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荷

畫眉

※ 若荷

去郊外山區(qū)小住，一個早晨，我還在夢中，被一陣鳥鳴叫醒，“嘰啾——嘰啾”，那清脆的鳥的歌唱，婉轉、靈動，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分明。終于按捺不住好奇，打開了紗窗，向遠處尋找，我看不見它的身影，不能確定，那只啁啾的鳥兒，是畫眉還是別的鳥兒，但我相信，這是一個久違的聲音。

自從搬進城里住了樓房，就很難聽到鳥兒優(yōu)美的歌唱，偶爾有鳥兒在窗外駐足，閃一下輕靈的翅膀，也不過是幾只普通的麻雀。在城市里很難聽到的鳥鳴，在鄉(xiāng)村卻是忒多忒密。讀中學那年居住鄉(xiāng)下，屋后就是一片山地桑林，地沿上種植著楊樹、榆樹，華蓋擎天，是鳥兒的樂園。每天清晨，數(shù)種鳥鳴伴隨著旭光，撲啦啦地從天而降，委婉動聽，其中就有畫眉。

畫眉屬雀形目，亞科，體長約十幾厘米，上體橄欖褐色，頭和上背具褐色軸紋；眼圈白、眼上方有清晰的白色眉紋，廣泛見于我國山區(qū)叢林里面。它們喜歡單獨生活，很少結集小群活動。它們生性膽怯，卻十分機敏，常獨自立于樹梢枝間，或啁啾鳴囀，或引頸高歌，音韻多變。據(jù)說，畫眉鳥，其實是上蒼賜于人間的神鳥，開天辟地之時，由于世間人煙稀少，樹木繁盛，生命寥寥，沒有語言，到處寂靜無聲，人們很少用聲音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上帝恐有礙于萬物生靈的進程，于是便派來一只神鳥，賜名畫眉，讓她每日在塵世間淺吟低唱，于是從此，畫眉每日恪守職責，遵上蒼之旨意，繞林環(huán)木的清脆鳴叫，用悅耳的嗓音遍染紅塵，為世間增添了一份天籟。

喜歡“畫眉”這個名字，或覺它是一位妙齡女子，綠紗帛裙，窈窕身姿。其實“畫眉”二字，從古至今都是與女子分不開的。畫眉、畫眉，早在古代已成為女子紅妝淡描的時尚，不管她是貧家的女還是富家的妻。據(jù)說畫眉之風起于戰(zhàn)國，在還沒有特定的畫眉材料之前，女子用柳枝燒焦后涂在眉毛之上，《詩經(jīng)?衛(wèi)風?碩人》上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自此便有了以蛾眉之細之長之曲為眉美的標準，為女子畫眉之時尚。唐朝詩人朱慶馀描寫新嫁娘妝后的詩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多么委婉含蓄啊，夫婦到底恩愛幾分，許多的擔心不用直接詢問，只問畫眉深淺與否，目及之處，必然面對著的，是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想起張敞畫眉的故事，還有那句歌詞，“讓我一生為你畫眉”，真是浪漫得不行。

眉妝無論纖細彎曲，還是千姿萬變，都不過是為了崇尚秀美，是千百年來的流風遺韻。宋時歐陽修留有一首《畫眉鳥》：“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笨瓷交€漫、葉木蔥籠，管什么金帶紫袍，無限的快慰欣喜如山間清流瀉出，洗盡俗塵，只余下悅耳的音韻流轉——歐陽修寫畫眉其實是在表達自己，畫眉鳥的百囀千回的鳴唱，表達的詩者是歸隱山林、不受世俗羈絆的心曲。原來才知道把畫眉鳥鎖在金籠子里，比不上它在樹林里自由啼鳴動聽。詩句寫出了萬物貴自由，難得自然美的道理。

前些日子在郊外的集市上，看到有人在那里買賣，想到它未來的日子，終是不自由了，既惋惜，又讓人愛憐，禁不住感嘆，為聽到它們的歌唱，不惜以籠困之，縱使歌聲那般響亮，那般婉轉，也難得自然之美。然而沒有籠中的日子，誰還有機會傾聽它們的歌聲，尤其是久居城里，整天面對鋼筋水泥樓房的人們?？吹疆嬅荚诨\中躍躍歡騰的樣子，眼前突然幻化出各種命運的女子，是她們生就擁有為愛情甘愿付出的品性，還是被困籠中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如果畫眉，是一位深居閨中的女子，她是否甘愿把自己囿困在狹小的籠中？如果畫眉，是一個既渴望自由，又向往能懂的生靈，她會不會放棄凌云藍天，而只是為了，那個跟定一生以愛追隨的人，哪怕釜破舟沉？

塵世間，為了一份感情，能將身外之物，包括生命和欲望都舍棄了的，恐怕也只有女人能夠做到。除此之外的男子，在承諾面前，總有點輕浮的幾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看得開的，也只不過是少數(shù)，更多的，卻是世人千追萬趕，卻始終看不透，摸不著的一縷怨愁。以山盟海誓開始，以混沌一生結束。琴韻詩音，紅顏為誰？罷了，罷了，既然敵不過命運捉弄，那就用一生為他“畫眉”?？v是瘦成一闕宋詞，那憂怨也不過自己知道，只能在萬籟靜寂的時候，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轉而想起人生，生命里，真的不需要有太多的需求，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以音樂為墻，文字為瓦，陽臺上種幾棵花，窗外有幾只自由的鳥兒悠閑輕唱，有一個理解你的人，與你一起做著一個同樣的夢，淡淡的微笑，淡淡的憂傷，便覺歲月真好，再累，再苦，心里也會溢滿了滿足與幸福。

若荷，本名宋尚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中華散文》《散文選刊》《散文百家》《山東文學》《山西文學》《時代文學》《青島文學》《滿族文學》《名作欣賞》《青年作家》《黃河文學》《人民日報》等國內(nèi)外報刊數(shù)百萬字，有作品選入各年度散文選本，代表作選入《中國散文家作品集》，個人辭條收錄《中國散文家大辭典》；曾獲臨沂市首屆“沂蒙文藝獎”、山東散文學會頒發(fā)的首屆“齊魯散文獎”、中國散文學會頒發(fā)的“當代最佳散文創(chuàng)作獎”、《齊魯作品年展（2014散文）》“最佳作品獎”等獎項。著有《悠悠茶香》《高天上的流云》《像一片葉子一樣成長》等多部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