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沁立

“朝陽警官”

文/謝沁立

賈慶濤忘不了1994年12月的那一天，那是當年最冷的一天。20歲出頭的他脫掉了軍裝。那一刻，眼淚刷刷地掉。從此，艱苦的訓練、長距離越野跑、摸爬滾打、一頓飯吃掉十個饅頭的經(jīng)歷，都將成為一輩子最硬的回憶……

好在，脫掉軍裝換上了警服。轉(zhuǎn)年1月，他成為天津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塘沽支隊二中隊的民警。讓他想不到的是，那種硬邦邦的感覺又回來了——交警的辛苦，一點兒也不亞于在部隊時的訓練之苦！

一

初入警營，每天，他和同事“畫圈為牢”，在馬路中央畫上一個直徑一米的圓圈，指揮交通的崗位就在這個圓圈里，沒有特殊原因，不能走出。每天，循環(huán)往復出滿勤、站滿崗。那時，馬路雖然并不寬敞，但很少有汽車駛過，多數(shù)是自行車和行人。有時在中午時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路口處沒有一輛車或一個行人經(jīng)過，只有民警自己站在路中央，“寂靜”到幾乎能夠站著睡著。彼時的賈慶濤心里“著急”：我總得做點什么吧？

走下崗臺，賈慶濤走遍轄區(qū)的每條馬路、街道和胡同，將路牌、沿途單位的門牌號和名稱記得滾瓜爛熟。不執(zhí)勤的時候，他就在隊里幫忙，別的警組出警處理交通事故，他也跟著去學習，看老民警如何處理道路交通事故，如何維護事故發(fā)生后的路面秩序。

工作中的賈慶濤

他知道，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警察，必須苦練基本功。

一個又一個春秋過去，賈慶濤慢慢蛻變成一名成熟的交通警察。路上的車輛也一天天多起來，賈慶濤和同事在鳴笛聲和尾氣中，站在有些擁擠的馬路中央指揮交通。此時，他不禁開始懷念多年前剛剛走上崗亭的情景……

而如今的警情早已不似當年那么簡單。

有一天晚上，一座立交橋上發(fā)生了車禍。在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后，賈慶濤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橋上，一輛數(shù)十噸重的半掛集裝箱車懸在橋的轉(zhuǎn)彎處，而橋欄斷裂，懸在橋外的那半集裝箱搖搖欲墜……橋下，車頭倒扣，且嚴重變形，兩名司機傷勢不明……

賈慶濤是養(yǎng)老院的“?？汀?，是老人心中的“朝陽警官”

賈慶濤立即請求隊里支援。

先救人！但怎么救??？圍觀的群眾盯著警察。賈慶濤用警車上攜帶的千斤頂試圖架起倒扣的車頭，一邊操作，一邊隨時抬頭盯著橋上搖晃的車身的狀況——車身就在頭頂十幾米的正上方，一旦墜落，橋下救援的人根本來不及躲避！

終于，兩名司機被賈慶濤拉出了車廂。

其中一個驚魂未定，說：“謝謝警官！謝謝，謝謝……剛才拐彎時，我好像睡著了……也沒有減速……車身太大，根本沒有可能拐過彎來……真是太險了！”

在賈慶濤看來，處理交通事故，無論何種情況，人的生命永遠至上！

二

那是一個夏夜。一位老太太和其他幾位老人坐在路邊乘涼。因為背對馬路，他們完全沒意識到危險正一步步逼近——一輛重型自卸貨車從旁邊的馬路經(jīng)過，翹起來的車斗掛住了空中電纜，而司機并不知情，繼續(xù)開車。電纜不堪拉拽，將路邊的電線桿帶倒，砸中老太太的頭部，老人當場身亡，腦漿、血水流了一地。

當賈慶濤和隊友趕到時，肇事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聞訊趕來的老人兒子對這瞬間發(fā)生的不幸難以接受，呆呆地跪在一旁……

賈慶濤按照事故處理程序處理著現(xiàn)場，并將老人兒子帶來的一件衣服輕輕蓋住老人的頭部。當殯儀館的車趕到時，老人的尸體被放進尸袋。這時，老人兒子提了一個要求：“警察同志，我媽就這么走了，一瞬間的事兒。我希望能把她的全尸帶走。您……您能幫我把她的腦漿也裝進去嗎？那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賈慶濤看看地上的血水，再看看自己沒有戴手套的雙手，蹲下身去……

三

站崗時，賈慶濤動作干脆利落，是馬路上的一道風景；執(zhí)法時，賈慶濤熟練運用法律法規(guī)，讓違法者心服口服；閑暇時，賈慶濤熱衷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以備不時之需。

有一年的冬天，凜冽的北風呼嘯。天津港一個物流倉庫內(nèi)存儲的棉花發(fā)生了火災，火借風勢，很快連成了一片。接到警情后賈慶濤立即出警，先期到達火場，對火場周邊道路實施交通管制，為先后趕來的20余部大型消防車、近百輛指揮和搶險車輛讓出了消防應急通道。為了避免火勢蔓延，減少物資損失，現(xiàn)場總指揮要求倉庫方面要盡快將下風口的物資轉(zhuǎn)移。面對熊熊逼近的火舌，倉庫的叉車司機緊張得全身哆嗦，怎么都不肯駕駛叉車。這可怎么辦？不能眼看著更多的物品被燒毀吧？幸好賈慶濤曾特意學過幾招叉車駕駛技能，二話沒說，他一個健步跳上車，稍作熟悉后，便利索地開動擋位、踩下油門?；鸷Ｖ?，消防水槍噴淋四射，而叉車是敞開式的，在當時零下6攝氏度的低溫中，大風裹挾著冷水朝他撲面而來。堅持、堅持……他心中默念，咬牙用凍僵的手操作擋位，將一包包物品轉(zhuǎn)移。一個小時后，火勢終于被控制。賈慶濤走下叉車，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不能走路了，警服上被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

四

2004年，賈慶濤調(diào)到天津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塘沽支隊保稅區(qū)大隊工作，不久，任開發(fā)區(qū)大隊副大隊長。于他而言，崗位變了，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未變。

開發(fā)區(qū)大隊的管轄范圍是87平方公里，大小路口近千個，是濱海新區(qū)金融、商業(yè)和文化中心，人口密集且企業(yè)眾多。每天，路面上混行著大量商務、客貨運輸和私家車，擁堵時常發(fā)生。行人和駕駛員的情緒也隨之焦躁起來。而自從有了“電子眼”以來，不少駕駛員因擔心被攝錄后扣分罰錢，在牌照方面打起了主意。

如何在崗位上快速甄別假牌和套牌，賈慶濤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他經(jīng)常在辦公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假機動車號牌，仔細觀察，反復思考，并將這些牌照放到機動車安裝牌照的位置后，變換不同的站立位置，再去觀察，觀察它們在陽光下、陰雨天、燈光下的色澤和反光情況，與正常牌照到底有哪些細微差別。時間久了，即使仿真度極高的假牌照，也難逃賈慶濤的“火眼金睛”。

一天中午，賈慶濤執(zhí)勤。不遠處，一輛出租車時快時慢地駛來，似乎是看見路口的警察，還不斷地變道，試圖躲避。賈慶濤二話沒說，上前阻攔。出示證件后，賈慶濤說：“請下車！你的牌照是假的！”司機故意大叫：“怎么就是假的呢？怎么就是假的呢？你就是想罰我的錢吧？”

被他這么一嚷，車邊很快圍攏來一群看熱鬧的人，還跟著起哄，就想看看在這種情況下，民警怎么處理。

賈慶濤面不改色，說：“咱天津的出租車數(shù)量這些年一直沒有增加——是固定數(shù)字，車牌號自然也就截止到這個數(shù)字。你看看你的號牌是多少？早超了！這還不是假的？”

有理有據(jù)，司機一聽，先前的氣勢一下子癟了。

五

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賈慶濤和同事們在路口、在飯店門口查酒駕。酒，雖小酌怡情，但在觥籌交錯后，若依然心存僥幸去開車，付出的將是生命代價。賈慶濤深深記得那起交通事故。當時，司機酒后駕駛，車輛撞到橋中央的隔離帶上，車頭從中間被一劈兩半，司機當場死亡，一條腿被斬斷后飛掉到河中。岸上，是死者家屬凄慘的哭聲。河中，賈慶濤和同事蹚著深秋冰冷的水，打撈死者殘肢……

事實上，通過對交通事故的分析，手機也是事故高發(fā)的主要原因之一。很多駕駛員都有一個不好的習慣，一邊駕車一邊接打電話、發(fā)信息，甚至還給自己錄視頻，將自拍像發(fā)到網(wǎng)上。要知道，當車在正常速度下行駛時，自拍一秒，對路況的反應時間將可能延遲兩到三秒，如果遇到突發(fā)狀況，駕駛員再踩剎車制動時，很可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有一次，賈慶濤在執(zhí)法時發(fā)現(xiàn)一名駕駛員邊打手機邊開車。他上前攔下這輛車后，駕駛員不僅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態(tài)度還十分蠻橫：“你說你看見我打手機？這不算！我說沒打就是沒打。我是律師。你說我打了，證據(jù)呢？”

賈慶濤不卑不亢地回復他：“請現(xiàn)在提供你的手機號碼，我會查一下通話記錄——通話記錄，就是證據(jù)！”律師一聽，愣了，趕緊賠禮道歉：“哎呀，警察同志，對不起了！我錯了，我錯了！交通安全法也規(guī)定了，對情節(jié)輕微、未影響道路通行的違法行為，可以口頭警告。所以……你能不能不罰我呀？”賈慶濤笑了，說道：“虧你還是律師！懂法的人，就更應該遵守法律！何況，遵守交通安全法，保護的是您和他人的生命安全！”

交警執(zhí)勤，很多時候，是把危險留給了自己。

一位年輕的父親騎著電動三輪車去送貨，讓五歲的兒子站在他胸前兩臂之間的空當處，咯咯笑著。父親停車去送貨，孩子就好奇地學著爸爸的樣子雙手握住車把，稍一轉(zhuǎn)動，車子竟開了！孩子驚慌，但越驚慌，手就握把握得越緊，車子就開得越快。那是一條六車道的馬路，孩子駕駛的電動三輪還是逆行！對面快速駛來的汽車紛紛躲避，路人驚呼！此時，賈慶濤就在百米遠的地方，見狀，他也顧不上各路迎面飛馳的汽車，飛快跑去追電動三輪！他只想盡快把孩子救下來。終于，他追到孩子身邊，用一雙大手握住孩子緊攥車把的小手，向路邊方向緩緩轉(zhuǎn)動車把，平穩(wěn)地將三輪車停靠在了路邊。這時，賈慶濤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被汗水浸透，心率跳得飛快。好險！

六

入警后不久，賈慶濤主動請纓到轄區(qū)的學校向孩子宣傳交通安全知識。他口才好，善于通過通俗易懂的小故事將交通安全法傳播給孩子們，也當仁不讓地成了孩子們的校外輔導員。

他一直記著第一次去鹽場小學講課的情景。

禮堂里，興奮的小學生們嘰嘰喳喳。賈慶濤站在講臺旁，等待校長把他介紹給孩子。

校長說：“現(xiàn)在，我們請交警支隊賈警官給大家講講交通安全知識。”

語音未落，剛安靜下來的孩子竟又“炸了營”：“哦？‘假’警官？哈哈哈……”有的頑皮的高年級孩子甚至開始起哄。

賈慶濤也笑了，但他沒有慌亂，在一片喧嘩聲中穩(wěn)穩(wěn)地走到講臺中央。他環(huán)視一下在場的孩子，面帶笑容地說道：“我姓賈——賈警官！”

最前排的一位一年級小學生抬著頭，忽閃著大眼睛，特別認真地問他：“您到底是真，還是假呀？”

“呵呵，我是真的警察。賈，是我的姓——我的名字叫賈慶濤！”

接下來，孩子們很快便被臺上“假”警官的課吸引住了。

“我先提一個問題。你們知道‘1’和‘0’嗎？”

“這誰不知道呀？在幼兒園就知道啦！”孩子們搶答。

在賈慶濤看來，處理交通事故，無論何種情況，人的生命永遠至上

“有了‘1’，后面可以加很多‘0’。10、100、1000、10000……1代表我們的身體，有了身體，才會有知識、財富、幸福等這些許許多多的0！因此，我們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愛惜自己的生命！”

孩子們似乎聽明白了，不住點頭。

賈慶濤接著問：“你們會走路嗎？”

孩子們哈哈大笑：“誰不會走路?。俊?/p>

“那你們會安全地過馬路嗎？”

“什么是安全地過馬路？”有的孩子大聲地認真地問道。

“走得很慢是安全地過馬路嗎？”

“過馬路的時候得快一點兒，別耽誤時間！”

“拉著家長的手過馬路是安全的嗎？”

“綠燈才能過去，紅燈亮了必須等待！”

……

孩子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賈慶濤耐心地等孩子們此起彼伏的答案停了下來，才緩緩地繼續(xù)說：“烏龜走得慢，但以這樣的速度過馬路，行嗎？”

“不行！”

“馬兒跑得快，但它不顧左右地跑過路口，行嗎？”

“不行！”

“因此，同學們在過馬路時一定要注意觀察紅綠燈的變化——紅燈停綠燈行；觀察左右來往車輛；在沒有紅綠燈的小路口判斷汽車距離自己有多遠，開得速度如何，以確定自己是否能通行……”

在安全課上，賈慶濤還給孩子講解交通安全法，示范交警指揮手勢，并模擬路口指揮交通。

許多年過去，賈慶濤也不記得自己講了多少節(jié)交通安全課，更數(shù)不清有多少學生聽過他的課。如今，很多孩子已經(jīng)長大，偶爾遇見在路口執(zhí)勤的賈慶濤時，還會上前跟他打個招呼：“賈警官，執(zhí)勤呢？我上學那會兒還聽過您講課呢!”

在關(guān)注下一代的同時，賈慶濤也時常前往養(yǎng)老院。

“愛夕陽”是轄區(qū)若干養(yǎng)老院之一。最初，賈慶濤在門口看到有老人顫巍巍地走過，看到有人推乘坐輪椅的老人過馬路，他總會細心地架起手勢，示意對面車輛停下，為老人讓出一條順暢的路。

在養(yǎng)老院，老人們親切地叫賈慶濤“朝陽警官”。每次看到他來，老人們都樂得合不攏嘴?！俺柧賮砹?！”“朝陽警官，你怎么瘦了，別太累了呀！”賈慶濤嘿嘿地笑，不言語，利索地穿上志愿者工作服，幫著老人干這干那。

到養(yǎng)老院，賈慶濤還會做一件事，就是為老人拍照。作為濱海新區(qū)攝影家協(xié)會的愛好者，他曾獲國家攝影大獎。與大多數(shù)攝影愛好者不同，他的鏡頭沒有對準名川秀水，沒有去捕捉時尚元素，而是聚焦在老人們以及各行各業(yè)的勞動者身邊。在他的攝影畫面中，李奶奶的牙齒掉光了，卻在輪椅上開懷大笑；李爺爺?shù)弥胰艘獊砜赐?，換好干凈衣服，坐在門口不斷張望……

十年前，賈慶濤許了一個心愿，每月從工資中存一點兒錢，每年就能為老人們添一樣大電器。十年來，他為養(yǎng)老院添置了洗衣機、冰箱、電視機、微波爐、電腦、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