，但是與三年級的數(shù)學有關，這可能說明情緒智力對于年齡較小的孩子來說，有更大的影響力。Agnoli等人(2012)的研究也表明，混合型情緒智力與數(shù)學成績顯著相關，這可能是因為數(shù)學這種科目需要較多心理資源，如果個體能夠在面臨任務壓力時妥善管理焦慮等消極情緒，可能會促進成績的提高。最值得注意的是，個體的認知能力的水平對于情緒智力和學業(yè)成績的關系有顯著影響，不過對于這種影響的結(jié)果并不一致。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對于認知能力水平較低的學生，較高的情緒智力水平與較好的學習成績有關(Agnoli et al.，2012；Petrides，F(xiàn)rederickson，& Furnham，2004)，這可能是源于個體較好的情緒應對能力和較高的情緒自我效能感，當任務超越個體已有的認知資源時，這些因素對學業(yè)成績起到了促進作用。不過也有研究表明，對于認知能力較高的學生來說，情緒智力與學習成績也表現(xiàn)出正相關關系，而對于認知能力水平較低的學生來說，情緒智力對學業(yè)成績的預測作用僅體現(xiàn)在男生身上(Qualter et al.，2012)。這意味著對于個體任務表現(xiàn)來說，情緒智力和認知能力之間不僅僅是Cté和Miners(2006)所假設的互相補償?shù)年P系，還可能會共同促進個體任務的完成。

四、情緒智力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應用建議

二十年來，情商書籍的暢銷和媒體斷章取義的宣傳，讓大眾相信，情商比智商更為重要，它可以讓個體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披荊斬棘，游刃有余。但事實上，能證明情緒智力對個體的成功有決定性影響的研究證據(jù)是非常有限的(如Schulte，Ree，& Carretta，2004；如Zeidner，Matthews，& Roberts，2004)，現(xiàn)有關于情緒智力功能的研究結(jié)果，大部分源自于相關研究(如Austin，Saklofske，& Egan，2005；Bastian，Burns，& Nettelbeck，2005；Libbrecht，Lievens，Carette，& Cté，2014)，并不能證明情緒智力和各種積極結(jié)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情緒智力在理論框架和測量工具上還有很多未解決的問題，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對情緒智力功能的客觀評估。從現(xiàn)有的研究結(jié)果來看，不管是能力型情緒智力，還是混合型情緒智力，的確與個體身心健康、人際關系、學業(yè)或者工作領域很多積極結(jié)果顯著相關，但同時也會帶來一些消極的結(jié)果，而且，對于個人的生活幸福和事業(yè)成功來說，情緒智力的作用并未超越智力。為了更好地促進情緒智力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應用，有以下一些問題需要關注。

第一，對情緒智力的功能要有客觀準確的認識。情緒智力的功能在實踐過程中有被高估的趨勢，這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利的影響，例如，培訓或教育機構浪費資源設置大量的情緒智力培訓項目；家長盲目將情緒智力培養(yǎng)納入兒童的訓練日程，帶孩子參加各種“情商”培訓班，增加兒童的負擔；企業(yè)制定不合理的甄選方案，對不需要高水平情緒智力的職位設定情緒智力考核等；此外，對于很多消極的社會事件和生活問題，媒體和大眾動輒歸因于“情商”，可能會忽略事件更重要的根源。要改善目前的狀況，首先要做的就是普及有關情緒智力的知識，讓人們正確地理解情緒智力的含義以及作用機制，并以此為依據(jù)，在實踐領域中做出適宜的決策。大眾傳媒在科學知識的傳播中擔當著重要角色，媒體需要準確解讀科學研究的結(jié)果，負責任地討論研究結(jié)果對于人們生活的意義，樹立人們對于情緒智力的正確觀念。

第二，要區(qū)分理論基礎不同的兩種情緒智力——能力型和混合型情緒智力，認清利弊。這兩種情緒智力實質(zhì)上是不同的心理結(jié)構，有不同的預測效度。要根據(jù)具體情境選擇適宜的理論模型或者測量工具。例如，在人員選拔時，要認識到在排除了認知能力和人格因素后，能力型情緒智力并不能很好地預測個體的工作表現(xiàn)；而使用混合型情緒智力的話，就必須認識到自我報告方法很難避免的社會稱許性的影響。在情緒智力干預或訓練項目中，若以能力型情緒智力為理論基礎，需聚焦于個體情緒能力的提升；若以混合型情緒智力為基礎，設計的課程需有利于改善各種人格特質(zhì)、動機等。一般來說，因為能力比特質(zhì)有更大的可塑性，所以以能力型情緒智力為理論基礎的訓練可能會有更明顯的效果(Wong，F(xiàn)oo，Wang，& Wong，2007)。

第三，關注情緒智力有獨特作用的領域。研究表明，在某些工作或者學習領域，情緒智力的功能更值得重視。比如，情緒勞動水平較高的工作通常包含大量人際溝通和交往內(nèi)容，情緒智力對工作績效有較好的預測作用(Joseph & Newman，2010)。人際服務業(yè)是比較典型的高情緒勞動行業(yè)，所以，在人員選拔和培養(yǎng)上，應對情緒智力給予足夠重視，這將有利于工作者自身身心狀況的改善和工作對象滿意度的提升，可能對一些社會問題的緩解有一定的促進作用。例如，對于目前國內(nèi)存在的醫(yī)生高負荷工作的狀況，高水平的腦力和體力活動消耗了醫(yī)生大量的調(diào)節(jié)資源，這可能會促使自身消極情緒的累積和對病患共情和調(diào)節(jié)的無力，從而可能容易導致醫(yī)患矛盾。所以，以有效情緒調(diào)節(jié)為目標的訓練，可以幫助醫(yī)生高效調(diào)節(jié)自己和病患的情緒，可能會對醫(yī)生的壓力有一定的緩解作用。再如，對于教育領域存在的一些問題，情緒智力的培養(yǎng)也可提供助力。例如可以通過提高學生的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緩解其學習和考試焦慮；對于學生在情緒感知、理解以及調(diào)節(jié)能力的干預訓練，還可以改善他們的人際行為，對于解決校園欺凌等問題可能有幫助。

第四，從學術領域更為認可的能力模型的角度來說，情緒智力處理的僅是情緒信息，它不能解決社會生活中的所有問題，而且，情緒智力本質(zhì)上是一種能力，它作用的結(jié)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能力使用者的意圖或目標，不一定會促進親社會結(jié)果的發(fā)生。如果情緒智力水平較高的個體，持有不利于他人和社會的價值觀，可能會以情緒智力為工具，操縱他人，謀取私利，造成不利的影響。所以，對情緒智力的培養(yǎng)應與健康人格的塑造、人際能力的促進、積極人生目標的確立等有機結(jié)合，才能發(fā)揮其協(xié)同功能，更好地服務于個體的幸福和成功，以及社會的和諧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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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珂責任校對侯珂胡敏中)

[收稿日期]2016-01-0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兒童青少年情緒智力的發(fā)展與促進”(14JJD190003)。

[通訊作者]鄒泓，E-mail: hongz@bnu.edu.cn

[中圖分類號]B8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0209(2016)04-0031-12

Overvalued Emotional Intelligence：Conceptualization and Function Analysis

LI Yi-ming1，ZOU Hong1，LI Jian2，WEI Sheng-nan1

(1.Institute for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School of Psychology，BNU，Beijing 100875，China)

Abstract:In recent years，emotional intelligence (EI) has attracted increasing attention as a vital factor for success.Some scholars believe that EI is more important than EQ.However，it seems that this opinion has not been supported enough by empirical studies.According to extant theories and research，EI is categorized as ability EI or mixed EI；and between them there are large differences in the definition and assessment.Those differences hinder the accurate evaluation of EI function to some extent.Researchers have conducted a great deal of studies to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individuals’ health，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job performance，and academic achievement.Results indicated that both ability EI and mixed EI are associated with many positive outcomes in life，but extant evidence is not enough to support the caus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In addition，the importance of EI for success is not higher than EQ.Therefore，in practice，we should understand the limited influence of EI on people’s life，distinguish ability EI from mixed EI，apply EI in the areas where EI plays an important role，and combine the training of EI with the shaping of healthy personality.

Keywords：emotional intelligence；ability model；mixed model；fun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