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散文詩 主持人:鄒岳漢陳勁松
四月[五章]
耿林莽
從高處,夜的柔軟的肩上,俯視:
一千只窗格中的一格,亮著淡淡的燈火。
發(fā)了黃的老照片背不出記憶,落滿塵埃的草帽在提示。油紙傘記錄下滿天風雨,烏云們交頭接耳,醞釀著持續(xù)。
一串紅珠子失去撫摸,悄悄地散落了幾顆。
斯蒂文斯的詩集攤在桌上,字跡模糊。十三種黑鳥一只也不曾留下,讀詩的人也已經(jīng)高飛遠走。
這一切都是不可見的:猜想、夢幻、臆斷……
萬家燈火陸陸續(xù)續(xù)閉上了眼睛,你卻,偏不。
一夜無人,卻開著燈。那么淡淡的一點迷蒙,在等著
誰的歸來呢?
水波紋折疊,起伏,清清淺淺,每一折都呈現(xiàn)各自的獨特。不同體式,不同品位的
瘦。
風之影移動,日之影匍匐,留一種簌簌之聲于寂然的水濱。
逃亡之水,瘦是隱于其間的一尾尾小魚,模擬著水波紋的身段,沿著它們的足跡,在游。
瘦山,瘦水,瘦瘦的竹。
一片片青竹葉子,淡淡地青著,淡到近于無。
風來的時候,雨來的時候,聽見了它們相互的撞擊,或是,靈魂被撕裂?
還是一種自言自語呢,歸屬于
瘦瘦的孤獨。
而在你的眼波里,總有一條光亮的小魚,在安然地游。
干凈,潔白,是寒冷所孵化的,一朵
弱小的閃電,而不是雷鳴。
夜深人靜時刻,月光悄然而來,纏繞著你顫顫的手指,我聽見了一種聲音,在對自己言說:
“瘦,是一種精神,一種氣質(zhì)?!?/p>
四月。
四月的冷雨,依然帶有幽靈的氣息。
眼淚一般,流離失所,四處漂泊。
冬的遺跡斑斑,一株株枯木,被削去頭顱的禿頂,折斷的枝條,展示著一場浩劫留下的殘骸,以及膽戰(zhàn)心驚的恐懼,和麻木。
四月,
四月的冷雨在呼喚。
誰?打了個寒噤,睜開眼,如夢初醒。
白玉蘭!
我看見了幼小的芽尖,蓓蕾在枝頭上萌現(xiàn),如一只蛾咬破了繭,脫穎而出。
毛茸茸的花骨朵,多像男孩子情竇初開時那支飽滿的筆!柔潤而又堅韌。
顫顫而立,夢一般的青春,是燭光,是火焰,是號角。
一塵不染的白。
白玉蘭!
一種情緒在騷動,
一種寒冷在燃燒,
一種活力在奔突,
一種信息在蔓延。
素車白馬,送走了終于潰敗的殘冬。
馬蹄聲漸行漸遠。
火焰灼燒的樹枝點燃野火:鞭子,鐵索,魂飛魄散;
沉雷轟響,箭鏃橫穿;
逐鹿天宇的一場惡戰(zhàn),黑云翻滾,噩夢涌入。
高樓坍塌,城堡陷落,堤岸潰決。
抱頭鼠竄的狂雨紛紛跌落:災難削去了多少無辜的頭顱!
亂發(fā)橫飛,虬須滿腮的一位“大俠”,正蹲在密林深處的掩體端詳、觀察:
迅雷不及掩耳,閃電來時,眼是想閉也閉不上的。
“閃電、閃電、閃電。
速度也是殺傷力!”
恐怖主義的設計師們,從閃電中攝取了靈感。
閃電,閃電,閃電。
燒紅赤壁,何如手起刀落,黑鐵削為泥丸!
屠夫的快感,劊子手的快感,爆破師的快感,
正被越來越多的追隨者體驗。
閃電,閃電,閃電。
比蜿蜒而行的蛇蝎們先進得多了。
裂帛之聲不絕于耳,
撕碎了多少現(xiàn)代化的輝煌與圣潔!
有風,不經(jīng)意地吹,吹過來濕潤春泥中棗樹根的氣息,吹過來艾草葉子的清香,帶一點苦味。
那時候,我是個漂泊的少年。澮河岸上,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走。清清澮河水,夢一般的鏡子,照出了我的風塵滿面。
眼神憂傷,靜幽幽地照耀著
一點點藍。
澮河水讓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十七歲的,翩翩一少年。
幾十年過去了。悠悠澮河水,還在;
劃著槳葉的小舟,還在;
匆匆忙忙的渡口,夕陽唾棄的岸,還在;
河岸下光溜溜的青石板,水波紋拍擊著它,依然,一如往昔。
可是,鏡子里那個漂泊的美少年呢?怎么不見了?
澮河水,在呼喚。
我也在,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