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兒子追星,讓她有家難歸
今年47歲的葉玉珍是單親媽媽,帶著兒子阿明一起生活。20世紀90年代末,葉玉珍的丈夫做小生意發(fā)了點財,有了外遇,于是夫妻倆天天吵架。葉玉珍指責(zé)丈夫:“你天天往外跑,也不管管兒子?”丈夫也不甘示弱:“兒子是你生的,你怎么不管?”
但凡有責(zé)任心的夫妻,一般都不會當著孩子的面吵架。但是葉玉珍的丈夫每次吵架都拉來兒子助戰(zhàn),讓兒子幫著他罵葉玉珍。平日他也總是給兒子“洗腦”:“你媽是個壞女人,你外婆家就沒一個好人。”
一次,阿明數(shù)學(xué)考試不及格,葉玉珍剛罵了兒子一句,丈夫便指著她的鼻子說:“為啥別人家的孩子學(xué)習(xí)好,就你的兒子成績差?你要好好檢討一下你自己!”阿明一看爸爸站在他這邊,高興地拍著巴掌說:“就是,媽你要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就這樣,葉玉珍在兒子面前失去了家長應(yīng)有的尊嚴和威信。葉玉珍為了讓兒子相信她是個好媽媽,就不停地討好兒子,兒子要什么就給買什么,兒子的要求再不合理,她也不敢拒絕。這些錯誤的家教,直接導(dǎo)致了日后的悲劇。
和丈夫吵了幾年架之后,葉玉珍疲憊之極,情愿放棄財產(chǎn)也要離婚。于是,2006年兩人離了婚。家里的兩套房子全歸丈夫,兒子歸葉玉珍。由于葉玉珍帶著孩子,前夫允許她暫時住在原來的房子里。
兩年后,丈夫煽動兒子把葉玉珍掃地出門,當時已經(jīng)下崗的葉玉珍只得含淚搬回娘家。后來,她在娘家的街道辦事處找了份保潔員的工作,又分期付款買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單元房,算是安下身來。
趕走媽媽后,阿明自己住一套房子,天天到相距不遠的爸爸家吃飯。時間一長,新媽媽不愿意了,幾次提著搟面杖追著阿明在街上打。此后,爸爸不讓阿明到自己家吃飯,一次性給了他兩萬元錢,并寫下“永不再要撫養(yǎng)費”的保證書。
16歲的阿明一夜暴富,高興得天天在外面下館子。
阿明不僅學(xué)會了大把花錢,還學(xué)會了追星——他迷上了一個香港明星,買海報,看演出,半年時間就花光了爸爸給的兩萬元錢。
阿明沒了錢,餓了兩天后只好去找媽媽。葉玉珍心疼兒子,讓他搬來和自己一起住,并把阿明原來住的房子租了出去。阿明堅持要把每月700元的房租全據(jù)為己有。葉玉珍要阿明每月交200元生活費,可阿明交了一個月后就不肯再交。他說:“我一個月700元根本不夠用,追星可花錢了!”
追星的確需要花錢。這個香港明星給哪個品牌的T恤做過廣告,阿明就把他在廣告里穿過的同款T恤買回來;這個明星給手機做廣告,阿明見了也要買。葉玉珍不給他買,他就把家里的水龍頭、空調(diào)、燈,一天24小時地開著,逼著媽媽妥協(xié)。
高中畢業(yè)后,阿明不肯再上學(xué),也沒什么朋友,天天待在家里看電視。葉玉珍勸他出門學(xué)門手藝,他說:“一心不可二用,我要一心一意追星?!?/p>
2015年4月10日,這個香港明星要在四川成都開演唱會。為了體面地去聽明星演唱會,阿明向媽媽要3000元。葉玉珍當時正蹲在地上洗衣服,一聽兒子要那么多錢,驚得嘴巴好一會兒合不攏,汗水流到嘴里,又咸又澀。她一個月的工資才剛剛1000元??!
阿明躺在床上,一邊晃著二郎腿,一邊給媽媽算賬:“我要在腦袋上剪出明星的英文名字,再把頭發(fā)染成黃色,光這個發(fā)型就得300元;要買個大公仔送給明星,200元;再買個數(shù)碼照相機,留住珍貴一刻,1500元;買張演唱會門票,至少得500元;再花500元租輛的士追明星——追星追星就得追在明星的后面跑,紅燈一亮,他的車一停,我就跳下去讓他給我簽名……”
葉玉珍癱坐在地上,帶著哭腔說:“不是有100元的門票嗎?”
阿明不屑地說:“虧你說得出口!買100元的票,怎么能算是追星?”
葉玉珍說:“我只能讓你預(yù)支兩個月工資,2000元?!?/p>
阿明拿到2000元后仍不肯罷休,媽媽下班一進家門,他就開始吵鬧——這是他的撒手锏,要不到錢就吵鬧不止,媽媽總有投降的那一刻。他想,這次要的錢多,不花力氣吵上五六個小時,怕是拿不到錢?。?/p>
葉玉珍上班累了一天,做好飯打發(fā)兒子吃完已經(jīng)筋疲力盡??砂⒚靼滋焖懔擞X正有精神,直吵到凌晨4時鄰居敲門抗議,他仍不肯收聲。往常怕打攪鄰居,葉玉珍早就向兒子投降了,可這次她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來。
挨到天亮,兒子終于吵累睡下了。葉玉珍趁這工夫,連忙收拾幾件換洗衣服,悄悄溜出家門,找了一家便宜的旅店住下。
定下家規(guī),兒子想法榨錢
老板給葉玉珍辦住宿手續(xù)時驚訝地問:“你是本地人,怎么來住旅館?”葉玉珍怕說出來讓人笑話,只好含糊地說:“我是有家難歸!”
阿明醒來不見了媽媽,勃然大怒,一口氣跑到外婆家門口,氣急敗壞地大喊:“葉玉珍,你給我出來!”嚇得外婆在家也不敢開門。
葉玉珍知道阿明會四處找她,躲在旅館里輕易不敢出門,出去買個盒飯也提心吊膽的,生怕被兒子撞見。
結(jié)果怕啥來啥。一天傍晚,葉玉珍買盒飯時一抬頭,發(fā)現(xiàn)兒子正朝她飛奔而來,口中還叫道:“你讓我找得好苦啊!”葉玉珍嚇得魂飛魄散,盒飯也顧不上拿,撒腿就跑,結(jié)果剛跑出幾十米,就摔倒在地。她顧不得疼痛,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攔了一輛摩的喊道:“快,派出所!”
葉玉珍下了摩的,幾步?jīng)_進派出所大院。警察聽了她的哭訴后哭笑不得,到門口看了看,回來說:“你兒子在門口守株待兔呢,你就在這坐著吧。他是你兒子,我們拿他也沒辦法?!闭幌挛纾缸觽z一個在派出所門里,一個在派出所門外。傍晚警察們要下班了,其中一個警察對葉玉珍說:“我送你去旅館吧,我把車開快點,你兒子就追不上了?!?/p>
3天后,這個明星的演唱會結(jié)束,葉玉珍才敢回家。
6月的一天傍晚,阿明在報攤上看見了一本有那個明星照片的雜志,回家就嚷著要媽媽買。葉玉珍正忙著做晚飯,說:“明天再買吧?!苯Y(jié)果第二天,那本雜志已經(jīng)賣掉了,阿明吵鬧不休,一定要罰媽媽50元錢。葉玉珍怕鄰居聽見丟人,只好忍氣吞聲地交了50元罰款。
阿明從此發(fā)現(xiàn)了生財之道,給媽媽定下“家規(guī)”:做錯事要交罰款,50元起步,具體罰多少由他定。
一天,葉玉珍把兒子扔在地板上的衣服疊好,阿明跳著腳喊:“你弄亂了我的衣服,罰款50元!”葉玉珍可憐巴巴地說:“那我?guī)湍惆丛瓨臃藕?,行不行?”她一連把衣服在地板上擺了幾遍,阿明都說:“不是原樣,不行,交罰款!”葉玉珍不肯交,阿明就吵鬧不休,到了凌晨2點還不讓她睡。每次吵鬧,最后都是葉玉珍妥協(xié)——交罰款買清靜。一個月下來,她一個月的工資被全部罰完,還被逼著喝了五碗自來水、吃完一袋白糖……
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實在太累了!8月,葉玉珍搬回娘家住。一個月后,她放心不下回去看兒子,發(fā)現(xiàn)兒子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還發(fā)著燒,瘦得皮包骨頭。葉玉珍哭著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送到醫(yī)院后,大夫說要立即住院,肺炎,再來晚些就沒命了?;?000元醫(yī)藥費,阿明終于病愈出院。為了照顧兒子,葉玉珍又搬回去住。
身體康復(fù)后,阿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媽媽寫下犯錯甘愿受罰的保證書。葉玉珍又回到了以前的噩夢里。
一天,小侄子亮亮來家玩,葉玉珍怕他亂翻阿明的東西被罰款,一直看著他。但小家伙跑來跑去的,還是不小心撞到了阿明。阿明見發(fā)財?shù)臋C會來了,心中狂喜,說:“罰款300元!”葉玉珍十分憤怒:“你想錢想瘋了吧,一個小孩子撞你一下也要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阿明一愣,說:“不給錢也行,那你跪在地上向我道歉,跪兩個小時!”說完,把鬧鐘擺到地板上。
葉玉珍大吃一驚,心想:兒子現(xiàn)在怎么變成魔鬼了?由于心里有些害怕,她便跪下,并按阿明的要求,一遍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葉玉珍跪累了,就用手撐著地。阿明見了狡猾一笑,說:“我看你還是交上300元,認罰算了?!比~玉珍生氣地說:“你給我設(shè)計這個高難度的動作,原來還是為了錢!”那天夜里,葉玉珍跪了兩個小時,又交了50元罰款,阿明才允許她上床睡覺。
一天,因為阿明又逼她交罰款,葉玉珍無奈只好報警。警察趕來,得知是兒子敲詐母親,又好氣又好笑,便訓(xùn)斥阿明:“你都20多歲了,不孝敬父母,還敲詐父母的錢!你要是再敢敲詐你媽,我就送你進監(jiān)獄!”阿明嚇得沒敢吭聲。一連幾天,他不敢再罰媽媽的款了。后來,隨著葉玉珍報警次數(shù)的增多,阿明也就不怕警察了——因為警察除了訓(xùn)他幾句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轉(zhuǎn)眼,快到中秋節(jié)了。葉玉珍在廚房洗菜,阿明進來喝水。她一轉(zhuǎn)身,手上的水滴甩到了兒子身上。阿明指著衣服上的水漬說:“罰款50元!”一滴水也要罰款50元?葉玉珍氣得臉都白了。阿明說,不愿受罰,就喝一碗自來水。葉玉珍每月工資只夠母子倆吃飯的,哪有余錢交罰款?她長嘆一聲,接了一碗自來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因為氣憤,手抖得厲害,碗里的水灑了出來。阿明見了,喝道:“想蒙混過關(guān)?沒門!”上前奪過碗,到水龍頭下加滿遞過去,說:“喝吧,要喝得一滴不剩!”
葉玉珍仇恨地盯著兒子看,阿明有些吃驚:“你看啥?”“我看要殺你的話,刀從哪兒砍?”阿明打了個冷戰(zhàn),吼道:“快喝!”葉玉珍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眼淚順著面頰往下淌……
擺脫困境,母子都要努力
第二天是中秋節(jié),阿明要媽媽給他買月餅吃,因為怕媽媽謊報物價,他特地陪媽媽到商場。葉玉珍買了一盒原價60元現(xiàn)在只賣30元的月餅。阿明說:“省下的30元,要么給我,要么請我吃飯?!?/p>
想到當天是中秋節(jié),葉玉珍就帶兒子去了飯館,要了一葷一素。兩盤菜端上來,葉玉珍剛拿起筷子,阿明就瞪眼說:“這30元的菜全歸我吃,如果你想吃,得付我15元?!比~玉珍長嘆一聲,放下筷子,阿明開始狼吞虎咽。正是中秋節(jié),飯店客滿,幾十張桌子,全是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吃著團圓飯……葉玉珍看著心酸,扭臉看著窗外。
葉玉珍買單時,服務(wù)員說她的50元是假幣。這時,她身上僅剩20元,就打算向兒子借10元結(jié)賬。阿明說:“借可以,但得還20元?!比~玉珍氣得走到街上找熟人借了10元錢結(jié)了賬。
當晚,望著天空的明月,葉玉珍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她打電話給報社投訴兒子的種種劣跡,并請求幫助。報社記者聯(lián)系了心理醫(yī)生,并和心理醫(yī)生一起面見了葉玉珍,大家都希望能通過心理治療挽救阿明。
心理醫(yī)生與葉玉珍、阿明分別面談后,對葉玉珍說:“阿明雖已成年,但其心理還停留在十一二歲的階段,完全沒有社會化。阿明的心理這么幼稚,其實是家庭教育出了問題?!比~玉珍立刻激動地說:“阿明現(xiàn)在這個樣子,全是他爸爸給害得……”
心理醫(yī)生耐心地跟葉玉珍分析了阿明現(xiàn)狀的成因,是由于她在家庭教育上的幾個錯誤造成的:
第一個錯誤是,在阿明的成長過程中,家庭教育嚴重缺失。沒人告訴他,怎樣做是對的,怎樣做是錯的。他一旦犯錯,你一味責(zé)罵。如果孩子還不聽話,你就借助警察打壓他。結(jié)果這讓孩子認為:只要強大就可以壓倒對方,為所欲為。
第二個錯誤是,當孩子的要求不合理時,不管他怎么吵鬧,家長都不應(yīng)該遷就他。因為家長的每一次妥協(xié)都會強化孩子的印象:不管要求合理不合理,通過吵鬧就能得到滿足。母親的職責(zé)不是讓孩子眼前高興,而是要教孩子做一個有責(zé)任感、能獨立生活的人。
第三個錯誤是,要讓孩子知道,想得到就必須付出。比如,想得到一個玩具,就必須考出好成績或者做家務(wù)。好東西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要靠勞動和努力去換取。
通過心理醫(yī)生的反復(fù)舉例,葉玉珍漸漸明白了這些道理,她神情黯然地說:“我教育孩子確實有很多不妥當?shù)牡胤?,那么我現(xiàn)在怎么辦才能彌補呢?”
心理醫(yī)生說:“從現(xiàn)在開始,要補上這一課。想改變孩子,首先要改變自己,要樹立母親的權(quán)威,你應(yīng)該強大起來,不能一味地軟弱、妥協(xié)?!边@時,葉玉珍才徹底醒悟:“原來,是我的軟弱助長了兒子的囂張氣焰。”
經(jīng)過幾次心理治療,葉玉珍慢慢克服了對兒子的恐懼心理。
隨后的一個月里,心理醫(yī)生和阿明溝通了四次。阿明起初很沉默,后來才慢慢打開心扉。他反復(fù)問:“我是個壞孩子嗎?”心理醫(yī)生說:“當然不是。造成現(xiàn)在這種局面有很多原因。但我相信,你有能力改變自己,有能力成為有用的人?!?/p>
阿明的眼圈紅了,他低頭輕聲說:“如果你是我爸爸,希望我怎么做?”語氣中那份對父愛的渴望,讓心理醫(yī)生的心頭一陣酸楚:“你想怎樣安排人生,把它寫下來,好嗎?”
阿明寫道:“我想要一份工作,工作別太累,工資不需要太高;我還想找一個女朋友,將來生個兒子,我想把他培養(yǎng)成明星,同時希望他能孝順父母……”
這時夜深了,葉玉珍怕兒子著涼,拿來一件衣服給兒子披上。心理醫(yī)生說:“阿明,你該給媽媽說點什么?”阿明抬頭說:“媽媽,謝謝你?!比~玉珍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年了,兒子從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媽”,她哽咽地說:“不用謝,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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