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的詩

馬場草原

馬場草原，油菜花香

沒踝的青草，向天際鋪展

播撒牛羊的珍珠

放逐白云的花朵

一匹匹山丹馬，是被太陽的金絲線

繡上去的，屁股上還閃著亮光

有一個人，雙腿盤坐

遠遠觀望

一些馬在吃草

一些馬在踱步

一些馬吃飽了，支棱著耳朵聽風

一些馬瞇眼，打瞌睡

一匹棗紅馬的后面，跟著一匹小馬駒

它一彎脖子，就把嘴伸進了母馬的肚下

吮吸了幾口奶水，就

尥蹶子撒歡去了

不遠處，一匹公馬在撒尿

順風傳來的是

淡淡的青草的氣味

和著溫熱的泥土的馨香

更遠處，兩匹馬交頸摟脖

摟成了一幅好窗花，我要帶回去

貼在我的窗玻璃上

讓它生動如初

那人一直盤腿而坐

他，多么像另一匹馬，一匹單個兒的馬

一匹會思考的馬

一匹戴眼鏡的馬

一只草原鷂鷹，唳叫著

在天空劃了一道赤褐色的弧線

它的聲音被空曠放大了好幾倍

寂靜被傳得很遠很遠

他沒有動，依然盤腿而坐

他的目光，高于馬頭

低于鷹翅

低于人間的生活

他正以一匹馬的目光遠眺——

青海長云，祁連雪山

炒面山莊

這里是古道上的一個小小的客棧

舊時駱駝客、馬幫都要在這里住上一夜

養(yǎng)足精神，貯足穿越祁連山的糧草

莊戶人可以用炒面，換鹽、換茶、換絲綢

有時候也秉炷徹夜交換人心

如今，清風徐徐，小鳥飛起又落下

大片大片的青稞，正

吐露著鋒芒

大地手捧十萬畝油菜花

交換著盛夏的美好時光

昔日的駝鈴聲、馬蹄鐵

只能回響在歷史的天空中

這里有安寧、靜謐

藍藍的天空中盤旋著一只

展翅高飛的雄鷹

金山子烽燧遺址

風吹著

吹著的風

望見前朝的青草

草皮一樣的蟋蟀

一蹦一叫，一起一落

長城內(nèi)外，一片安詳

山腳下，一群羊在啃食著正午的青草

一塊白云落在地上的影子

多么像被藍天丟棄了的暗傷

空中盤旋著的一只老鷹

忽高忽低

那是古代被廢黜的一個君主吧

獨守著西域這片荒涼

皇城草原的正午

花的杯盞擺好

我比一只胡蜂先一步醉倒

醉臥草毯

白云從我頭頂飄過

沾染艾香的風，吻我的臉頰

蝴蝶呀，請來棲息于我的身體吧

我沒有花的芬芳，我有花的衣裳

滿眼都是長袖翩翩

流水在十指撫琴

我將怎樣邀一匹棗紅馬

把皇城草原歇晌的美

馱走

馬營河畔

黃昏降臨，如一個信使

它把消息從一棵樹遞到另一棵樹

白天落幕，黑夜登場

河水，是一匹歡快奔馳的小馬駒

水底珍藏著一串串清脆的蹄音

一群回家的石頭爬在河灘里飲水

牧人，把牛羊趕出了溝壑

把一天里最后的一點白

圈進了木柵欄

天空中，繁星點點

飄著牛糞炊煙的味道

鳥鳴歸隱，夜闌人靜

那一坡坡開得正旺的格?；?/p>

大地的屋檐上掛起的燈籠

里面住著小小的幸福

豐城堡

沒有城池，沒有古堡

是絲綢古道上的一個地名

是茫茫戈壁灘上的一個古驛站

風，無處不在

一些風，蹲在電線桿上打著口哨

一些風，佝僂著腰，依地而跑

駱駝刺，是風的城堡

蓬蓬草的頂子上裝飾著幾朵奶白色的

花朵——不多不少剛好五個瓣

螞蟻，是走親串戶的臣民

蜥蜴，是東張西望的偵探

黑眼睛黃皮膚，翹著尖滑的尾巴

一朵天藍色的矢車菊里

住著一對白蝴蝶

多么像一對恩愛的夫妻

夕陽，紅著臉，像個醉漢

搖搖晃晃下了橫梁山

山梁上騎著一匹黧黑的黑騍馬

夜幕降臨

是誰打開了天空的柵欄

一群星星的羊群，跑了出來

前面引路的是衣袂飄飄的月光

豐城堡，豐城堡

里面圈著天，也圈著地

還圈著一個西夏國的憂傷

平羌口

有些樹根裸露著

有些已被自身的力氣崩裂了

我不想驚擾一堆黃螞蟻自由的生活

我繞開了

不要告訴我已是傍晚時分

不要告訴我?guī)づ窭锏哪寥艘腰c起酥油燈

我還在山巔

我的四周并不感到有多大的風，而

整個坡上卻松濤陣陣

我放眼看到的是逐漸變暗了的窟窿大峽谷

我的左側的水庫里駐進了一片天空

里面有飄飄蕩蕩的一些白云

右側的一棵樹干上

是一只紅嘴巴的啄木鳥，當當當?shù)?/p>

敲響晚鐘

我是最后一個晚歸的牧人

山羊堡灘上

那里有一個羊圈，

一個牧羊人蹲在墻頭上

一股旋風取走了木柵門的幾聲咣當

過了沙河，跳上河岸

一只蜥蜴，四處觀瞻

慌里慌張地噙著一段蚰蜒小路逃走了

太陽，是一個噴壺頭——

一片沙棘葉上，掛滿了

猩紅的珠光

月夜戈壁

我在戈壁：

礫石的戈壁，蓬蓬草的戈壁

一截斷垣像一個騎士漫無目的地

行走的戈壁

一條沙河流向天際的戈壁

空寂的戈壁

一輛打沙柴的驢車擠了擠時間

像一枚楔子一樣，揳進了戈壁

哪兒，鳥叫了一聲

隱隱的，恍惚，它蹲在月亮的窗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