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生
在廣州的地鐵里,遇到老弱病殘,就我所看到的,幾乎100%都會讓座,我也不例外。到了東京,我依然本能般地讓座。但讓座讓多了后,我才感受到在日本讓座經(jīng)常這么“麻煩”。
有一次,我給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奶奶讓座。老奶奶很驚訝,“不用不用的”推讓了一番。后來坐穩(wěn)之后,她貌似如坐針氈,感覺得出她看我站著一直難為情,覺得給我“添了麻煩”。我很想對她說:“尊老愛幼是傳統(tǒng)美德,您就好好地坐著吧?!笨墒俏矣植荒苷f,結(jié)果她心懷愧疚,我也一路不自在。終于老奶奶到站了,站起身不停給我道謝,日語的“謝謝”又那么長,“多磨阿里嘎多可扎伊瑪絲達”,說了幾次差點車廂門都要關(guān)了。到門外之后,老奶奶還隔著玻璃窗向我鞠躬,直到列車重開后我看不見她。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后來我讓座給一個小孩,孩子爸爸說不用不用;讓座給一個孕婦,也是不用不用。讓個座這么麻煩,后來我聽到最多的解釋是“日本人不希望給讓座的人添麻煩”,還有更具體的解釋是“如果是老年人,你給他讓座可能是在告訴他他老了”等等。我開始猶豫了,讓還是不讓,真是一個問題。
有一次遇到一個孕婦,沒人讓座,我于心不忍,那個糾結(jié)啊,可是當我下定決心站起來給她讓座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讓座時間點,似乎變得有點“刻意”了,還好她感激地坐下了。事后我感慨:我讓個座怎么像做賊一樣。
在日本生活久了之后,我開始理解不讓座的日本年輕人。讓座當然是善舉。兩年前看過一本叫《宇宙銀行》的日文書,該書的主題是人要做好事積德,所有德行都會存在“宇宙銀行”里,早晚會變成財富。作者就建議日本人從“讓座”開始。
然而,特別注重表面禮節(jié)的日本人把“讓座”和“受座”變成了一件大動干戈的事,更不用說再加上“不給他人添麻煩”這樣的話,如果我給你讓個座,你因為覺得給我添麻煩而一路心懷愧疚,我因為怕讓你心懷愧疚而給你添麻煩,最終大家都互不搭理自顧自好了。
后來,我聽說在日本有一種最好的讓座方式:看到有老人上車,假裝馬上要下車,把座位空出來,老人坐下去就不會有心理壓力了。不過,我第一次嘗試就失敗,我剛把座位空出來后,馬上被一個眼明腳快的高中女生坐了。
為什么讓座在日本不是那么普遍呢?我總結(jié)了日本友人給我的答復(fù),根本原因有兩個。
第一,在公共場合,由于強烈的集體心理作祟,日本人不喜歡第一個做出異于他人的行動,哪怕這個行動是善舉。有一次我坐電車,有一對老年夫婦上來,我不動,沒有人動,我站起來給老奶奶讓座,周圍馬上就有兩個婦女也起身讓座給老爺爺。
第二,日本人不管做什么事,哪怕是善事,也盡量在自己的責任范圍以內(nèi),如果超出這個范圍,他們不喜歡自作多情,讓他人背負“人情債”。車廂里都有專門給老弱病殘設(shè)置的“優(yōu)先席”,這兩排優(yōu)先席,一般即使沒有老人坐,其他人也不會坐,除了人實在比較多,也沒有老弱病殘在車廂內(nèi)。但是如果有老人上車,坐在優(yōu)先席上的人會馬上讓座。從這個現(xiàn)象可以看出,日本人不讓座不犯規(guī)的時候,不讓也沒什么,但是坐在優(yōu)先席不讓座會被人鄙視的時候,他們十分自覺。
日本人習慣“委婉”、“繞著彎”辦事,你大方、干脆讓座,還可能嚇到他們,最后得學會“偷偷摸摸”讓座。
不過日本倒有一種“讓座”十分溫馨、爽快。有一次我和女朋友搭地鐵,因為沒有相鄰的兩個位置,只好面對面各坐一邊。剛坐下,我女朋友身邊的女生就站起來,微笑示意我跟我換位,讓我可以和女朋友坐一起。這種不算“讓座”的“換座”在日本很普遍,非常自然,大家心照不宣。沒不安,沒壓力,沒添麻煩之嫌,成人之美,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