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唐朝暉
星空璀璨/呂孝欽圖
生命在歌唱
北京◎唐朝暉
生命的鳥群棲島嶼,河流寬闊,從哪里開始有了這座生長著茂盛樹林的小島?沒人知道。兩邊風(fēng)云變化莫測,無論是黃昏還是正午,都會看見一些鳥展開翅膀,從一群生命中單獨起飛,盤旋于島嶼數(shù)圈,然后,飛向正在流逝的新城。
有些鳥,是趁著夜色起飛的,用痛苦的掙扎悄悄離開,飛得接近河面,它不是在躲避其他鳥類的目光,它只想把背叛書寫得低垂一些,是敬畏讓它一低再低,它不得不離開,它日夜都感覺到了有種力的呼喚,無法拒絕。
更可怕的時候是連續(xù)會有那么幾天,鳥群在大地上炸響,無數(shù)的翅膀和羽毛隨著聲音凌厲的線條突然噴向十面二十萬個方向,大地血腥,紛雜,遮天蔽日的鳥群混雜硝煙,死亡的味道甘甜地沖刷大地。沒人知道,這是幸福降臨還是命定如此。也許兩者都有,隨著時間的遠去,大地的裂痕,寬到已經(jīng)忘記了傷痛,我們都把傷口當(dāng)河流。
日升月落的交替,生命時刻紛馳,流散于漂移的大地,漲滿茫然的天空。
今天我才清晰地明白:紛馳不是美好的線條。
——我們又能怎樣?
曾經(jīng),初生的生命圓滿潔凈,一個靈動的圓,可以飛翔,可以俯瞰人與人交往的每一條記錄著求知的道路,樹木林立,安靜。
自然的生命,曾安然地居住在我們的身體里,生身合一,妙美的歌聲渺渺茫茫。
我們在長大,老師、前輩和親人,還有大批的同行人,他們洶涌著自己的生身,用所謂的知識武裝每一個動作,蜂擁在同一條路上。安全標志,醒目地標注在一閃而過的路上,密集的提示,讓紛馳加速。紛馳是態(tài)度,沒有一個人會說慢點,沒人會切實地慢下來,只有不斷催進的鼓點和提速。
人們給這些聲響命名為:正常軌跡。跟進就是。
觀念系統(tǒng)化,如流水線的工廠。大力倡導(dǎo)復(fù)印,供應(yīng)軌道上每個生命的消耗源。無數(shù)人,在用一生的時間來告訴你,道路就在這。
從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條軌跡存在巨大問題,它前進的速度讓生命紛馳流散,不斷地被莫名的強大旋渦所吸取。
幾乎所有人,在用生命中的最強音:中間段,來換取一堆“杯子”,一個“位置”,一個“命名”。杯子是鍍金的,材質(zhì)選用上等生命源——二十歲到五十五歲的年華。
三十五年一滴純金,我們用生身一體的全部力量使之進入細碎的沙石軌跡群里,不會放過任何一次被打磨和損耗的機會,拼命地擠,一個個圈耗掉我們。
生命紛馳。
桌上的飛揚跋扈、桌上的過場、散后的冷熱,用自己的生命點燃別人的生命,同生共滅,沒有勝利者,只有一個結(jié)果:生命紛馳而去??傆心敲炊嗍虑?,來牽扯生命。
讓什么流散于大地,居無定所?
與城市隔一條河。永定河里早就沒有了一個小水洼,滴水成河流,只要有一個河字,河就存在。永定河里一座座沙雕耗在上面,懷念著曾經(jīng)的水??烧l會來懷念那些奔馳而去的生命?
我在河岸的南邊,在樹林里的一間房子里,體會一次次分崩離析的痛。這些痛都在回憶的河流里暢想。
只有我們能夠讓自己的生命紛馳,讓鳥從島嶼起飛,又輕輕落回島嶼,守護著生命的圓滿和智慧,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紛馳。
化掉那些生命體之外的框,把反光的亮度從別人的口水和目光里走出來,他人一個無意的短暫的默許重要嗎?在臺上的掌聲里站一分鐘重要嗎?活在一個個虛設(shè)的名詞里快樂嗎?用三十五年的生命換取一個名字,之后的三十五年,就一直艱難地活在垂直下落的懸崖。
長安、恒靜,始終如一的認同才是真。讓自己在鏡子里體會其中的美妙。化掉系統(tǒng)的觀念和體系,讓軌跡消失。離開他們所說的康莊大道,生命回歸才是最美好的路。
一米多寬的水泥路,從山石的半山腰突然開始,之前,沒有任何路的相關(guān)征兆,我是踩著散落的小石子爬上來的,沒有任何目的,為什么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目的?沒有目的的動作和思路是最適合于人的。
路旁邊,數(shù)百棵黑色的樹上開滿了花,碩大的綠色花瓣密密麻麻地混雜在一起,具體的花朵消失了,花瓣成千上萬地簇擁著,色彩飽滿、膨脹,風(fēng)吹過,花海洶涌,好像這些花是狼群,我呆立在那里,不敢驚動和刺激它們?;ü浅啥?,我驚訝地浸淫于花的世界,神情恍惚,無形無象。
小樹林中基本上看不到一片樹葉,它們都自覺地避開花瓣的挑釁,長在樹林四周那些不開花的枝上,綠色得有些透明,像被驅(qū)除,也像守衛(wèi)者。
樹慢條斯理地度量著時間里的明暗。村里幾位百余歲的老人沒見過這些樹發(fā)生過變化?!皬奈页錾?,爬上那些樹的時候開始,到現(xiàn)在,樹就是這樣,連一根新長出來的枝條都沒見過……這些花,倒是一年比一年開得大。”老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在遠處看不到這些花,甚至?xí)`以為是一些發(fā)光的石頭,走近,花勢不可當(dāng)?shù)貨_過來,張揚著它們的狀貌,毫不吝嗇自己的野心和力量,“花開得有些邪惡”,每一片花瓣的左線條滑向右上角,與左下滑的線條構(gòu)成隨時都會撲過來的一個動作,花蕊在花瓣的圓圈里游動,那些黑色點點的頭,都會靠近你的身體。老人掐滅很短的煙蒂時說,“它們一天有三十四分鐘在說話。”
“您聽懂過?”
“它們的話里偶爾會有幾句雕窩村的方言?!?/p>
這片樹林不大,不規(guī)則的橢圓形,四周全部是黑色的石頭,位處山的北邊,幾公里的大山,除此之外,就沒有一棵樹了。
我走到樹林最南邊的一角,有些很小的樹枝突然向路的方向斜插過來,似乎想逾越樹林的圈子,臨近路的時候,枝條突然急促地掉頭往回走,轉(zhuǎn)身的動作倉皇失措,像受到了恐嚇和鞭打。
二十米長的路全部靠近這林子,像高高矗立的河岸,硬生生地阻擋著樹林的斜角,不讓它往前。
一排灰色的竹柵欄把路切斷,十幾根竹子隨意搭構(gòu)成的門上掛著不同時期的很多把鎖,幾乎都生銹了。門可以拉開,人可以鉆進去,只是路沒有出現(xiàn)在柵欄那邊。