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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劇本到銀幕
        ——2016年3月19日在北京電影學院的演講

        2016-12-06 15:39:41宋方金
        作品 2016年6期

        文/宋方金

        從劇本到銀幕
        ——2016年3月19日在北京電影學院的演講

        文/宋方金

        宋方金作家、編劇。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主要作品有:電視劇《決勝》、 《手機》、《家是一座城》等。電影《飛》、 《溫涼珠》等。出版物《我沒有守口如瓶》、 《清明上河圖》等。

        大家上午好。很高興來跟大家聊聊天兒。春困秋乏,前幾天我在魯迅文學院講課的時候,說要給魯院提提意見,讓作家班上午不要上課,得到了學員們的熱烈響應。但是今天大家不一樣,我估計你們都是能夠早起的人。因為你們更多是經(jīng)營者、管理者,時間就是金錢。

        我在各類大學和藝術院校都開過講座和課程,電影學院也來講過幾次,但是像咱們這樣一個金融班,我是第一次。所以主辦方邀請我的時候,我有些猶豫,因為隔行如隔山。但后來我又想起了年前的一次經(jīng)歷,就是我跟汪海林老師去參加了一個金融論壇,談IP的價值轉化什么的,來參加那個論壇的有網(wǎng)站大IP推手,有金融界的投資人,還有業(yè)內(nèi)同行。我跟海林那次等于去給人砸了場子。那次有個閱文集團的負責人,我記得她說他們現(xiàn)在手上有一千部優(yōu)質(zhì)IP,把我跟海林嚇得夠嗆。如果這是真的,我們編劇就真沒什么活路了,因為突然畝產(chǎn)萬斤的良田出現(xiàn)了,我們畝產(chǎn)百斤的良人好像就應該被淘汰了。如果這是假的呢,藝術質(zhì)量就沒活路了。因為我們都知道,全世界都面臨故事匱乏的困境,都為找不到好故事而煩惱,但是在這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一開口就吐出了一千部故事,而且這還僅僅是一個網(wǎng)站。不管真假,我認為這都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所以那次我給大IP下了一個定語:大IP是一個騙局。就跟資本炒作大蔥大蒜一樣,等IP熱過去,下一個投資熱點出現(xiàn),資本就奔新地兒去了。IP就像是傳銷者手里的信物。那次時間太短,很多話沒說完。所以這次來我可以接著那次的話題繼續(xù)往下說。所以我就來了。

        我本來以為,一個網(wǎng)站宣布自己有一千部IP已經(jīng)是文化大躍進了,但是萬萬沒想到,年后馬化騰老師在兩會上的提案中,說自己旗下那個閱文集團有一千萬部文學作品。當時一千部就嚇我一跳,一千萬部這概念一出,我倒也沒什么感覺了,算是瞬間石化、立地成佛了。大家知道一千萬部是什么概念嗎?從漢字誕生,到今天為止,中國有一千萬部文學作品嗎?我去查了一下相關資料,沒有確切數(shù)字,如果有哪位朋友知道中國五千年文學總量,希望能予以指教,我可請吃一頓火鍋,去去虛火。要知道,馬化騰老師指的應該主要是小說IP,詩和散文應該不在他的計算之內(nèi)。我今天還在想,是不是年前那次我記錯了,人家本來說的就是一千萬部?回頭我問問海林。我今天來的時候,看見我的好朋友編劇高大庸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說1000萬部文學作品聽上去很震撼,其實是四部,分別是霸道皇帝愛上我,300萬部,滿朝文武愛上我,300萬部,花魁大長腿之貼身龜奴,300萬部,鬼吹燈鬼吹蠟鬼吹喇叭,100萬部。這么合并同類項之后好像能摸著點眉目了。

        互聯(lián)網(wǎng)資本把影視的游戲規(guī)則變得粗暴簡單

        所以影視這點事兒其實越來越簡單了,因為它的游戲規(guī)則變粗暴了。原來影視界的投資主要來自于房地產(chǎn)企業(yè),偶爾有煤老板探頭探腦進來玩?zhèn)€票,當然,有時也順帶玩?zhèn)€女票??傮w來說,房地產(chǎn)老板和煤老板都不想改變影視的游戲規(guī)則,沒有要求影視界要有蓋房子思維和挖煤思維。但是互聯(lián)網(wǎng)資本進來以后,要求影視界的人得有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還發(fā)明了一個詞,叫網(wǎng)感。現(xiàn)在你網(wǎng)感不好,搞不了影視。但是到底什么是網(wǎng)感呢?快感人人都清楚,痛感、幸福感每個人的程度不同,但大家也都明白。唯獨這個網(wǎng)感比較難解釋。大家記住,當一個詞或概念,只有特定人群使用或才能解釋的話,這一般就是騙局,是話術。

        互聯(lián)網(wǎng)資本把影視的游戲規(guī)則變得粗暴簡單。首先要快。拿到一個IP趕緊弄,手快有,手慢無。氣人有,笑人無?,F(xiàn)在有些公司照著點擊率排行榜和讀者評分榜從上往下買,有些買了也不拍。大家知道為什么有些公司買了也不拍但還要買嗎?就是我不拍你也甭想拍,花錢把對方成功的可能性掐死在萌芽之中。這也叫跑馬圈地,開疆拓土。大家知道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把日本的小說版權給買空了。把日本和韓國的綜藝節(jié)目也買空了。現(xiàn)在好多公司又盯上了英國、美國的一些偏僻一點的劇目,準備買了來翻拍。這都算講究的了。還有些公司養(yǎng)著一撥人,專門扒各種外國劇目。這樣會不會成功呢,從贏利角度來說,非常成功。已經(jīng)有一些手快的同胞賺到錢了,還有些已經(jīng)上市了。

        其次呢,膽兒要肥。什么意思呢?就是要敢于造假。你要拍電視劇,對不起,要學會買收視率,你要拍電影,要學會買票房。除了這兩點,你還必須得買水軍。雖然買了水軍也不一定能水淹三軍,但是如果你不買水軍就肯定會被噴成水貨。大家知道,水軍是沒有原則的,比如說律師行業(yè),一個律師事務所接了原告,就肯定不會再接被告,但是水軍可以原告被告都接,自己噴自己,唾沫星子就是錢,手指頭卷單餅,自己大補自己。水軍有個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口碑營銷。大家可以看看最近有篇水軍揭秘的文章,有一伙水軍接了同檔期兩部電影的口碑營銷,左右手互博,生生把兩部電影的口碑營銷變成了墓碑營銷,同歸于盡,誰也沒落著好。假收視率、假票房、真水軍,這一真二假三兄弟是中國影視業(yè)的原罪和毒瘤。在這樣一個形勢下,越成功的企業(yè)就越可疑,就像孫悟空的尾巴,變成廟里的旗桿它也終究是一個猴子尾巴。在一個以假為真的行業(yè)里工作是危險的,因為你如果不同流合污,堅持當真的,你就有成為贗品的危險。姜文老師的《讓子彈飛》里,那個假黃四郎被當成真的以后,真黃四郎就成了假的。李鬼拿著假板斧能所向披靡,李逵那真板斧就顯得很傻逼。所以我常說,以前的影視界好歹是文藝界,頂多有偽君子,有緋聞。偽君子和緋聞其實也挺好的,說明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人性世界里。但現(xiàn)在影視界是資本界,不管是編劇導演演員制片人還是什么人,現(xiàn)在有倆標志你要是沒有你就抬不起頭。一是你有沒有上市公司或即將上市公司的股份,沒有說明你不牛逼;二是有沒有自帶會所。原來中國影視界談事都喜歡去公共場所,酒店咖啡館辦公室什么的,后來加了漫咖啡,五億以上的項目都喜歡在漫咖啡談?,F(xiàn)在不管誰都會說來我會所吧。我為此非常自卑,不但沒有股份,竟然連個會所也沒有。我前幾天忽發(fā)奇想,是不是我也得弄個會所,裝裝樣子,找個老鄉(xiāng)當大師傅,有人來談上億的項目就吃點家鄉(xiāng)菜,顯露一下我的樸實本色。但我去一打聽房租,太貴了,肉疼,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撕逼需要勇氣,裝逼需要成本,牛逼需要股份,傻逼需要無知。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

        假電影不死,真電影難立

        剛才我講的這些是成功法則,也許除了這些法則之外,還有其他成功法則,我想很多來給咱們班講課的老師會傳道授業(yè)解惑。但我今天不是來講成功法則的,因為我不是成功人士,沒上市也沒上師,沒股份也沒會所,典型的四無人員,所以沒有成功學可講。實際上,我的主要身份是電視劇編劇。雖然我電視劇作品也不多,但主要還是寫電視劇為主,但就是這個身份沒準兒很快也被淘汰了。李鬼是李逵,李逵就是李鬼。大家不要覺得我開玩笑,現(xiàn)在我就變成了贗品李鬼,拎著沉甸甸的板斧在夕陽西下的十字路口不知道砍誰。人間正道是荒涼,我守護的這條道兒已經(jīng)沒多少人走了。

        我入行十幾年,一向被人說寫得不錯,但最近一年來,情況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最近有兩三家特別low的大公司,評估我劇本的時候,都說我寫得陳舊,老套,不好玩兒。我寫的都不好玩了那世界可能真的被玩壞了。資本竟然真的把影視美學給改變了,把一幫剛進入影視的小年輕變成了狗血少年。在幾年前,中國影視界主要拍婆媳劇的時候,我一直在批評他們,那時候影視界的人都說現(xiàn)在的主流觀眾是中老年婦女朋友,要照顧她們,我當時批評他們?yōu)槭裁床徽疹櫼幌履贻p人。但怎么過了沒幾年,他們就不照顧這些中老年朋友了?就都是90后看電視了?所以我還是要批評他們,為什么不照顧一下我們的中老年朋友?

        我的制片人跟我說方金你不要出來說話,你要用作品說話。我說我自己會說話,我能說的話就不讓作品說了。好作品都多脆弱啊,我能受累的就別讓作品去遭受蹂躪了。我在年前的那次論壇上說了一句話,IP概念不死,斗爭不止。實際上這是一個你死我活的局面。三聚氰胺劇不死,八仙過海劇難活。假電影不死,真電影難立。大家要知道,電影本來分兩種,好電影和壞電影。好壞我們都能接受。但中國還有一種,就是假電影。它也是用電拍的,也有影兒,但從頭發(fā)梢兒到腳趾甲蓋兒都是假的。假電影你看海報和預告片就能看出來,一聞就是地溝油味道,有的還加了猛料一滴香。牛奶里摻三聚氰胺的被判了死刑,影視里摻三聚氰胺的都在走紅地毯,開多少億票房慶功會。

        我寫了很多喜劇,但都拍成了悲劇

        扯遠了,咱們話說回來,我雖然是電視劇編劇,但最近幾年來,各種電影論壇、峰會也都喜歡叫我去。大概是前年吧,北京電影節(jié)的時候,《三個白癡》的編劇喬希先生來跟中國電影編劇做了一個圓桌對話,這是電影局組織的活動,也把我叫去了。去的都是類似于寫《畫皮》的冉平老師、《唐山大地震》的蘇小衛(wèi)老師這樣在電影方面有建樹的編劇,或者是張宏森局長這樣的資深人士,只有我一個非電影編劇。在此介紹一下,我自入行至今,從未寫過任何一部進入院線的電影。所以我是非電影編劇。當時我非常納悶,我想電影圓桌對話,也輪不著我啊,而且還有很多類似的活動都在邀請我。人家都在講自己寫某某電影的心得體會,我總是很尷尬,不知道講什么。在那天輪到我發(fā)言的時候,我突然一下想明白了,我跟《三個白癡》的編劇喬希說,喬希先生,我雖然寫過電影劇本,但是我是一個失敗的電影編劇,有關方面讓我今天來跟您對話的主要目的是讓我講述我在中國失敗的經(jīng)驗。因為中國有句格言,失敗是成功之母。喬希先生非常高興,跟我說聽你的說話方式你好像是一個喜劇編劇。我說我的確寫了很多喜劇,但結果是都拍成了悲劇。所以那天我講的是失敗的經(jīng)驗。今天來我也想給大家講講失敗。我希望我能夠把失敗的經(jīng)驗講得成功一些。

        在我剛入行寫完第一部電影劇本《飛》的時候,志在拿云,我覺得生活剛剛開始。所以非常輕率地就把劇本給處理掉了,拍成了一個電視電影。起點決定終點,從此我就在電視電影的海洋里廝殺。寫了有二十部左右的電視電影。拍出來的有十幾部。編劇李檣是我好朋友,有幾次,他深夜給我打來電話,說嚇死人了你到底寫了多少啊,怎么電視里又放你的作品?我說李檣老師,別的不敢說,從量上來說,即便我現(xiàn)在永遠不寫電影劇本了,你這輩子也趕不上我的量了。李檣老師對我旺盛的創(chuàng)作數(shù)量充滿羨慕。因為他加上現(xiàn)在正在拍攝的跟趙薇合作的《沒有別的愛》一共才六部半電影。那半部是跟吳宇森合作的短片《被遺忘的天使》。

        有一位電影界的前輩,是誰我就不說了,從我的第一部《飛》開始,就非常喜歡我的作品,非常熱心地扶持我,幫我張羅。第一部拍砸了,他覺得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接下來,他發(fā)現(xiàn)我的作品部部都拍砸。他有一次找我嚴肅地談話,我記得吃的是韓國料理,很貴。他非常遺憾地說,方金,你的劇本我每次看了都很激動,都覺得拍出來會是一部好作品,但每次都拍砸了,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別人的原因,三次四次也可以說運氣不好,但次次都不成說明什么呢,我覺得說明你的劇本可能只適合閱讀,不適合拍攝。我估計他是怕打擊我,所以請我吃很貴的這頓料理,打一巴掌再給頓肉吃,真是很厚道的一位長者。我想了想,跟他說,我說您這是常理推測,聽上去很有道理,邏輯也對,但實際原因恐怕并非如此。他說那你認為是什么原因呢?我說這可能是中國大部分電影導演的業(yè)務水平太低,目前還拍不了我的劇本。那位前輩大風大浪也是經(jīng)過不少了,聽了這話長時間無語,陷入到了人生的困惑之中。十幾年過去了,我早已經(jīng)不寫電影劇本了,不知道中國電影導演的水準提高了多少,解決了基本的電影語法問題沒有。但從郭敬明老師拍的PPT電影來看,進展不大。

        能把自己的風格嵌入電影的編劇是天才

        通過失敗的電影創(chuàng)作經(jīng)歷,我明白了這么幾個道理:首先電影在美學層面是而且永遠是導演的。跟編劇有關系,但沒有決定性關系。當然,這也并非絕對。因為李檣編劇的電影,跟他有決定性關系。世界上還有極個別的電影編劇,會把自己的風格帶進電影里。比如,查理·考夫曼,《美麗心靈的永恒陽光》的編劇;比如,保羅·哈吉斯,《百萬美元寶貝》的編劇。但這樣的編劇,基本都是天才,可遇不可求。在華語電影編劇中,能把自己的風格基因般鑲嵌在電影中的,除了李檣,我還想不出第二人。二,電影編劇大概分為兩種,想自我實現(xiàn)的個人化編劇和替別人完成夢想的雇傭兵編劇?;蛞粋€編劇兩者兼有。以后在座的各位遇見的也就是這兩類編劇。第一類編劇目前不多,李檣老師,賈樟柯老師,蔡尚君老師,是個人化編劇的代表。賈樟柯和蔡尚君同時也是導演,但是在他們擔當編劇身份的時候,他們是個人化表達,所以也列在這里邊。《霸王別姬》的編劇蘆葦老師是兩者兼有。替別人完成夢想的編劇就比較多了,我舉例時盡量說我認識的,因為說不熟的人很容易引發(fā)事端。我認識的這一類編劇中,像周智勇,寫過《瘋狂的賽車》、《決戰(zhàn)剎馬鎮(zhèn)》、《中國合伙人》,這都是替別人實現(xiàn)想法;還有最近兩年剛崛起的董潤年,寫過《廚子戲子痞子》、《老炮兒》、《心花路放》,也主要是替別人建筑高樓大廈。最近幾年,職業(yè)化程度比較高的是寫《泰囧》、《港囧》的束煥老師,他有清晰的類型片創(chuàng)作意識,有敏銳的市場嗅覺,深窺學院派的廟堂之高,又得市場派的江湖之遠,可封電影制片人之友稱號。最近也還有一些新生代電影編劇出現(xiàn)了,像《繡春刀》的編劇陳舒,《親愛的》、《李娜》的編劇張冀,《三打白骨精》的編劇冉甲男等。這些新生力量給中國電影帶來了新的氣象。

        原來在國產(chǎn)電影作品中,有一脈是主旋律電影,現(xiàn)在已經(jīng)式微。主旋律電影編劇中,當之無愧的大拿是王興東老師。王興東老師的作品有《蔣筑英》、《建國大業(yè)》、《離開雷鋒的日子》、《黃克功案件》等等。其中《離開雷鋒的日子》達到了非常罕見的高度,堪稱影史杰作。至少在主旋律電影中,我想很難再有作品能達到那個藝術高度。他在公共性題材中找到了個人的藝術發(fā)現(xiàn)。偉大的電影都是不可復制的,必須獨一無二。

        還有一類編劇,不是職業(yè)性編劇,是客串。比如,王朔老師,鄒靜之老師,劉震云老師,劉恒老師,冉平老師等等。這些雖然不是職業(yè)性編劇,但都是卓越的小說家、詩人。他們的作品,總體來說,比職業(yè)編劇的成活率更高。當然,其中劉恒、鄒靜之、冉平都已算是電影編劇的??土?,也可算職業(yè)編劇。

        稿酬太低影響中國電影的劇本水準

        還有一些電視劇編劇,偶爾也會來客串電影編劇。比如高璇、任寶茹,寫過《趙氏孤兒》和《觸不可及》;吳楠、卞智弘,寫過《滿城盡帶黃金甲》和《王朝的女人》。汪海林和王力扶在寫電視劇之余,也經(jīng)常冷不丁寫個電影,《銅雀臺》是汪海林的作品,王力扶寫過《馬背上的法庭》。有一位資深潛水員,叫劉毅,原來主要寫電視劇,寫過《少年包青天》、《西游記》等等,寫了電影《戰(zhàn)狼》之后,在搞潛水之余,現(xiàn)在也主要轉戰(zhàn)電影劇本了?!督鸹椤返木巹⊥跬鹌嚼蠋熞部痛^電影編劇,結果不是很理想。山東影視集團的趙冬苓老師是全能戰(zhàn)士,電影電視劇風雨一肩挑,但主要以電視劇名世。六六寫了一部電影劇本之后,馬上宣布封筆,從此以后不再寫電影劇本了。這其中的原因我想應該就是電影的導演屬性和編劇個人化實現(xiàn)之間的矛盾。

        整體來說,電視劇編劇客串電影編劇,愉快指數(shù)不高。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很多電視劇編劇不愿意寫電影還因為收入。現(xiàn)在中國電影編劇的整體收入太低。跟中國目前蒸蒸日上的電影市場非常不匹配。目前最高的一個電影劇本的收入大概是七百萬左右,算是孤品。其余的劇本,高一點的也就是在三四百萬左右,這還是比較少見的。比較知名成熟的編劇能拿到一兩百萬左右,更多的是在幾十萬的區(qū)間內(nèi)。電視劇因為體量大,動輒就四五十集,甚至上百集的都有,所以它的收入相對高一些。而且因為電視劇很長,即便有人想改劇本也比較困難,所以能相對容易保持作者風格。

        我前幾年說過,中國影視界流傳著兩大謊言,一,不缺錢;二,缺好劇本?,F(xiàn)在不缺錢不是謊言了,是真不缺錢了,就是有時候會缺腦子。但缺好劇本還是一個謊言。好劇本很多,好編劇也很多,我覺得需要吸引大家到這個行當里來。所以希望在座的朋友你們找編劇寫電影劇本的時候,可以適當把電影劇本稿酬提上去。根據(jù)目前中國影視市場的廣度和深度,一個類型電影劇本的稿酬應該在五百萬左右才是合理的價位。當年王朔老師第一個把電視劇稿酬提高到一萬塊錢以后,電視劇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一個輝煌時期,因為好多作家編劇愿意到這個行業(yè)里來提供智慧。智慧雖然無價,但智慧最好有價,當它有價的時候,智慧會變得非常勤奮。希望中國很快能出現(xiàn)千萬價格的電影劇本。不這樣,不足以破局。

        社會需要民主,但影視需要獨裁

        現(xiàn)在的電影編劇中,港臺編劇也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比較典型的如張家魯。從《天下無賊》開始,他一直跟大陸的團隊有合作,比較難得的是,最新的《尋龍訣》編劇署名只有張家魯一個人。這是比較罕見的情況。中國電影現(xiàn)在的編劇署名越來越多,十來個的也有,五六個的常見,只有一個編劇署名的不多見。這牽扯到什么情況呢,就是判斷力的缺失。劇本創(chuàng)作一般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創(chuàng)意階段,這一個階段大家會打了雞血般興奮,一般都覺得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等過了這個階段后,就會產(chǎn)生自我懷疑,這行嗎?這個時候就會找很多人論證,找很多編劇一遍遍反復修改,等把劇本完成以后,大家會有短暫的興奮期。然后一直到開機前后,又會產(chǎn)生嚴重懷疑,這到底行不行?于是再找編劇改一輪。劇本是改出來的,所有人都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其實這是一個謬誤,就跟整容一樣,整一次兩次行,要是整個七八次以上,絕對就是毀容了。如果主刀醫(yī)生還不是一個醫(yī)生的話,那就還不是毀容,是毀滅了?,F(xiàn)在很多國產(chǎn)電影,都是以毀容的面目出現(xiàn),但作派是美女的作派。很嚇人。還有些以毀滅的方式出現(xiàn),但自己以為自己叫做爆款。所以一個好的影視項目,都需要一個定海神針?!秾堅E》的監(jiān)制是陳國富,如果不是陳國富,《尋龍訣》的編劇未必是一個人。一部電影的編劇多少不是決定作品質(zhì)量的根本,但是編劇越多說明這個故事越不結實。劇本創(chuàng)作絕不是一個人多力量大的事兒。一直說美國的編劇是團隊合作,說有人寫臺詞,有人寫情節(jié),有人寫細節(jié),這根本就是以訛傳訛,用腳趾頭想想就不可能。他們的劇本完成以后,的確可能會找擅寫臺詞的編劇調(diào)整一下,但這基本不會給署名的,不到一定的工作量,編劇是沒有署名的。它有一個準確的評估系統(tǒng)。咱們這兒是看心情,給編劇署名有點兒賜座的意思。

        我經(jīng)常說,社會需要民主,但影視需要獨裁。就是需要有一個人能拍板。一個公司或一個團隊如果沒有這么一個獨裁者,很難成功。去年是侯鴻亮年,他有五部作品播出,一下子紅了。大家知道,影視行業(yè)里,在編劇導演演員制片人等幾個核心工種中,最難紅的就是制片人。制片人在影視行業(yè)里紅的難度跟詩人在文學行業(yè)里紅的難度差不多。咱就說改革開放以后,第一個紅的詩人是席慕容,席慕容之后,是汪國真,汪國真之后是海子,海子之后是余秀華。幾十年就紅了這么四個詩人。下一次要再紅一個詩人我估計還得等漫長的時間。在中國做詩人非常不容易。我估計會有很多詩人不服氣,說自己也紅。我說的紅的標志是影響到行業(yè)外。你在圈子里紅不叫紅,那叫行業(yè)知名度。余秀華現(xiàn)在享受的是大眾名人的待遇,離次婚就能上頭條。好多詩人離了兩三次,連身邊人都不知道。有個作家叫馮唐,小說之余也寫詩,寫了一句春風十里不如你就覺得自己對漢語有貢獻,我很佩服馮唐老師的勇氣,我覺得再寫下去,馮唐一人就能滅了盛唐。當然,我還是希望詩人能多紅一些。這個粗鄙的社會太需要語言的潤滑了。

        制片人也差不多,在侯鴻亮之前比較有知名度的是于正。但于正老師走的是偏門,不能列正席。除非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首先向瓊瑤老師道歉。對抄襲,我們必須零容忍。再之前就大概是張紀中老師了。侯鴻亮老師和張紀中老師都是各自團隊的靈魂人物,能把制作風格滲透進創(chuàng)作過程。張紀中老師我不熟悉,但侯鴻亮老師我比較熟悉,他就是他那個團隊的定海神針。實際上,走到今天,老侯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因為影視業(yè)波詭云譎,老侯不過是老實本分拍戲而已,哪里想到過今天,連老家濟寧方圓百里的父老鄉(xiāng)親都知道了他的大名。蘭曉龍的《生死線》,劇本當時一直在業(yè)內(nèi)流傳,但沒有人拍,老侯喜歡,便想盡辦法拍了這戲,這也是他們團隊的發(fā)軔之作。陳道明老師曾對我有過教誨,說什么是演員代表作,就是說演員飾演的這個角色換個人就不行,無可替代,這叫演員代表作。那么以此類推,什么叫定海神針呢?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人,世上可能就沒有這部作品了。老侯制作的很多作品,跟老侯都是這個關系?,F(xiàn)在的行業(yè),有些人能力、動力、財力都有,就是缺這個定力。

        在我了解的中國影視行業(yè)里,都在說自己想拍有質(zhì)量的作品,想拍能留下來的作品,但很多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老侯他們跟影視劇的關系是明明白白我的心真心真意過一生,干的是笨活兒,掙的是辛苦錢。現(xiàn)在都在爭搶他的《瑯琊榜2》,但其實《瑯琊榜1》賣了兩三年才賣出去。他們制作的劉和平老師編劇的《北平無戰(zhàn)事》發(fā)行時也是一波三折。影視業(yè)是個勢利的行業(yè),看的都是結果。都想摘桃子,沒人想栽桃樹??墒翘易邮遣粫约荷蠘涞?,必須得有人栽。年前我跟老侯喝酒,老侯說其實他們的作品,從來都沒有發(fā)行順利的情況。我估計現(xiàn)在好了,老侯紅了,他們以后的發(fā)行情況應該會好很多。用當下大IP界的黑話來講,侯鴻亮是大IP了?,F(xiàn)在平均每天來找侯鴻亮要求合作的基金、資金、真金絡繹不絕,除了宋方金,各種金都撲上去了。

        資本提高了IP的價格,卻沒找到轉化劇本的良策

        現(xiàn)在資本把大IP的價格提上去了,但對于如何把大IP轉化為劇本并沒有良策。這里邊的原因很復雜,但主要的一個原因是沒有那么多職業(yè)編劇。我們現(xiàn)在的影視業(yè),增速太快。生產(chǎn)關系和生產(chǎn)力根本不能匹配。一個職業(yè)編劇從入行到成熟,至少需要十年時間。其他工種也一樣,都需要一個成熟的時間。現(xiàn)在影視劇組里邊的燈光師傅基本都是來自河南的農(nóng)民朋友們,河南出了很多燈光村。美術道具好多都是搞裝修的家裝行業(yè)的朋友們。昨天還在毛坯房里刮膩子,今天就在片場的皇宮里幫著搞選妃大典。全民都在搞影視,像是一場浩大的運動。就跟五十年代那次全民寫詩一樣。編劇不夠使,現(xiàn)在媒體記者朋友們好多都轉行來寫劇本了。有些網(wǎng)紅也來插一腳。郭美美在抓進去之前,就是在家里搞劇本。如果郭美美不被抓的話,她寫的劇本應該也是大IP。說到大IP再說一句,昨天晚上我看到易凱資本的CEO王冉發(fā)了一條微博,我給大家念一下:最近一些IP、網(wǎng)絡版權、導演、演員、影視公司的價碼已經(jīng)讓我們這些最擅長幫內(nèi)容產(chǎn)業(yè)忽悠資本的人都覺得有點掛不住了。如果不是因為不方便寫,我想我2016年第一篇文章的題目應該叫《大泡沫》吧。資本內(nèi)部也終于有人看不下去這鬧劇了。

        有些人想當導演,他會想著到電影學院進修一下,或者到劇組實習一下;想當演員,也會找專業(yè)院校學習;想當制片人,會進劇組從制片干起,唯獨當編劇這事兒,人人都覺得自己能干。這本來是門檻最高的一個工種,現(xiàn)在變成最低了。對于觀眾來說,如果一部戲特別好看,他會移情到演員身上,其次會覺得導演牛逼,絕不會想到編劇。但如果是戲特別不好看,他馬上就意識到了編劇的存在,他會繞過演員和導演,直接臨門一腳,說這什么傻逼編劇啊。對這事我本來一直想不通,后來我有一次翻電影史的時候突然明白了,1895年,在巴黎的電影誕生現(xiàn)場,有導演,有攝影師,有觀眾,有放映場所,有演員,唯獨沒有編劇。也就是說,編劇不是電影帝國的開國元老。這尷尬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雖然我唱衰當下的電影編劇行當,但我也相信人心向前,電影這么火熱,電影編劇總會有繁榮昌盛的一天。這一天的到來,有賴于在座的各位,有賴于良好的文化秩序的形成。我們不那么急功近利的時候,就會有源遠流長;我們不那么利令智昏的時候,就會有百花齊放。

        希望在座的各位都在影視領域取得成功,以無公害的方式。謝謝大家。

        (責編: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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