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贊

四季花開的協(xié)奏曲—記寫《河姆渡文化》創(chuàng)作的遐想

文/王贊

大約在幾萬年前，一片蠻荒之地，高大而粗壯的樹干上盤桓而上的青藤緊緊地貼附于支和干的身軀之上，或偃仰有資，或婀娜漂移。陽光像一把利劍狠狠地穿透茂密的綠葉扎在一片松軟的青苔之上，大地似乎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呼吸般地吐納出郁馥的芳香。蜿蜒曲折的小溪在鵝卵石的擠壓和放縱下時緩時急地跳躍前行，不時地發(fā)出溫柔的噓噓聲，唏噓聲中娃娃魚頂著逆流匍匐于流水回彎之地享受著溫柔的撫摩。山巒靜穆，草地芳菲，煙嵐縹緲地似乎都在言說著歷史的印記和自然的語言。不想在這寂靜的時刻，山崩地裂，時間與空間都凝聚成黑洞倒吸進時序的安排，一切都違背了規(guī)則，天旋地轉般地化為希聲之地、無形之象。

血濃于水——白求恩 240cm×198cm 1995年 王贊

一族人身披枝葉，手持耜鏟，赤背露頸的莽漢疾馳于蘆荻菖蒲之間；紫銅膚色點綴著白色動物齒骨的鍵碩身軀在風聲鶴唳般的暮靄中閃電穿行。此時的時間是在那一次毀滅性的演化后距今六千年重新續(xù)

寫的歷史，河姆渡這一塊原野上聚集起早期智慧的人類精靈，捕魚、狩獵、種植、制陶、放牧，維系生命的基本需求。然而，對生命起源的詰問幻化為宗教儀式的神秘乞求，超越魂魄而升騰的意向幻覺逐漸沁入和彌漫于干欄式竹木篷屋之中。

絲路花語 220cm×200cm 2014年 王贊

上面的敘述并非真實的故事，而是我依據(jù)原始材料和實物進行的幻覺想象。當幻覺演變?yōu)橐环N視覺圖像的真實作品時，非還原型的事件描述或圖像再現(xiàn)都是一種虛設，冥想在真實與假象的信息點上穿梭往返，借助于繪畫筆墨的涂抹制造出“真實”的視覺作品。當我完成創(chuàng)作《河姆渡文化》的時候，驀然回望歷史的天空，我的《河姆渡文化》已然變成了空中的塵埃，退身而融入了被追問的話題。

我無法告訴觀者作品《河姆渡文化》多大程度解讀了歷史，但是，我內(nèi)心已經(jīng)與歷史的故事進行了貼近的交流，總算有一絲被歷史所遮蔽了的火種點燃視覺的黑暗。

一、草蔽人身 筆墨續(xù)寫

2006年我接受浙江省重大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任務，河姆渡文化的真實與幻想交替浮現(xiàn)在構思的過程中，題材的幻想生活狀態(tài)勾連起我從未有過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表現(xiàn)沖動，原始的荒蠻基因似乎在文明所馴化的個性血脈中被激活，壓抑而狂亂的秉性一瞬間沖破了秩序的準則。藝術精神創(chuàng)作的個體追隨冥想的思緒飄落在慈溪河姆渡遺址博物館的基點上，時間和空間的現(xiàn)實場景將我拉回理性的思考。歷史的現(xiàn)實和現(xiàn)實的歷史成為我無法從筆墨中獲得真正選擇的解釋。

人類一開始無所遮蔽，全身的任何地方?jīng)]有隱私可言，草蔽人身也并非如今天人們感覺的羞恥意味，倒更像是驅蟲或尚美的生理和心理需求?，F(xiàn)如今人們將生殖的隱喻獨立成性學的心里研究方向，性與生殖器官

在無休止的包裹中扮演成神秘的角色，若隱若現(xiàn)?？裣朐紩r期的無遮蔽生活，沒有區(qū)別的動物和人在原野上自由撒野。是何時性變成了崇拜對象？又是何時遮蔽物變成了時尚物？人們的思想更是何時變成了邏輯化的附庸？阻礙我們自由思考的卻是自以為是的真實歷史，讓筆墨揮灑延續(xù)人類狂想的野性，并不一定需要規(guī)則的設定，藝術的人生也許更加接近了原始人的意味，藝術同樣需要無所遮蔽的真情流露。

加爾各答的車夫 183cm×183cm 2011年 王贊

河姆渡從冬天悄悄溜進了春天，溫暖的坡地車前草散發(fā)出略帶清苦的香味，紫丁香正在含苞待放，人類冥想在花開的時候寄予了許多情感的憂傷。我順著河姆渡遺址疊壓的文化土層向時空的縱向清理紛繁的思考，又在現(xiàn)代文化的繪畫表述中切入闡釋遠古的筆墨方法從而獲取力量，筆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從容應對的技術支持。筆下的清墨古韻純粹般地落在宣紙上。

車前草??！車前草你真的很清苦，又清純。

二、祭舞隨影 沒骨用筆

發(fā)思古之幽情，遣慕今之即興。創(chuàng)作的進程在草圖的放大過程中遭遇形神關系的艱難選擇，創(chuàng)作的初期為題材內(nèi)容的幻想與遙望激動異常，形象的進一步深入刻畫遭遇到傳統(tǒng)意象精神形象要求的重新整理，在褪去了造型語言中的光影元素后，此刻的興奮逐漸變?yōu)閲谰恼n題而回歸平淡。畫面激蕩的舞姿和靜穆的祈禱使水墨畫面臨艱難的對應措施，強勁的沒骨用筆騰挪出有效的空間，實現(xiàn)了意蘊和形意的相互滲透，從而解決了形神兼?zhèn)涞脑煨驼系K，直取形象氣質(zhì)的追求。沒骨用筆手法明代以后逐漸在中國畫獲得很好的發(fā)展，清代花鳥畫的運用更是超越了前人。但是，人物畫的沒骨法除了任伯年《寒酸校尉圖》的使用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外，尚有巨大的發(fā)展空間。現(xiàn)代人物畫在借鑒傳統(tǒng)手法的基礎上提升了沒骨法的應用范圍和學術研究層次。我創(chuàng)作的《河姆渡文化》借助寫實的造型基礎和沒

骨法手段，在十分重要的轉折處預留空白的線性意味，使之猶如篆刻線條的白文效果—骨法的另類呈現(xiàn)。骨法與沒骨法在黑與白之間有序轉換。

燦然黑白間——黃賓虹 240cm×180cm 1998年 王贊

高原紅 200cm×140cm 2003年 王贊

河姆渡從春天濃濃地潛進了夏天，凌霄花剛剛登場，無數(shù)的無名小蟲悉數(shù)展示各自的絕技充實自然界的舞臺?！逗幽范晌幕防L畫中的人物形象猶如屈原的《山鬼》“乘赤豹兮帶女蘿”的狂野狀況悠悠然地陶冶于夢幻之中。大巫司盤腿而坐，手捧祭牌，口中喃喃低語。一列文身司鼓的漢子踩著節(jié)拍慶賀吉祥的日子，空氣中彌漫著激越亢奮之情，盛夏濃濃的綠色襯托出古音的悠遠。順著考古探方一塊塊的整理，清理出各類生活用品和文化印記，我不斷地從河姆渡人制作的陶器和非實用性的器物中猜想：人類文明的技藝與生活經(jīng)驗在不斷的傳遞下逐漸烙下民族的心理印痕。

凌霄花??！凌霄花你真的很浪漫，又雍容。

心靈之約 136cm×34cm 2007年 王贊

圣潔恒河水 136cm×34cm 2008年 王贊

三、干欄建構 層層疊染

祖先河姆渡人在建構生存空間的造物上創(chuàng)造了極為創(chuàng)意的設計理念，懸架的榫卯結構，屋頂?shù)膯渭蛊滦?，都很好地利用力學原理，其營造法式綿延幾千年至今仍然具有實用功能和審美意義。水墨繪畫至于此種建筑的表現(xiàn)也是一段艱難的探尋，盡管如此，建筑結構的前后關系，筆墨的濃淡深淺和層層積染使宣紙的綿綿暈化還是像滴水穿石般地醇厚與深邃?！逗幽范晌幕穭?chuàng)作的中期是最難熬的智力與體力的較量，預設的不確定性，宣紙的滲化性，黑白關系的相互轉換以及筆墨的不可修改性集中地反映在這一階段，常常是眼見實體，心若空茫。

河姆渡從夏天蕭瑟般地轉入秋天，蘆花的白絮在陽光的照耀下風韻瀟灑。豐收季節(jié)的歡樂與家族的生命延續(xù)懷柔般地溫情雅致。秀美的少

女揮動棒杵上下舂米，捕魚歸來的漁夫原始共產(chǎn)主義般地分配食物，生機盎然的田園詩意映入畫面，猶如陶淵明《桃花源記》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祥和生活，怡然自樂。這樣的場景我在2007年云南滄源縣的翁丁原始古村落考察時也曾感受過，翁丁古村的建筑與河姆渡的建筑特點極為相近，仍然保留了干欄式結構，樁式懸架，上層為族人生活，下層圈養(yǎng)牲口。翁丁古村山水環(huán)繞、古樹茂盛、翠竹勁節(jié)、一派生機盎然，吹煙裊裊藍藍地懸浮于半山腰，柴火煮制的米香沁入心脾。如畫般的風景，淳樸般的民風，現(xiàn)代都市難覓蹤跡。翁丁古村的現(xiàn)實狀況與河姆渡文化歷史的相互印證，一定程度地延續(xù)了幾千年文化基因，至今我還時常懷戀那兒的風土人情。沿著河姆渡遺址挖掘現(xiàn)場的棧道俯瞰遺址古村落的建筑樁柱，十分壯觀。歷史與蒼涼、原始與純粹，讓心里升起無限向往。

蘆花??！蘆花你真的疏影搖涼，很飛揚。

河姆渡文化 245cm×732cm 2008年 王贊

四、陶泥造物 筆隨心止

制陶的意義在于控制旋轉和使用火種，泥土材料的無窮盡與無窮方便完成了物和造物向文化與智慧的轉身，完成了心與手的品質(zhì)提升。幾乎所有的人類民族在進入思想的推進旅程中，制陶必然是重要的發(fā)展階段，也幾乎是文化刻畫留存的必然載體。河姆渡人制作的陶器絕大部分為實用器皿，但也有繪畫的文化刻痕用品，在一件河姆渡人制作的陶器上刻有野豬的形象，十分有趣，人類的審美智商可見一斑。由造物到心物的思維進步，演義出由生活到藝術的心靈創(chuàng)造軌跡。藝術創(chuàng)造終于埋下了生命延續(xù)的種子，生根、發(fā)芽、成長、壯大。

河姆渡的河水漸漸變涼，蕭瑟的西北風吹皺起水面波瀾陰冷異常。河坎邊的植物被霜打成了黃葉卷，唯有山嶺邊的一樹梅花傲然綻放?！逗幽范晌幕穭?chuàng)作到最后階段，筆墨的運用，人物形象的整體把握完全進入到隨心所欲的狀態(tài)，純水墨的氤氳之氣由筆底生發(fā)，逐漸擺脫了形的約束，可謂“隨形運筆，取象無惑”的自由境界。

人物畫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一部分還原了人物畫科基本職能的圖像方式，題材的內(nèi)容是預設的要求，繪畫的表現(xiàn)是無限的呈現(xiàn)，有限與無限的矛盾沖突才是繪畫技術與藝術不斷顯示發(fā)展的動力。歷史題材也好，現(xiàn)實題材也罷，人物畫在經(jīng)歷了向西方學習造型基礎后再一次地站在人們認識自身的社會環(huán)境、心里狀況、風情習俗繪畫表現(xiàn)的面前，重大歷史題材的內(nèi)容始終與人類的活動密切相連，重大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沒有人物畫的參與自然也就缺少了繪畫的主體精神。

梅花??！梅花你真的素艷生香。很孤芳。

歷史變成了歷史畫，變成了視覺的圖像方式。我壓抑著自己的狂想，悄悄地擦著畫面而過，內(nèi)心忐忑地凝視自己完成的作品，這幅畫作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悲觀的情緒慢慢襲來……

歷史的天空依然伴隨四季的花開花落。激情燃燒的日子筆墨隨影取真；黯然神傷的季節(jié)墨韻雅健清逸。繪畫總是有脫稿的日子，期待也是挺美的事情。

2009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