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

馮唐說，女生老了之后，有時候不是體重重了，而是身體松了，仿佛一棵樹和一麻袋劈柴之間的差別。陳村對曰，男生老了之后，有時候不是身體松了，而是身體短了，好像一顆子彈發(fā)射前后的差別。

我對老的理解，除了機(jī)能衰退這種長個腦袋都能理解的意思外，還有一項(xiàng)，就是隨著自己越老越能發(fā)現(xiàn)，原來……這幫老家伙也不正經(jīng)?。?歲時，我曾經(jīng)勒令一個我父親手下的干事：“你別抖腿！男抖窮！”此人當(dāng)年20多歲，尚未成家，在我全家面前臊了個紅臉。前幾日我媽電話里對我說：“你記得當(dāng)年那個抖腿的叔叔嗎，現(xiàn)在是局長了?！?歲時候的我?guī)е鴮δ挲g的蔑視教訓(xùn)過此人，如今又20年過去了，恐怕再講不出那樣長幼不分的話來。我對老有過一輪保持十多年的“崇敬”，那是被父輩忽悠為“懂事”的心理在作怪。

上學(xué)了，知書達(dá)理，舉止有度，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的氣概消退了，被馴化成一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敢對老師說不、上車懂得讓座的小二貨，覺得大人們談的都是正事兒。某種程度上可說是年齡崇拜。這種崇拜不只我有，電影里為了表現(xiàn)一個人有智慧，編劇就要寫這人須眉皆白，道骨仙風(fēng)。為什么一定要是這個樣子，我見到的聰明人也有長得跟阿里巴巴老總似的，但不能這么寫，沒可信度。說明老百姓普遍認(rèn)為，老頭是智慧的。與此對應(yīng)的形象還有，兩位站在風(fēng)中的大俠，著急出招的一位非先倒下不可。同理，兩個武林高手，被描寫出渾身筋肉亂竄的往往是趴在地上血沫子吐得最多的。年輕人再高，高不過三尺三，老頭再差勁，也是拈花一笑萬山恒。老最值錢。

前番，我家親屬來北京看病，被個騙子拐去一個大院，活生生買了兩萬塊錢的紅磚末當(dāng)作靈丹妙藥捧回老家喝得哏兒屁著涼。問她為什么相信這些磚末會治??？她翻了半天白眼，謂曰：“你們是沒看見那院子里有多少穿白大褂的老頭兒！”———多混賬的邏輯。

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見得更多的是老而無忌之談。老而做官要離席的，會說出一番實(shí)話來?！白訌椛涑鲆丫谩钡睦闲嗌碜庸?，也愛攢些姑娘蹄子的玩笑來混世。能活一天就快活兩晌，何必苦口婆心坐化堂前呢！

看得越多，拳打南山虎、腳踢北山狼的無所謂勁頭就又回來了。為老不尊沒問題，少要尊老，也未必就全是進(jìn)步。有人，生而就小。這是我們“小鎮(zhèn)青年心懷世界”這個故事藍(lán)本最強(qiáng)力的動因和美好的根源：它包含了創(chuàng)造、奮斗、進(jìn)取，跟貪婪斗爭，扶正方向，尋求自我價值；涉獵到愛情、正直、睿智和不能跨過的愚蠢。少者用思考改良老者賦予的流程，建設(shè)完整的符合自我趣味的及他者利益的、美好而又充滿思考樂趣的領(lǐng)域。老沒老樣，小沒小樣，混而不吝，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