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旅行的人,一般看不起旅游的。
旅游,即四天三晚、豪華酒店、全程地陪、往返直飛……旅游有點像上班,即便是出來玩,也有著跟上班一樣的緊密行程。而且,連“自由”都是安排好的,要是想搞點額外的自由,從領(lǐng)隊到團友都很緊張,怕你耽誤大家的時間。
幾年前,我陪爸媽游“新、馬、泰”,團里有個女孩,在新加坡時,說想空出一天行程,去看望一下在那兒定居的奶奶。結(jié)果被地陪的一個哥們兒很不客氣地告知:“這不符合規(guī)定,脫團的話,你一天得賠償1000元。”女孩聽罷,只能斷了念想。團費只有4999元,倒像是自己花錢去坐了一回牢。
多年前,王小波寫過在歐洲碰到國內(nèi)來的旅游團,穿著一模一樣不合體的西裝,黑皮鞋配白襪,走在歐洲古鎮(zhèn)上,感覺分外不和諧。差不多二三十年了,很多人照樣在批判一樣的事情,啊,選擇自由行出門的人,看到那些團客,真想轉(zhuǎn)過臉裝作不認識。其實我還挺感激這些出門除了花錢和留影,其他什么都不干的同胞,要不是他們,各大發(fā)達國家的簽證,應(yīng)該沒那么容易發(fā)出來。
前兩天路過紐約帝國大廈,一個講粵語的導游帶著一群老人家,正在奮力講解著什么,對面一群老人,神情都像小學生春游,興致勃勃,當時有點感動。在人類的兒童期和晚年,我們好像都沒有像成年的時候那么討厭同類。
至于在旅游鄙視鏈里,我認為最難搞的,就是那種自以為自己非常了不起的團客。曾經(jīng)看過一篇文章,作者說自己去印度參團旅行,團里有個土豪,什么都不懂,英文也不會,還專門帶了個秘書一起去。有一次作者幫他解決了什么問題,土豪當即表示要重謝,果然,沒兩天就給作者送了個名牌小卡包。土豪送完就說:“真正對別人好,就是給別人帶最好的東西,你看我給媳婦都買這些名牌,每次都買?!?/p>
于是,一個文藝范兒的姑娘輕易被收買,馬上得出結(jié)論:“真正的感情啊,就是要給別人最好的東西。”
我最納悶的是,她花錢跟團去了趟印度。印度到底是傳說中的神圣還是實際生活中的臟亂差,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所剩的只是被土豪收買,像去了趟上海的南京路一樣,繼續(xù)做著真正愛她的男人就該送她最好、最貴的包這種春秋大夢。
再說旅行,照樣,都是一場我看不起你,你看不起我的廝殺。
我的微信朋友圈里,有一對中產(chǎn)夫婦專程到法國的米其林餐廳就餐,這當然很好,很有品位。為了增加點中國特色,他們在每餐間隔去附近的小景點閑逛時,都會拿出一袋瓜子,慢慢地嗑。
豐子愷寫過一篇《吃瓜子》,說坐船去日本時,打開一罐瓜子,邀請同船艙的日本人一起吃,這才發(fā)現(xiàn),日本人完全不會吃。豐子愷吃著吃著,發(fā)出類似的感慨,瓜子乃消磨時間的一大利器,不知道中國人有多少時間,是浪費在吃瓜子的過程中。
當時大俗的東西,可能100年后就變成了大雅??傊@對夫婦在法國各大景點嗑瓜子的樣子,留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大概以后談?wù)撈鹉衬车胤降臉?,他們能微笑著談起在那里嗑過瓜子呢。
朋友圈里的旅行,變著法兒高級起來,很多人都開始瞧不起那種雖然脫離了導游和旅游團,但每天都安排得像跟團游一樣緊湊的行程。也瞧不起一出國門就大買特買的,還瞧不起一到旅游景點就合影留念的。
你剛剛登上游輪,發(fā)現(xiàn)有人已經(jīng)登上了私人游艇;你剛剛?cè)ミ^發(fā)達國家,發(fā)現(xiàn)他們都已經(jīng)在那里置辦了房產(chǎn)。不管去世界上哪一個地方,都有人會擺出一副不理解的樣子:那里有啥好去的?
一提到旅行,就是一大群人無處安放的優(yōu)越感。
而真的踏上旅程,我保證,那些不知道哪兒來的優(yōu)越感,立刻就要開始燃燒。
有人一出門,就愛說,我是中國胃,我一定要吃口熱的。這沒什么問題,但這種人要是看到有人居然吃沙拉三明治也吃得很歡,就會講:“喲,才來國外幾天啊,就裝得跟個外國人似的?!?/p>
看到別人買包,她當然不放過機會:“在這里買這種包干嗎,要買去意大利買??!”
總之,有人處處踩著你,就是為了顯示自己才是旅行鄙視鏈中的最高級。
出來見見世面,本來是件好事,卻繼續(xù)選擇活在自己的狹隘里,那又何必花那么多錢呢?關(guān)于旅行,我總覺得,什么樣的旅行都可以,就跟拜倫去東方一樣,是“為了要看看人類,而不是只在書本上讀到他們”。
你不看那些人類,總盯著朋友圈的張三李四干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