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止

1

遇見陸長風(fēng)那天，正是我17歲生日。

夏日的傍晚還有溫?zé)岬娘L(fēng)，光線透過梧桐樹的枝丫打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光斑。四周散落的是歡聲笑語，我一個人沉默離開。

在拐角處，聽到了一陣悠揚(yáng)的歌聲，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但是很好聽。我轉(zhuǎn)過身，便看見陸長風(fēng)，他抱著吉他站在路旁，閉著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整個人沐浴在夕陽余暉里，好像發(fā)著光。

也許是感覺到我的注視，他睜開眼睛。我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卻還是站在那里，沒有離開。

我猶豫了一下，把身上僅剩的坐公交車的兩枚硬幣放入他面前的盒子里，然后望向他有些疑惑的眼神，輕聲說道：“能給我唱一首生日快樂嗎？”

他問我：“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點點頭。

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然后唱了起來。

我鼻子有些發(fā)酸，這句“生日快樂”是我收到的第一句應(yīng)該也會是唯一的一句生日祝福。不是親人不是朋友，而是街角的一個陌生人送給我的。

《生日快樂》這首歌以前在我看來其實是有些滑稽有些無聊用來哄騙小孩子的，可是今天，我格外的需要它。

這首歌他唱了一遍又去唱其他的，我想應(yīng)該也是唱給我的吧，因為我聽到了一句“每天都要快樂，你需要更好的”，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陳若英的《生日快樂》。

2

那天晚上，我坐在街角聽陸長風(fēng)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偶爾有人停下來觀看，但更多的時候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的聲音很好聽，沙啞卻富有磁性，不自覺地就把人帶入他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離開。陸長風(fēng)把我送到附近的公交車站，在等車的期間，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嘆息般地說了一句：“小姑娘，不要傷心了。”

我沒有看他，低著頭看地面，右腳在地上磨來磨去，我說：“我叫陳見夏?！?/p>

“見夏，可不就是在夏天遇見你，”停了一下，他又說道，“我叫陸長風(fēng)?！?/p>

公交車來了，他幫我投了幣，我從窗戶中看到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直至消失。

陸長風(fēng)，感謝你給我的那句“生日快樂”，收留我的那幾個小時，讓我在17歲生日那天不至于像個流浪者一樣無處可去。

3

第二天，我依舊在那個地方遇見了陸長風(fēng)。他還是和昨天一樣，穿著白色的T恤，淡藍(lán)色的牛仔褲，站在那里，眉眼清秀。

他看見我，淺淺一笑，我很自然地就坐在他旁邊，聽他唱歌。

晚風(fēng)輕揚(yáng)，他的衣角微動，燈光倒映在眼中，歌聲飄揚(yáng)在耳邊，美好得仿佛一幅畫。

陸長風(fēng)給我講他的故事，夜色溫柔，他的聲音更添魅惑。

原來他今年已經(jīng)大四畢業(yè)，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從南到北一路旅行，在每個城市住上幾天，靠唱歌賺取路費。

A市是他到達(dá)的第9個城市。

“所以你會離開對不對？”

他點頭。

是啊，他會離開。他只是路過A市，碰巧遇見了我。

過了一會兒，陸長風(fēng)從背包里掏出一張明信片送給我。

正面是蒼翠的綠色，層層疊疊，在盡頭可以看到一個小女孩的背影。

他在背面寫著：“見夏，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們很像。人生而孤獨，但我們總要向前?！?/p>

4

后來的幾天，我一有時間就會跟著陸長風(fēng)。他不問我任何問題，只是溫柔地唱歌給我聽，偶爾講一些他在旅途中的事情。

陸長風(fēng)離開那天，我沒有去送他。只是在放學(xué)的時候路過那個街角，發(fā)現(xiàn)他不在，我就知道，他離開了。

他的離開和到來一樣，悄無聲息，卻在我的心里泛起海浪。

我在那兒坐了好久才離開，就好像他還在一樣。

后來我陸陸續(xù)續(xù)收到過陸長風(fēng)從不同城市寄來的明信片，不同的風(fēng)景不同的顏色。

最后一張是在高考前夕寄來的，是我的照片，那么寂寥和孤獨。

他在背面寫著：“見夏，生日快樂，高考加油?！?/p>

這才驚覺，我們已經(jīng)相識一年。

17歲那年，父母離異，我自己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感覺被全世界拋棄。

幸而在我17歲生日那天遇見他，他給我唱《生日快樂》歌，他給我講他的故事，他懂我所有的心事。他告訴我人生而孤獨，我才沒有自暴自棄，以為傷害了自己，就能傷害世界。

5

我被昆明的一所院校錄取，其實我報的所有學(xué)校都是昆明的。因為我記得陸長風(fēng)說過他最喜歡的城市就是昆明，那里四季如春，鐘靈毓秀。

我想要能夠再遇見他。

我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只能通過當(dāng)初他的只言片語，推測他可以到達(dá)的地方。

我很快就適應(yīng)了南方的生活，昆明的天氣很好，沒有霧霾沒有沙塵暴，天空湛藍(lán)，到處可見開得熱鬧的山茶花。

只是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一個抱著吉他給我唱《生日快樂》歌的少年，他有著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他一共跟我說過兩次“生日快樂”，他給我寄過12張明信片，他走遍大江南北，他說他最喜歡昆明，他沒有踏著五彩祥云，可是他依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世界里，讓我念念不忘。

他的名字，叫陸長風(fēng)。

我沒有在昆明遇見過他。

我在17歲那年的夏天遇見他，也在那個夏天和他分別。

丁強(qiáng)摘自《故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